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送的燈籠還在嗎
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天,整個城市都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的街道上傳來陣陣歡聲笑語,我透過半透明的舊紗簾兒,看見一家又一家其樂融融、有說有笑的人群悠閑地走過,有的孩子還提着燈籠,十分精巧細致,而且很喜慶。
小時候買了燈籠過元宵節的記憶,這時候也如同泉水一般汩汩冒出,成了一段只可供追憶的珍藏。
那時候的冬天比現在要冷上許多,一般初幾的雪都有好幾尺厚,隐約記得,那時的我穿了靴子出門都是要沒過小腿的。到了十幾,太陽就會冒出來,雪漸漸開始化,天就更冷了,拜年都愁。可到了十五這天,無論多冷,一家人總是要去老巷子的燈街逛上好幾圈。一整條街上,摩肩接踵,大家卻都歡快得很,像是還想要再多些人,再熱鬧些才好。
戶戶賣燈的人家都會出幾個燈謎,我那時候還猜中過,得了一盞店主送的特制小燈籠。加上父母看中的燈,到了傍晚時候,提了滿手的燈才回的家。
彼時的我還是追着翊林哥哥身後跑的小姑娘,那時候得了那個小燈籠開心得不像話,一心想要送給他,讓他也開心。可他一看見我就皺起了眉頭,我雖然膽怯,卻還是在沒心沒肺的年紀裏,又為贏了燈的事歡喜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那裏會過分在意那些,一頭就撲到了他的懷裏。
那大概也是我對他做過的最恣意放肆的一件事了。
我獻寶似的舉着燈籠,聲音難得有些響亮:“翊林哥哥,這是我今天在燈街猜中了燈謎得到的,送給你!”
他為難地看着像只八爪魚的我,好看的眉皺得更深了,我再不知深淺這會兒心裏的火熱也褪了大半,只好從他身上下來,怯怯地瞧着他。
他似乎是松了口氣,看了看我手中的燈,伸出細長的手來:“給我吧。”
好像不喜歡呢……我有些失落,還是把燈遞了過去。他拿着燈就轉身了,然後一陣煙花炸裂的聲音吓到了我,我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他也頓住了,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到了。我看見他從煙火點亮的天空裏轉身,然後我眼裏再沒了那絢爛的煙花,只剩下他的面容,勝過春風十裏,眼裏似乎含着擔憂,那時候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我心裏,經年不忘。
他似乎是嘆了口氣,又走了回來,把我拉了起來。我盯着他,因為他在說話,可煙火聲太大,我什麽也沒聽見。我多想讓他再說一遍,可又怕他生氣。
後來我會想,他那時候一定是在嫌棄我麻煩吧,竟然連煙火的聲音都會害怕成這副模樣。不過事實也是這樣,我确實害怕那些個很響亮又很突然的聲音,也素來不喜歡說話很大聲的人,我喜歡他說話的聲音,不低沉也不高亢,是恰到好處的清晰。
如今的燈街早已經不再那樣熱鬧了,我也有些年沒和父母逛那條燈街了,現在看見別的小孩拿着盞燈,既覺得懷念又覺得稀罕。不知道當年送翊林哥哥的那盞燈還在不在,如果他要是扔了的話……不過那東西也不經用,極薄的窄竹片兒做的,一到梅雨季節就容易壞,若是保存得不好,一年都收不了。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回到裏屋,母親出門大概又是找工作。擔心也沒用,我決心到了學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個工作。
晚上母親終于回來了,笑容淺淺挂着,帶了元宵和一袋子新鮮水果,還有幾樣蔬菜和魚肉。
看着母親的樣子,我松了口氣,接過她手裏的東西,“今天還順利吧,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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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她笑着撫弄了一下我的發,“找到工作了,後天就可以去。”
母親似乎沒打算說是什麽工作,換了鞋子就往裏走,直接開始準備晚飯。我沒問什麽,只跟着母親到了廚房一塊兒忙活。
一鍋鲫魚湯,幾樣時蔬,一碗元宵。
“忘了飲料了,哦,沒關系,反正你不喝那些東西。”母親笑笑,盛了兩碗滿滿當當的元宵。
這一晚,我将肚子吃了個圓滾滾,一面摸着肚子,一面笑着和母親說:“葉大人,我被你喂成個女宰相了!”
母親也很開心,我們似乎都覺得自己在抛開過往,我不問原因,她也不必解釋,我們将彼此相依,好好生活。
為了消食,我們爬上了七樓的天臺,有這樣圓月的夜把人的心都變得軟了,天臺上人不少,很多小孩兒放煙花,刺啦啦的聲兒還行,不算太鬧。
我厚着臉皮問一個小女孩要了一根,那一閃一閃的火光,仿佛照進了我的心裏去。那晚我又下去搬了兩個凳子上來,和母親坐到了晚上淩晨,我們要等一個新的開始。
那晚的煙花比跨年的和除夕的都要絢爛,從宛城的中央廣場綻放。或許是知道這是最後一個适合放煙花的日子,所以剩下的煙花都盡數用上了吧。
那在天空裏散開的光芒,模糊了我的眼眶,實在是猝不及防,我終究還是安靜而恣意地哭了一場。我最後的留念随着眼淚流了個七七八八,這是不是可以證明這一切算是結束了?
我想我已經畫下了一個關于過去的句號,同時給下一段故事寫了個沉默而翻湧的序。
第二天一早,我就開始收拾行李,雲州離宛城不遠,高鐵四十分鐘。可這次,我頭一次買了火車票。火車站年份很久了,占地并不廣,我在擁擠嘈雜的環境裏戴上了隔音效果最好的耳機,卻還是不管用。
正想要把耳機拔了,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一條新信息,來自翊林哥哥:你去學校了嗎?
我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又睜大眼睛看了一次,沒有錯!
是的,我曾經問翊林哥哥的母親要過翊林哥哥的電話,只是為了在過年過節他生日的時候發一條信息過去問候一下,哪怕是送上一點對他而言微不足道的祝福也好。這麽多年,他從沒有主動發過什麽,只會簡潔地回一回我的信息而已。
我整顆心雀躍不已,那邊卻開始檢票了,我手指按得飛快:還沒,在火車站裏。
“請持K33路列車的旅客朋友馬上到檢票口進行檢票。”
我吸了口氣,在心裏默數:十、九.八、七、六、五、四……停在了四,我不禁皺眉。
翊林哥哥:路上小心。
我愣了一下,随即飛快地跑進通道。
明知道不可能的,我明明就猜到了,卻還以為他有可能要自己等他。根本從來就沒有一起過的,去年和前年,我都有問過,他都沒有告訴過自己究竟買的哪趟車。而我自己每次去雲州都買那班下午兩點開的,然後就會發信息告訴他,但那麽多次,我從來就是在最後一刻檢票,卻也從來沒有在高鐵站瞧見他的影子。
腦袋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他大概是知道了我家的事吧?所以出于同情,來問我一聲而已。
我不需要同情,我在心裏一遍遍告誡自己,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今年我比以前到的時間都要晚一些,室友阿花很是疑惑:“王五麻子,你今年怎麽來這麽晚?不是中途車禍了吧?”
我克制着差點沖昏頭的火氣,“叫誰麻子?!”
她彎着眉眼:“你啊!麻子~”
這實在是因為我見光不得,容易長曬斑,夏天要是疏忽了防曬工作,鼻子上就會長出淡淡的雀斑。軍訓那會兒,什麽安耐曬不安耐曬的我都用了,還是被曬出了雀斑。後來她看見了,不肯放過我,盯着研究了好久,而後我大學生活剛開始就有了這個讨厭至極的外號:王五麻子!
阿花本名路棠,是很雅致的名字。這是因為她生在三月二十號,正是春分一候海棠花開的時節,她的母親好海棠,又在那時候生下了她,所以取名棠。
但是自從她叫我王五麻子後,我就恨恨地想,要禮尚往來,幫她取個難聽的外號報答回去,于是便有了最初的路邊一野花,連聊天的備注也不例外。可後來我覺得太長了,為了省點功夫,便改口叫大花,再後來班上有個男生被人叫大華,我只好叫她阿花了。她卻一直叫我王五麻子,簡稱也是麻子,實在是很不公平……
她的說辭是:“王五不是你本名嗎?別人怎麽聽明白我叫的外號?就叫麻子吧?不然你想我叫你麻姑?”
後來我屈服于麻子這個稱號,這個稱號也時時提醒我,防曬有多重要,以至于我天天年年時時刻刻不忘在口袋裏揣上一瓶安耐曬。
幾年下來,我确實沒再長過雀斑了,皮膚也因此白了不少。
這樣一來,我是不是得感謝阿花?但我還是決定把這份兒感激之情藏在心裏,我深知說出口只會讓她變本加厲更不知收斂而已。
“帶了吃的嗎?”阿花從床上跳下來,“我的小乖乖,你今年這麽寒酸?家裏被搶劫啦?”
阿花打開我的箱子只看見了一堆衣服,翻了兩下翻出裏面的衣服,所以結論是:全是衣服。
她的話在我的心上紮了一下,我勉強一笑,沒有解釋什麽。
阿花瞧出了不對勁,“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早晚都會被知道的,我決定自己說出來,“我爸媽離婚了,我跟我媽過。”
阿花呆了,“為什麽呀?”說完她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哎呀當我沒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搞得我瞎問有什麽用似的。沒事兒,我跟我爸過,你跟你媽過,我們算是難姐難妹了,習慣了就行,習慣了就行。”
我沒說話,阿花以為我還很傷心,又開始挖自己的舊傷口,“你看,我那時念初中呢,要中考了我爸媽給我來這麽一出。直接中考發揮失常,後來費了些功夫才轉到別的學校。其實我不想跟我爸,可我媽沒能力拿下撫養權啊,每次看我還要看我奶奶的臉色。我跟着我爸,長成了現在這個外表柔弱的糙漢子。你呢,大三了,該學的也學得差不多了,好好把書念完就能自力更生了。沒了你爸,你和你媽熬上一年半,就會好起來的。我說的對不對?”
我嘆了口氣,“我沒那麽脆弱,你不用揭自己的傷疤來安慰我。”
“又不是兩肋插刀,我一個糙漢子,揭下傷疤多大點兒事?你開心就好。”
阿花的話安慰了我,我對她笑了一個,她啧了兩聲,“給大爺香一個呗。”
“路野花你玩得寸進尺可別太順溜!”我舉起手來,作勢要敲她。
就阿花那柔弱的小身板,挨不了我兩下,她哼了一聲躺回了床上。
到了晚上,我和阿花去東苑的街吃了最有名的一家麻辣燙,圓滾滾地回了宿舍。兩個住得遠的室友也回來了。
娜娜帶來了風幹牛肉,米莎帶了很辣很辣的鹵菜,阿花屁颠屁颠地下樓買了兩瓶大可樂,一夥人吃着夜宵到了深夜裏,相聚的歡樂讓我暫時忘了那些事,只顧想着可能會長出的肉,我雙手合十嘆氣: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