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馬城郊

第四十六章,天馬城郊

“這不好。”她堅定的開口:“只要傷害到自己就是不好。”

他漾出一抹淺淡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女子的額角:“有什麽不好?原本那麽多人該傷心,如今只有一個人傷心,這有什麽不好呢?”他笑:“我小時候啊,常常能看到我爹受傷的樣子。”餘亦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小時候是個愛哭鬼,哪怕受了一點點的傷都要哭爹喊娘鬧上一陣,大夥雖然笑話我可也都是真的心疼我。難受就要讓知道,就要表達出來,所以那時候我不懂,我爹都傷成那樣了,為什麽不哭呢?是不是知道長大了人便不會再感覺到疼痛。”

他低着頭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揪住自己心口的衣裳道:“當我真成了大人,我便明白,哪裏是什麽長大了便不知道疼了,只是長大了便沒有呼痛的資格。”

魚兒從水中躍出,激起水花後再落下,餘亦的聲音似是破碎在眼前:“就好像是淩城一樣,既然你們所有人都希望他不知道,他便裝作不知道。他就是知道,你們便會憐惜他,愧對他,若是他因為霜鐘傷心,愧疚,你們也會如此。他本是傷心人,卻害怕牽連你們一同傷心。不如裝作不懂,衆人都省心。”

“旁人的安慰,在你眼底就是這麽一文不值的連累嗎?”她蹙眉。

“你知道被安慰的人會失去傷心的資格嗎?”樂正餘亦聳肩:“本就是如此,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安慰了旁人,旁人就應該擡頭挺胸的去面對明日升起的太陽,将昨日的傷心盡數丢掉。若是無法丢掉,那些安慰的人便會認為,我已經安慰了你,你為何還是如此傷懷?”小侯爺失笑:“可是憑什麽呢?為什麽被安慰了就一定要好起來,傷心的人到成了罪人。花影妹妹你要知道被安慰的人連傷心的資格都會失去……”

他的話語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對虛空中的某個人說,語調帶着深深的怒意和不甘:“既然所有人都不期望這件事被知道,那裝作不知道,又有什麽錯呢?”

百裏花影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餘亦面上一陣吃痛,臂上的傷口被捏住,刺痛中女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是這樣的,餘亦。”

堅定,溫柔:“至少,我不是這樣想。安慰的話語說來說去也不過是話語,傷疼這種東西就像是心中從生至死的枯木,淩城也好,你也好,你們誰都不需要活在旁人的期待之下。需要回應的安慰不要也罷。真正希望傷口好起來的人,并不在乎朝夕。”

他笑:“所以,你已經決定了?”

她用力點頭:“你的秘密也好,案件的結果也好,我要真相。哪怕很可怕,很殘忍,我也需要真相。”

“若是真相會毀了所有的人呢?覆巢之下無完卵。”二人在溪邊落座,小侯爺道:“楊飛絮身為暮家的兒媳,若是我們揭露了暮家這些年作惡的全部真相,她也必然無法逃脫。柳大人到時候又要面對怎樣的困境,你可想過?”

百裏花影一怔,無言可答。

“這就是現實和真相,陰暗,惡心,痛苦。揭露一個真相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在其中絕望奔潰。若是你真的窺探到了全部,以如今的你可以承受多少?不斷的窺破真相,你看到的絕望便會越多,那樣……也沒有關系嗎?”

她望着戲水面上的落霞,最後歪着身子靠在餘亦的肩頭:“你知道真相為何被稱為唯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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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聲音伴着清涼的夕陽晚風,他靜靜的聽着,她緩緩的說着:“咱們至今為止辦的案子幾乎都和從前扯上關系,他們所有人都多多少少被謊言束縛着,那樣多的冤假錯案也是謊言的奠基,每當真相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也多少猶豫過,懷疑過,可最後還是明白了一件事。”她伸手與餘亦十指相扣:“說到底如今這些所謂帶來絕望的真相,全部都是因為從前撒下的謊,所以帶來傷痛不是真相,而是謊言。謊言才是罪惡源頭。”

“我知道你方才的意思,可是餘亦……想用謊言來阻止悲劇是妄談。謊言本身便是悲劇。悲劇怎麽可能阻止悲劇呢?”

她仰起頭拉緊身邊餘亦的手:“因為有事情發生,就會有人受傷,放任不理就會不斷的重複,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揭穿。總有一天!”

他輕輕點頭。

二人在溪邊依偎的看着霞光,百裏花影望着他手臂上流出的一脈血水,慌亂的挽起那人的衣袖:“你傷口裂開了。”

小侯爺輕輕搖首:“不是什麽大事。”他将那血随意用溪水洗去,而後拉過女子,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接着靠着,我喜歡這樣。”

又這樣許久,百裏花影将下巴放在他的手臂上,似是撒嬌的開口:“你可以試着依靠我。”

“你?你武功這麽差,我不保護你就已經算是厚德了,依靠你?你我打算早點去見閻王爺嗎?”他嫌棄的打量着她:“人也不太靈光,朝局政史一點都不懂,酒量也不好,怎麽依靠你?”

百裏花影也是多有傲氣之人:“那你教我啊。”她怒瞪着面前的男子,若盛放的豔色芍藥:“武功,斷案,觀察,分析朝局,這些我全都會去學!我一定會追上你!那個時候是不是就能依賴我?”

小侯爺面上立刻落滿紅霞,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你現在也挺好的,沒必要為了讓我依靠就去學。”他有些抗拒的蹲下來,而後漲紅了臉大喊道:“你要追上我了,我不是很沒有面子嗎?男人就是要保護女人的啊。再說了!你那麽強我還怎麽保護你?”

“你總不能保護我一輩子吧。”

他靜然了幾分後,拉起人道:“也是,我教你輕功吧。好歹你要有個逃命的本事。”

霞光萬丈,此間紅塵喧嚣無停,這樣的溫軟的風中,她倏然的笑了。

望着那樣的曼妙的笑意,只覺心曠神怡,男子笑問:“怎麽了?”

她盯着他,将那人微涼的手握在手中,字字認真道:“我啊,一定會抓住你的,不是常陽侯的殘影,不是亦羽門主,不是盜帥。只是樂正餘亦這個人,我一定會抓住你。”

月升日落。

夏侯南鬥站在清暑殿中望着左右窗戶,時候也不早了,餘亦還是沒有半分歸來的影子。

他将手中的書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驚得四面昏昏欲睡的宮婢太監們紛紛愕然。他揮手将衆人都遣了出去。

又過來半個時辰,窗外飄來兩縷冷香,他這才安下心來。

餘亦輕巧的跳上軟塌,夏侯南鬥嘆氣:“怎麽弄到這個時候?”

“有些事情耽誤了。”他仰躺在軟榻上望着夏侯南鬥面上的焦灼:“你怎麽了?可是朝中有出了什麽事情?”

“無事。”他微微搖首:“月婵過來告訴朕,明日她與左少将相約天香樓,你若是想要巧遇二人,便在那處尋他二人。”

他了然點頭:“知道了。”小侯爺笑道:“你早點休息啊,南鬥,明日還要早朝。”

“你昨兒半夜跑出去了?”

“哦?你怎麽知道了?”

“整個宮中都在說昨夜仙人降下仙樂于皇城,是大吉之兆。朕稍稍思量便知是你昨夜又離門。”

“我睡醒了便睡不着了,所以……就跑了出去吹吹笛子。”

夏侯南鬥卻笑:“既然昨夜吹了笛子,今夜可願撫琴一曲?”

“撫琴先等等。”他揚眉得意道:“這幾日我新寫了一曲,你可要一聽?花影妹妹都還未聽過。”

“成。”夏侯南鬥半倚在軟塌上,拍着他的後背:“那就聽一曲。”

是夜,清暑殿中笛音缱绻,半涼,半傷,卻也透着雨後新荷的清新之意,再聽又感出兩三分百花盛開的嬌豔意味,聞此音者皆緩緩閉目,沉浸其中。

樂正餘亦心中想着雨後初見花影的場景,一曲笛音更是多了幾分歡然欣喜。

夏侯南鬥卻望着窗外的綠顏芭蕉,不知在懷念什麽。

曲畢,樂正餘亦深呼了兩口,面色泛白,手成拳在心口重重的捶了兩下,這才緩過。

“老毛病又犯了?”夏侯南鬥嘆氣,對着外面靜候的太監們道:“去叫禦膳房炖一碗蓮葉紅棗羹來。”

伸手捂住鎖骨下方的一處,那處密密麻麻的疼着,又緩了許久他才開口:“如今疼的次數越來越少,昭雪說再過三四年就不會再有疼感了。”

夏侯南鬥從一旁的錦盒之中取出一小包黃紙所包的藥粉:“一會兒融在羹裏吃下去。”

“昭雪給你的?”他伸手取過左右看了看:“這藥苦的很,他今早給我熬得藥也惡心的緊。”

“那是他身為大夫想要給你漲點記性。”

“記性?”樂正餘亦雙手一伸,直接倒在軟塌上,頂上房梁雕着盛放的牡丹,他歪着腦袋笑道:“南鬥,咱們下棋好不好?”

聽到下棋二字,夏侯南鬥便了然,直接道:“說吧,你又想要什麽?”

“嘿嘿。”他被拆穿之中只得意的歡笑起來:“我還想要什麽呢?我想和宮裏的女官們學怎麽做首飾,如果可以的話,做衣裳也想要學。”

“尚服局就在宮裏,你想要什麽直接吩咐一聲便可,何必自己去學?”

“送女子的東西還是自己去做較為奇巧。你不懂。”他讨好的笑着:“咱們下棋呗,我贏了六局,你就要讓我去學。”

夏侯南鬥揮手無奈道:“要去就去吧,明日你早些回來,朕叫夏常德給你安排。”

“這麽爽快?”他挑眉:“那這樣好了,我做好的第一件衣服送給你,當做些謝禮。”

“……”夏侯南鬥失語搖頭,好半晌才怒道:“第一件肯定是做不好的,弄這些虛招子晃朕,你愈發長本事了啊。”

“什麽話。”他拍着桌子道:“我是這樣的人嗎?”男子稚氣的傲然:“等我做好了,你就等着看吧。”

“好,朕等着看。”夏侯南鬥也并未放在心上。

餘亦吃了藥喝了甜羹,又對着窗外的月兒沉思了許久,才睡去。

睡的很沉,夏侯南鬥将那包着藥粉的紙包握在手中,盯着月色下搖晃芭蕉,那芭蕉後飄出一女子,潋滟如妖。

“南宮素來喜歡在給餘亦吃的藥裏加上安睡的藥物,可餘亦總是喜歡與困意抗衡,年少時南宮還以為是藥物出了問題,後來才知道,是餘亦不肯睡。”女子的聲音那樣輕,下一秒便會消失不見。

夏侯南鬥稍稍低下眼眸,她便若鬼魅幽然而入。

帷幔被一道勁風吹落,內殿與外殿由此隔開。

女子的腳步很輕,行走時半點聲音都無,她坐在軟塌上,伸手摸着餘亦的臉頰:“你喂他吃了多少?竟然睡的這樣沉?”

“一整包。”夏侯南鬥如孩童般惡劣笑開,将手中的黃紙輕輕的晃動:“兩日沒睡便回來,昨夜只睡了三個時辰又跑了出去。”

“你不怕他察覺到?”

“餘亦不會懷疑身邊的人。”夏侯南鬥也在軟塌上坐下:“他太相信我,所以才會有下手的機會。”

“他确實應該多睡一些。”澹臺綠水從懷中摸出一琉璃色的玉瓶,拉過南鬥的雙手,将玉瓶之中的白色雪丹倒在他手中:“我去了天山一趟,取了不少雪蓮回來,師父将其制成了雪丹,有延年益壽,滋補之效,你吃吧。”她晃着藥瓶:“還一顆給餘亦。”

他毫不猶豫吃了下去,笑道:“你便是為了此事過來?”

“是也不是。”女子天真爛漫的笑道:“我想你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夏侯南鬥頗為醋意的道:“朕倒是瞧着你更憐惜餘亦的樣子。”

“這小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師弟,也是家弟,身為長姊豈有不憐惜他的道理?”她伸手推了夏侯南鬥:“你不會連這個醋都吃吧。”

他笑。

“這次斬殺三怪可是個辛苦的活計,他可和你說過細節?”

“并未。”

“近日莫要叫他勞累煩神,多休息才是正道,若是他有個好歹,我第一個和你拼命。”澹臺綠水低眉笑道:“可明白?”

“江湖第一高手都開口了,朕若不是遵從,豈不是薄了你的面子?”

她嬉笑:“明日餘亦可是要去處理私軍一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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