第33章 ☆、擔憂
巫蘅怫然不悅, “主母何故攜人親來, 阿蘅不曾略備薄酒,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她這口吻硬氣得很, 秦氏一聽,不怒也怒了, 板着臉道:“這原本是我巫氏宅邸, 你不知廉恥, 在外敗盡巫氏顏面, 如今這裏, 你是再也住不得了!巫蘅,打開車門!”
巫蘅咬咬唇,倒不是因為自己即将被秦氏掃地出門,她只是擔心謝泓,可是那厮從來就不是一個按章就事之人, 她才稍踟蹰了那麽一會兒,頃刻間馬車中傳來一個清朗溫潤、如風吹竹林般蕭然的男子聲音——
“秦夫人倒是好氣派。”
這是一句戲谑, 但不知怎麽聽着卻有一分諷意,秦氏被這溫潤的聲音所震懾般, 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幾步, 幸得身後的老仆婦走上來将她扶住,緊跟着那馬車裏極緩慢也極悠閑的走出一個白衣人來。
那個人一出現, 這片狹隘的天地瞬間猶如染開漫天華彩,他的每一步似乎踩在雲裏,走在蓮上, 五官之秀逸,風姿之高雅,玉樹芝蘭般的形貌,秋水煙月般的氣度,令人自慚形穢到如堕泥埃。一見,便為止心折,無人再敢輕賤。
秦氏如鲠在喉,臉色一片蒼白地微微側目,“這人是誰?”
老仆也不知曉,只是愣愣的不敢多瞧那男人一眼,她閱歷千萬般人,才知何不為凡品,這樣的人要說他是巫蘅的姘頭,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是郎主,也只有攀附仰望的份兒啊。
巫蘅緊收着黛眉,壓低聲音對緩步走來的謝泓道:“你怎麽出來了?”
“我怎麽能讓她欺負你。”他微笑,唇邊噙着一朵溫柔的笑,“我都舍不得。”
巫蘅俏臉微紅。這個男人,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戲她。
單是謝泓身上的這身毫不張揚但飄逸的白衣,這人身上的這無雙風華,已然讓老仆心中很是驚疑,“你、你是何人?”
秦氏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她抓住仆婦的手腕,禁不住顫抖起來,老仆驚訝了。
謝泓倜傥而笑,淡淡地說道:“阿蘅承蒙各位照拂不棄,謝泓謝過。”他的眼睛如蓄春風,但同時有一抹幽冷。
竟然是謝泓!
巫府裏來的人,從未見過這位建康風名鼎盛的謝氏輕澤,可是看着眼前這人,即便他不曾承認,似乎也不容反駁了。個個瞪大了眼睛,這樣立于士族頂端的權貴,他們這群寒門仆役确實是第一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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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登時苦下臉來,她方才說了什麽?
這都是那自作聰明的老仆刻意挑唆的,一時之間她恨意大盛,将身後的老婦人掙開在地,将唇肉咬破之後,她朝謝泓奔來幾步拜倒于前,“謝郎,賤妾實在是不知——”
她摸一把虛汗,不敢再說下去,只覺得一時冷一時熱,驚恐地伏在地上。
謝泓在外什麽名頭,她大約知道一些,這個少年慣是笑裏藏刀,他要行事,從不畏懼三分頑劣三分邪氣,真要皺了眉頭,她好不容易從病危的丈夫那兒得來的一切,只怕将盡數付諸東流。
巫靖垂死榻上,這關頭,她一步都不能錯。
可是誰知道,誰知道巫蘅這個小賤人,竟然與謝泓同乘一車,誰人能想得到她這本事竟大到了這種地步!
謝泓輕袍緩帶地返身,走回巫蘅身邊,他修長如玉的手自素色淡薄的衣衫繡袖中伸出,溫柔卻不容置喙地握住了巫蘅的纖素手,她微微愕然,但眼前的郎君卻是一副悠閑淡然的從容風姿,他牽着她走了兩步,巫蘅愈發驚奇,他這是要做什麽?
就在秦氏和巫府那數十雙眼睛怔怔的注視之下,謝泓對秦氏微笑道:“舊宅有邪穢之物,阿蘅她性弱,恐受不得驚吓,多謝秦夫人允她另尋住處。”
他說了謝,可是并無謝意。
他說了巫蘅受不得驚吓,可是秦氏卻給巫蘅這樣的屋子住,現在還賊心地要收回。
他替巫蘅說了這話,他這分明是站在巫蘅那邊,明着打她巫秦氏的臉啊!
可是不用謝泓如此說,她心裏早已戰戰兢兢,心道謝泓少年風流,巫蘅自恃有幾分美貌,還能橫行幾年,若待哪時他遇上了品貌端正的貴女,巫蘅遲早淪為棄婦笑柄,心裏對巫蘅的鄙夷也不怎麽消散,只道她攀附上了一個不大牢靠的權貴,而且擺不脫被棄的命運。
秦氏由老仆扶起身來,她讪讪道:“是是,我這便将阿蘅迎回去。”
巫蘅搖搖頭,笑靥如花地說道:“主母不必如此忙活,其實阿蘅是鄉野裏的賤民,既已出府,便不曾想着回去。”
就在秦氏和老仆臉色一白之際,謝泓的眉心卻因為那“賤民”二字不着痕跡地收緊了幾分。
但是巫蘅顯然沒有意識到少年神色的變化,她繼續揚着那抹嫣紅的唇絢爛地笑道:“但是阿蘅有求生之道,往後便不勞煩大伯父了,主母亦可省心。”
求生之道?
巫蘅除卻攀附上謝泓,還真有什麽別的本事不成?
她若有遮風避雨之處,那定然也是謝泓賜予,她堂而皇之受了,卻不曉得笑容比誰高貴些,竟如此張揚跋扈,着實令人生恨不喜。
可謝泓偏生此刻在此,他們能當着這位陳郡謝氏最受矚目的嫡子說什麽?
難道敢忤逆了巫蘅的意思不成?
秦氏雖心下大恨,但到底和顏悅色起來,擠出幾團慈和的笑意,“阿蘅既喜歡,以後便住在外頭,有謝郎照顧,想必我也可以安心。”
說到這個“謝郎照顧”,巫蘅真是恨呀。這個男人就這麽,又宣告了一個人?
說實在的,分明是他這個謝氏嫡子自己倒貼上來的,怎麽現在處處掣肘的都是她?
好容易等這群巫府來的烏合之衆散去,柳叟暗暗動了一口氣,王妪等三名女眷便提着裙擺奔了過來,巫蘅完好無損,他們才齊齊放下懸着的心,對謝泓自是千恩萬謝的,否則女郎近日定要吃些苦頭。
若只是趕人,秦氏絕犯不着帶上府中幾乎所有身強力壯的男人來,真要鬧起事端,她們少不得是一陣皮開肉綻。
謝泓一眼巫蘅身邊的人瞟過,的确是一群老弱婦孺,若沒有他派人來護着,真不知要受怎樣的委屈。
巫蘅對他福了福,溫柔地咬牙切齒:“主母喚我的‘姘頭’下車,謝郎竟然也上趕着!”
她背着這幾名仆人走到一端的綠樹陰翳下,翠色的藤蔓繞着青煙黛瓦的牆纏綿拂開,謝泓才一走近,便聽她嘴裏不依不饒地讨伐自己,不禁啞然失笑。
巫蘅恨恨地瞪着眼看他,謝泓深水般的眸潋滟着一抹風華,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柔荑,貼近一步,“阿蘅要我怎樣?”
“你!”巫蘅氣恨不已,“你便那麽不看重你的名聲麽!秦氏是什麽人,她今日在你這裏受了氣,怎麽還會把這口氣堵着,我是擔心……”
“擔心我麽?”他的笑容有些灼灼然,在這片綠蔭裏那張俊容竟是分外的絢爛和耀眼。
巫蘅咬唇,她跺了跺足,含着急切說道:“都是你,定要上我的馬車,我和秦氏自然是水與火不能兼容的,可是她也不能拿我如何,你何苦來……”
眼前的男人卻沒有對她的慌亂感同身受,反而鎮定地揚唇,慢騰騰地說道:“阿蘅一向冷靜,原來,是只有遇上我的事,才會自亂陣腳?”
這種感覺,在心底長成參天的樹,這般明朗粲然。他終于願意相信,原來她心裏是會時時刻刻地放着他,為他計較這些的,盡管——
“阿蘅,其實,我從未顧及過什麽聲名。”他臉色淡淡,唯獨握着巫蘅的手,溫柔而惬意,閑暇安适,修長的骨節并不突兀,巫蘅怔怔地垂下眼,她聽到上方一個悠遠的聲音,“抛棄名士之名,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名士。”
從他下定決心要和她在一起,身份地位、世俗眼光的阻礙,都不再成為他心的絆腳石。唯獨恐她不夠堅定,不夠坦誠。
“郎君。”謝泓眉心一皺,望向身後來的謝同,握着巫蘅的手一根根地松開。
他不悅地問道:“何事驚慌?”
謝同意味難明地看了眼巫蘅,才又說道:“郎君,時辰不早了。”
他們之間有多年的默契,謝泓只看了他一眼,便知事不在小,只是礙于巫蘅在場不能言說,他心中隐隐有了幾分底,嘆息一聲,對巫蘅溫柔地說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嗯。”巫蘅臉色薄紅,心中有些依依的情愫,赧然得教人無措。
謝泓随着部曲一道離開了,才繞開這片樹木蓊郁如黛的巷口,謝泓望見了一駕軒華靡麗的馬車,馬匹神駿非凡,旁候着幾名随從,肅穆恭敬地等候着。
直至此刻,謝同才啞着聲音開口道:“郎君,你的事,族長已經知道了。”
他沒有說,族長一直在留意着謝泓的動向。此前謝泓買下別院,族長也只以為謝泓少年心性,追逐美人似乎并無傷大雅之處,直至今日,他将那象征着未來族長夫人的玉佩送出,族長終于按捺不住怒意,當下便遣了馬車來,縱然是綁,也要将謝泓綁回烏衣巷。
這是原話。
謝泓早已料到會有這麽一日,他的神色并不見有什麽懼意,只是負手走向馬車:“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時代有一條鐵律,士庶不通婚。所以我設置了男主和女主的身份,他們之間天差地遠,所以要在一起,波折重重。
後面情節可能會有起伏和反轉,但是總體沒什麽虐點,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