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厲蘭妡恍若未聞,仍繼續往下說:“可是二小姐你想想,陛下的後宮有多少人,即便順利入選,你也未必能脫穎而出,縱然有貴妃的支持——話說回來,貴妃娘娘果然對你一片真心麽?倘若你果真得寵,難保不會成為貴妃的威脅,你覺得以她的性子,她真會顧及你們所謂的姊妹情誼?何況宮中的日子豈是好過的,多少紅顏枯骨淹沒在裏頭,妹妹你這般美貌才智,真的要在這深宮中消磨殆盡麽?”
甄玉環仿佛有些心動了,一時默默無言。
厲蘭妡循循善誘:“二小姐,與其做你姐姐的棋子,做甄家的傀儡,還不如好好為自己打算一番。肅親王身世高貴,人物倜傥,多少女子想嫁他都嫁不着,可你呢,卻輕易得到這樣的機會,你說,這是不是你的福氣?”
甄玉環嗫喏着:“可我只是庶出,未必做得肅親王的正妻……”
她果然開始認真考慮。厲蘭妡笑道:“從前或許不行,可如今是肅親王逾禮在先,他總得負起責任。退一萬步講,即便妹妹嫁過去只是側妃之位,憑你的美貌和手腕,還怕沒有成為正妃的那日麽?”
甄玉環對這類奉承話沒有免疫力,不由顯出嘚瑟來,但顧及終身,總得多多考慮:“可我聽說肅親王十分風流……”
“外間的謠傳豈可當真?即便是真的,二小姐你便怕了麽?”厲蘭妡有意激一激她,“妹妹你這樣的姿容才貌,也會害怕輸給別人?”
甄玉環覺得臉上增了光,不似之前那般頹唐,只見她昂首挺胸道:“我自然不怕,我就不相信,有了我,肅親王眼裏還容得下旁人!”
魚兒已經完全吞下釣餌。厲蘭妡站起身來笑道:“二小姐有這番志氣最好,我這就去向貴妃回禀,說你轉變心意了。”
甄玉環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卻又搖頭,紅着臉拉住厲蘭妡的裙角:“美人可得說得委婉點。”
厲蘭妡輕輕掰開她的手,“你放心,我理會得。”她當然明白甄玉環的意思:不能直接說她自己願意出嫁,而要表現得稍稍不情願一些,好像迫不得已才勉強同意——出于女孩子的矜持,似乎如此就能擡高身價。
她如此這般向甄玉瑾回禀一番,甄玉瑾方舒了一口氣,“有勞妹妹了。”
厲蘭妡恭謹垂首,“能為娘娘效勞,嫔妾榮幸之至。”
這個女人永遠表現得如此謙卑得體,天知道她的心思有多深呢?甄玉瑾心中一動,下意識地道:“說來也多虧妹妹在,也不知怎的這般巧,每次本宮有麻煩時,你仿佛總能在本宮身邊。”
“這說明上天在庇佑娘娘,特意派嫔妾來襄助娘娘。娘娘若是轉世下凡的觀音,嫔妾就是為您持瓶的童子,無時無刻不陪伴在您身側。”厲蘭妡厚顏無恥地說。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甄玉瑾悶悶地想。
甄玉環這邊的問題解決了,肅親王那頭卻起了風波。蕭池堅稱自己只為救人,根本對其無意,沒必要娶這個女人。
甄玉環聽了這番義正辭嚴的話,幾乎氣了個半死,險些又上一回吊。厲蘭妡好說歹說攔住了她,一面又去請蕭越說項,從中斡旋;另一邊,丞相府也在施加壓力,最終蕭池迫于無奈,只好答應下來。
經過許多波折,甄玉環總算順利地嫁進了肅王府,盡管只是個側妃。她倒是高高興興,半個甄府的人卻都耷拉着臉,甄夫人尤甚——這樁故事本就不怎麽有臉,二則,她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
至于甄玉瑾,她卻說不出自己是怎樣一種心情,她這個妹妹不能再幫她的忙,她反而因此如釋重負,真是罕事。
整個冬季,厲蘭妡都安安分分地蝸居在幽蘭館養胎——或者說養膘。春天到來的時候,她的臉比去歲圓潤了好些,奇怪的是反而變得動人了,大約她這種面相要多點肉才好看,從前原是太瘦;除此之外,她的肚子也足足大了一圈。
繡春館早已修繕完畢,太皇太後也已搬進去。如今兩人的宮殿挨着,低頭不見擡頭見,太後便是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每日過去請安——她自己都是做婆婆的人了,上頭還有一個婆婆壓着,不知何時才能出頭,難免有些怨氣。
至于其他妃嫔,大約預見到宮中風向的變化,如今除勤去慈頤宮請安外,順道也會到繡春館一趟。太皇太後總說不願旁人打擾,如今常常有人來擾她,她反而比以前精神。
這一日,太後及甄玉瑾、賈柔鸾等幾個嫔妃都在繡春館閑坐,厲蘭妡為了表現自己與太皇太後非同一般的親近,一向來得最勤的,自然也陪侍在側。
太後看着厲蘭妡隆起的肚腹道:“厲美人這一胎肚子尖尖,想必是個男孩兒。”
“越兒膝下只有一女,多個皇子也好。”太皇太後雲淡風輕地道。
厲蘭妡小心地用手掩住肚腹,溫婉笑道:“皇子皇女都好,臣妾能侍奉陛下身側已是三生有幸,不敢癡心妄想。”她小心地觑着甄玉瑾和賈柔鸾的臉色,卻見那兩位管自笑着,眼裏卻有掩飾不住的妒意。
連這種謙卑的話也無法使她們放松警惕。懷了孩子就像懷了個炸彈,不管最終結果如何,總是鬧得人心惶惶,厲蘭妡知道自己必須打起精神。孩子出生之前,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這些人就已經慌得這樣;若生下來果然是個皇子,她們還不知道會怎麽盤算呢。
從繡春館請安回來,經過秋宸殿,厲蘭妡可巧與那位驕矜的霍夫人打了個照面。霍夫人閑閑地挑起嘴角,“喲,這不是厲美人麽?果然得寵的就是不一般,眼睛都朝向天了,也不看着前面!”
又是一個蠢貨。厲蘭妡恭敬地施禮,“霍夫人安好。”
“不敢當。厲美人是什麽身份,合該本宮向你請安才對,豈有你向本宮請安的道理?”霍夫人裝模作樣地還了一禮,“厲夫人金安,哦,我忘了,妹妹還只是美人,還沒做到夫人呢,不過沒關系,反正遲早會有那一日的!”
“夫人說笑了。”厲蘭妡很難維持住臉上的笑意。
她将欲轉身離去,霍夫人卻偏偏攔住她,“妹妹別忙着走呀,姐姐還有幾句體己話與你說呢!”
厲蘭妡努力咧開嘴,“夫人想說什麽?”
霍夫人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耳畔,“你知道嗎?昨兒我去看了韋更衣,她告訴我一個天大的秘密。”
“哦?她說了什麽?”厲蘭妡眉心一跳,面上仍不露聲色。
“她說——她當初是被人陷害。她推你的時候根本沒用那麽大的力,是你自己順勢倒下去的,你根本是在誣賴她!”霍夫人瞪大眼,神情異常猙獰。
厲蘭妡心平氣和地道:“不過一個獲罪棄妃的話,也值得夫人費這樣大的精神。她說什麽便是什麽嗎?當初那麽多人看在眼裏,嫔妾是被韋氏親自推入湖中的,莫非她們都被我收買了不成?何況陛下早有定奪,夫人若再糾纏下去,反而于自身無益。”
霍夫人恨不得揪住她的衣領,“你莫以為可以永遠這樣嚣張下去,我知道,你背地裏做的事肯定不止這一件,倘若讓我抓住了把柄,你就……”
“我就怎麽樣?”厲蘭妡退後一步,冷冷地按着肚子,“夫人從韋氏身上沒有吸取教訓嗎?還是說,您想親自嘗一嘗打入冷宮的滋味?”
“你……”霍夫人氣了個倒仰,恨不得立即給厲蘭妡一個耳光,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因為一個聲音喚住了她,“表姊,外頭風大,你該進去歇歇了。”
只見傅妃袅袅向這邊過來,她身着豆綠色繡鸾八幅裙,臉上薄施脂粉,像山澗小溪一般清澈宜人。
她緩緩将霍夫人舉起的手放下,柔聲道:“表姊,你身子不好,還是少在外頭吹風罷。”
霍夫人吵起架來中氣十足,倒瞧不出哪裏不好,不過她聽了傅書瑤這番話,面上卻掠過一絲難言的畏懼。她鐵青着臉,目光在傅書瑤與厲蘭妡身上來來去去,終于回轉身,蹬蹬走進秋宸殿,并且立刻關上殿門。
厲蘭妡方屈膝行禮,“傅妃娘娘安好。”
傅書瑤擡着她的手,不讓她躬身,“你現有着身孕,不必行如此大禮。”
厲蘭妡只覺她握着自己的手力道極大,一時微感詫異,不過既然對方這樣親和,她也就順水推舟地起來,一面笑道:“霍夫人仿佛很怕娘娘。”
傅書瑤若有所思地說:“她是怕我。”
“嗯?為什麽呢?”厲蘭妡不覺大感興趣,霍夫人位分在上,看着也比傅書瑤健壯,為何會害怕這個文弱清秀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