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傅書瑤搖了搖頭,笑道:“也沒什麽。你大約不知道,我這位表姊打小兒便是魯莽的性子,最是強橫的。有一回我們衆姊妹一齊作耍,不知怎的惹惱了她,她沒占住理,竟動起手來,結果……”
“結果反而是她吃了虧,”厲蘭妡奇道,“她比你大上幾歲,竟打不過你?”小時候的恐懼往往會伴随一生,難怪霍夫人忌憚。
傅書瑤眉眼裏含着促狹的笑意,“當時她足足比我高上一個頭,滿以為我不是她的對手,卻不知我自小跟着父親學武,身子骨遠非常人可比。”
她父親是武威将軍,有此家風也不足為奇,厲蘭妡想起中秋夜宴那日傅書瑤所作的劍舞,的确婀娜剛健,潋滟生姿。
但,為何傅書瑤看着卻這般弱不禁風呢?這念頭才一閃過,傅書瑤已看出她的心思,一笑而道:“你想必奇怪我為何這樣孱弱?”
厲蘭妡讪讪道:“是嫔妾冒昧了。”
“無妨,原不是什麽秘事,我也不妨坦然告訴你,我母親生産的時候格外艱難,我從胎裏下來便帶有弱症。大夫說了,能養活已是萬幸,想像常人一般是不能了。我父親卻不信命,從小便督促我習武,期圖強壯筋骨,也是治标不治本,終究只能這樣罷了。”
厲蘭妡頗為同情,“娘娘放心,宮中太醫醫術精妙,定能找到法子解救的。”
“你不必寬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有時候人得信命,譬如說,我命裏無子嗣之分,這也是沒柰何的事。”
厲蘭妡不覺啞然,原來這位傅妃竟不能生育。
“其實我也不甚在意,進了宮,這一生的命途也就注定,再壞也不能了。”傅書瑤和婉的眼裏并無哀傷,“所以當初妹妹得寵,人人都如臨大敵,我只覺得好笑。陛下若對你無意,她們根本無需擔心;陛下若對你有情,她們又哪裏阻攔得住?”
這位傅妃倒是難得的通透人。厲蘭妡作出一副得了知己的模樣,正要說幾句感動的話,傅書瑤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心,“妹妹月份大了,不宜在外頭久站,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厲蘭妡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驟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也許這宮裏竟有一個真正的好人呢!
但願她這個flag不會立得太早。
晚間就寝時,厲蘭妡想起繡春館的談話,心中一動,悄悄向蕭越道:“陛下,您希望臣妾這一胎生個皇子還是公主?”
蕭越正閉目養神,厲蘭妡的氣息拂在他耳畔,他也只是抖動了幾下睫毛,未曾睜眼,“你的想法呢?”
照厲蘭妡的想頭,她當然希望這是個男孩子,以便鞏固她的地位,然而她說:“都好,只要是陛下與臣妾的孩子,臣妾都會好好待它。”
蕭越輕輕道:“朕的意思和你一樣。”
他這句話是否真心,厲蘭妡并不在意,但蕭越肯表露這樣的态度,至少說明他是體貼她的。有這份态度在,不管生下來結果如何,她的日子都不會太難過。
三月春暖花開,天氣也漸漸溫存起來,厲蘭妡如今挺着個大肚子,舉動尤其吃力,稍稍走兩步就出一身汗,在這些時候,每日晚間的沐浴成了最舒坦的時刻。
厲蘭妡坐在寬大的木桶裏,覺得身子輕盈了許多,也許是因為水的浮力作用。蘭妩在一旁替她淋水,含笑道:“如今氣候和暖些了,美人也不該洗得太勤,若着涼了可怎麽辦?”
厲蘭妡玩弄着水面漂浮的紅色花瓣,惬意閉着眼:“蘭妩啊,我就只有這麽一點樂趣了,你就由得我吧!何況明日貴妃在園中設宴,我總得好好拾掇拾掇。”
蘭妩看她這樣逍遙,只得無奈搖了搖頭,她伸手試了試桶裏的水溫,皺眉道:“水有些涼了,恐怕美人會受風寒,我再去廚下打點熱水來。”
厲蘭妡擺了擺手,“去吧。”
腳步聲漸近,厲蘭妡瞑目笑道:“這麽快就回來了?”
那人不語,兀自取過一旁木杓為她淋水。厲蘭妡忽然覺得力道有些不對,倏然睜開眼:“怎麽是你?”
采青讪讪笑着:“奴婢方才見廚下燒的水不夠熱,恐怕美人不适,便自己弄了點滾水來……”
厲蘭妡皺眉道:“這裏不必你伺候,下去吧!”
采青忽然跪倒在地,哀哀求道:“美人,求求您讓我在身邊伺候吧,奴婢對您實在是一片衷心啊!”
厲蘭妡不為所動,可巧蘭妩健步如飛地提着一桶水來,見此訝然立在原地。厲蘭妡朝門外努了努嘴,“蘭妩,拉她出去!”
蘭妩趕緊放下水桶上前,扯着采青的領口便朝外拖,采青不顧身子在地上擦得生疼,仍連聲求告,厲蘭妡總不理她。
須臾,蘭妩将其趕到外邊,順便掩上門,她走到厲蘭妡身邊道:“美人,其實采青她……”
“你仿佛對她有點同情。”厲蘭妡注視着她。
蘭妩猶豫道:“奴婢知道,美人疑心她受甄貴妃指使,不過這一年多來,她似乎也沒什麽值得懷疑之處……”
厲蘭妡忽然看着那扇稀疏的木門,袅袅的白氣從縫裏飄出去,氤氲得一片模糊。
蘭妩會意,快步上前将門拉開,卻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牆角蹲着,蘭妩訝異道:“采青?”
“蘭妩姐姐。”采青露出尴尬的笑意,轉身一溜煙跑開。
蘭妩不禁愕然。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防着她了吧?”厲蘭妡緩緩沉入水中,“以後門不必關得太嚴,這樣開着反而安全。”
陽春三月,禦花園風景如畫,處處鮮花盛開,蜂圍蝶繞。甄玉瑾先領着衆人賞了一回花,次則于亭閣中設宴,遍邀宮中諸妃。
甄玉瑾身着大紅裙服,豔若玫瑰,格外光華璀璨。她于上首起身舉杯:“今日本宮邀衆姊妹一聚,一則為了彼此和氣,大家歡聚一堂,方不辜負這大好春光;二則卻是為慶賀厲美人有娠之喜……”
厲蘭妡卻管自望着欄杆之外,十分凝神。甄玉瑾輕輕喚道:“厲妹妹,大家都看着你呢!”
厲蘭妡回過神來,忙笑道:“多謝貴妃娘娘厚意,嫔妾哪裏生受得起!”
賈柔鸾抿嘴笑道:“厲妹妹貪看園中美景,還是小孩兒脾性。”一面向甄玉瑾道:“方才在園中閑逛時,厲妹妹便盯着花圃中的玫瑰瞧個不住,還是妹妹提醒她,說這花兒雖美,刺多紮手,勸她留神,她才肯罷休。”
自從除了甄玉環這個潛敵,賈柔鸾與厲蘭妡仿佛親厚許多,為她開脫不算,這句話裏似乎還有言外之意。甄玉瑾的面色往下一沉:“玫瑰再紮手,終究只是小打小鬧,倒是那路邊的夾竹桃,看着溫柔和氣,妙解春風,其實歹毒無比,那才真正碰不得呢!”
賈柔鸾也笑不出來了。
厲蘭妡在一旁看着她們針鋒相對,你一言我一語,只覺心中暗爽。
甄玉瑾今日似乎不想與這位淑妃妹妹争競,很快就結束戰鬥,轉而向衆人道:“總之,今兒原為慶賀厲妹妹才設此宴,大家可別冷落她才好,為表誠心,咱們都敬她一杯吧!”
貴妃發了話,衆人再不情願,也只能硬着臉舉杯。厲蘭妡卻坐着不動,面帶笑意。
甄玉瑾一拍額道:“是我疏忽了,厲妹妹孕中不宜飲酒,來人,換了酸梅汁來。”
厲蘭妡腼腆笑道:“其實嫔妾倒不怎麽吃酸的,娘娘不若請人換蜜水來罷。”
霍夫人輕搖羽扇,掩口笑道:“都說酸兒辣女,妹妹怎麽偏不愛食酸呢,這一胎不會仍是個女兒吧?”
“女兒也好,嫔妾倒希望明玉能添個妹妹。”厲蘭妡這番話說得無比真誠,至于能消除多少戒心,端看在座諸人的心思了。
甄玉瑾忙從中取和,“生兒生女有什麽要緊,只要是陛下的骨肉就好。何況今日原為志喜,扯這些沒影兒的事做什麽呢?”于是連聲招呼着,總算将席上的氣氛弄得熱鬧起來。
宴席上除酒水鮮果等物,餘者菜肴總以素食為主,如鮮筍、野菌、蘆蒿等,雖然清淡,滋味卻十分鮮美。看來甄玉瑾顧及到她有身孕,恐怕葷腥嘔逆,特意這樣布置,她也算得用心了。
酒至半酣,衆人越發活絡。總說宮中勾心鬥角,其實真正深仇大恨的能有幾人呢?在這深宮中寂寞久了,難免有惺惺相惜之感,這一點姐妹情誼有時候不全是作假。
如此平和的氛圍偏偏又被攪亂。霍夫人忽然站起身,指着花叢中厲聲叱道:“你是誰人?在那裏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厲蘭妡緩緩将一杯甘甜的蜜水灌入喉中,微微垂下眼眸,不讓那一抹嘲諷被人發覺。她暗道:總算又有好戲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