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忽見霍成顯跌跌撞撞地進來,一路哀嚎,“陛下,您為什麽派人将安平侯世子遣返回京,如此一來,卻将霍家的顏面置于何地?”

傅書瑤跟在她身後,匆匆朝蕭越施了一禮,一面拉着霍成顯苦勸:“表姊,你好生糊塗,世子昨晚此舉固然是為陛下着想,可卻将陛下的顏面置于何地?陛下才說過不予追究,世子卻立刻自作主張地動手,這不是讓他自個兒打嘴麽?何況還險些傷了厲婕妤和腹中之子的性命。陛下僅僅讓霍世子提早回京,已是寬仁之至,若認真動起怒來,你以為霍兆的世子之位保得住麽?”

厲蘭妡暗道她這話果然厲害,蕭越說不定還未想到這上頭,傅書瑤卻提醒了他。

霍家的前途是最要緊的,霍成顯看着她那位婉曲聰慧的表妹,忽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冷,身子索索發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賈柔鸾柔聲道:“霍婕妤,你就聽一句勸吧,陛下這是小懲大誡,你別火上澆油才好。”想來她也覺得傅書瑤不簡單,不願遂她的意。

獨有甄玉瑾在一邊冷眼旁觀,一語不發。厲蘭妡注意到她眼裏微有得色,昨夜之事是她和霍成顯聯手設計也好,碰巧撞上也罷,她兩人的計劃都已失敗,厲蘭妡非但未死,反而抓住機會扭虧為盈,甄玉瑾理應不愉。不過霍兆被趕走,甄璧的競争對手少了一個,甄玉瑾難免又有幾分高興。

蕭越顯然不想斬盡殺絕,只淡淡道:“你們都下去吧,厲婕妤有朕看着就好。”

衆人舒了一口氣,都告辭而去。這裏蕭越拉起厲蘭妡的手道:“你怎麽這樣糊塗,自己不懂武功,偏偏奮不顧身地撲上來,連性命也不要了麽?倘若你真有個三長兩短,卻叫朕如何自處?”

厲蘭妡語聲缱绻,“沒了臣妾,陛下還會有無數宮妃,她們盡可取代臣妾的位置;但若沒了陛下,臣妾就什麽也沒有了。”

蕭越将修長的食指抵在她唇間,“沒有誰可以替代你的位置,誰都不能。”

厲蘭妡淡然一笑,眼裏俱是歡喜,其實心中不十分相信。

兩人細訴一回,蕭越便道:“如今你有了身子,還是回宮中養胎最相宜,等你的傷好些了,咱們便啓程返京罷。”

厲蘭妡柔柔倚在他膝上,“臣妾都聽陛下的。”

厲蘭妡到底年輕,筋骨強壯,不過半月的功夫,傷口便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反正也只是外傷。于是蕭越吩咐随行諸人收拾行裝,準備返程,臨行前他向漠北王請辭,漠北王倒也沒有攔阻,只讪讪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本王也不好強留,只是尚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大慶皇帝應允……”

蕭越知道他定要讨論白漪霓的去向,作出靜靜聆聽的模樣。

漠北王正要開口,忽見一個漠北兵士急急進來回報:“啓禀汗王,公主不見了!”

漠北王一驚,騰地從座上站起,“怎麽回事?”

“小人也不知……”那兵士膽怯地看了蕭越一眼,“只是,聽聞甄家大公子也不見了……”

莫非那兩人想要私奔?漠北王的目光登時變得殺氣騰騰,蕭越卻仍然平靜:“汗王不必憂心,朕會派人一同搜尋,定會給汗王一個交代。”

出動了許多人馬,經過一夜翻山越嶺的找尋,終于将那兩人找了回來——他們果然在一處,且是在一方斷崖之下。

其時衆人齊聚蕭越的大帳中,那兩人施施然跟着護衛進來。厲蘭妡瞧時,只見白漪霓衣衫不整,面色微紅,便知他們已成就好事;甄璧則顯得相當淡定,可見是他引誘的她,而且十分成功。

漠北王只作沒瞧見,仍細問因由,白漪霓含羞帶怯地道:“我和甄公子外出行獵,不想追逐一頭野鹿時誤掉下山崖,呼救無路,只得在外暫歇了一晚,好在爹爹派人找到。”

漠北王裝作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以為仍可賴過去,便道:“你沒事就好,漪霓,快回去換一身衣裳,大慶皇帝就要回去了,你得好好送一送他。”

“爹爹不必擔心,女兒會随他們一同回去。”

漠北王臉色往下一沉,“此話何解?”

白漪霓粲然一笑,勇敢地道:“爹爹,女兒已是甄公子的人了。”

厲蘭妡不得不佩服這位姑娘的大膽,雖然她也很能理解漠北王的心情:辛辛苦苦種的白菜被豬拱了,誰人能不傷心——即便那是豬中的美男子。

漠北王重重在案上一拍,厲聲喝道:“漪霓,當着衆位貴客的面,休得胡言亂語!”

白漪霓殊無畏懼地望着他,“爹,女兒說的是實話。”

漠北王被她氣得快要吐血,蕭越适時地出來圓場,“漠北王不必生氣,男女相悅乃人之常情,咱們不如成就這一雙美好姻緣。甄璧人才出衆,家世也良好,想來堪可匹配,汗王何不成全這一對璧人?”

漠北雖然風氣開化,不如大慶那般看重名節,女子*總歸是大事,何況白漪霓當衆宣之于口,難免傳得沸沸揚揚,再無轉圜之地。

說起來都怪這個蠢女兒,好死不死地認定了姓甄的,一點也不顧及大局。漠北王只覺無比頹喪,卻只能無奈地順臺階下。

當晚便舉辦了他們的婚宴——是盛大的篝火晚會。漠北王管自生氣,終究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無法不操持體面,免得別人笑話漠北國力匮乏,撐不起排場。

厲蘭妡坐在高高的火堆旁,看着漠北諸人載歌載舞,空氣中四處飄散着烤肉的香氣,熱鬧得無比歡騰。

傅書瑤用油紙包了一小塊切好的炙肉過來,外皮在火上灼得焦黃,上頭猶在嗞嗞冒着油星,十分肥美可口。她遞給厲蘭妡:“妹妹可願嘗嘗?”

厲蘭妡笑着拒絕:“太醫說我未曾好全,不宜食用葷腥,姐姐自用便是。”老實說,她覺得這麽一小點肉不怎麽夠吃呢!

傅書瑤自顧自在她身邊坐下,果然撕了一口,在嘴裏默默咀嚼,神情漠然得如同嚼蠟。

厲蘭妡奇道:“姐姐不喜歡這味道?”

“倒不是滋味不好,只是吃少了不夠盡興,吃多了又怕身體承受不得,如此一想,就覺得沒什麽趣兒。”傅書瑤嘆息一聲,用力咬下一口,咬牙切齒得仿佛那是她仇人的肉。

厲蘭妡同情地看着她,不管傅書瑤人品如何,她身子弱是不争的事實。

俄而一對新人終于現身,白漪霓身着大紅嫁衣,是大慶女子的式樣,只缺一副蓋頭,明眸皓齒,容光照人;甄璧則是一身修身騎裝,越顯得英氣十足,風采奪目。

這兩人竟調了個個兒。

他們在遠處含笑祝酒,傅書瑤凝望着那面如冠玉的男子道:“甄家人盼了許久,總算盼到這一日了。”

她這句話似有深意,厲蘭妡眉心一動:“姐姐的意思是……”

傅書瑤沒有正面答她,而是反問道:“甄公子已經二十有六了,妹妹以為,他為何會拖到今日才成親?”她又嘆了一聲,“甄璧相貌俊美,品行也似高潔,不過這樣的男子,未必值得托付終身哪!”

這一點厲蘭妡毫不懷疑,一個第一次見面就在設計睡你的男子,怎麽能指望他對你真心?可惜白漪霓當局者迷,還是陷入這泥潭裏了。

大婚的後日車隊就已出發,白漪霓如今等同是大慶的兒媳,自然得跟着他們一同回去。漠北王出手豪闊,陪送了幾車嫁妝,要女兒一并帶去大慶,無非是些金珠皮貨之類,雖不算罕有,甄家人的臉上難免又多了幾分光彩。

回去的行程比來時慢上許多——蕭越特意吩咐車馬緩緩行進,免得颠簸,以免厲蘭妡覺得不适。連蘭妩亦笑道:“陛下對婕妤真個體貼,旁人再沒有這樣好的福氣。”

“我哪有什麽福氣,都是這孩子的福氣。”厲蘭妡撫着肚子,眼睛卻看向窗外,那裏是一片自由的天地,盡管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得等她完成任務後才能得到。

眼看冬天将至,衆人都焦心不已,偏又下起綿綿陰雨來,道路泥濘不堪,根本寸步難行。無奈之下,蕭越吩咐諸人在驿館暫歇。

這一歇就歇了數日——天遲遲未晴,厲蘭妡也就一日一日地在這驿館中百無聊賴地待下去。衣食住是不用愁的,看在她肚裏孩兒的面上,衆人也不敢薄待了她,只是閑着沒事做,總覺得每日光陰難以消磨。

蕭越每日要處理快馬加急送來的各類信件,雖然有心體貼,卻分不開身,厲蘭妡更不會主動去打攪他;那對新婚夫婦正處在熱戀期間,還在進行甜蜜的二人生活,甄玉瑾也花了許多時間來陪伴這位漠北嫂嫂,教導她大慶女子應備的禮節,以取得她的歡心,甚至嘗試将她馴服——厲蘭妡暗戳戳地想,說不定甄玉瑾故意充當電燈泡,免得自家哥哥被白漪霓蠱惑心神,壞了大計。

賈柔鸾偶爾會來看望厲蘭妡,盡管那是審慎的、帶有時效性的看望。厲蘭妡知道她對自己抱有戒心,害怕自己拿肚子作為武器,她不禁暗暗失笑。不過這樣也好,至少說明賈柔鸾是個理智的人,不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除此之外,就只有傅書瑤常常陪伴在厲蘭妡身側。不知怎的,厲蘭妡不能像對聶淑儀那樣信任她,因為從心底裏傅書瑤就不值得信任;可她不得不承認,同傅書瑤相處是令人愉快的,她足夠聰明,而且相當懂得分寸,什麽話不必點透,彼此意會就明白了。

如此一來,只要傅書瑤不做出什麽危害她的舉動,厲蘭妡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這種類似朋友的關系,享受這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誼。

這一日上午,厲蘭妡由傅書瑤陪着做了兩個時辰的針線——都是小孩子穿的肚兜之類。自然,傅書瑤做的比她好十倍,不過厲蘭妡的手藝也在進步,至少相比從前很看得過去了——她就是這麽一個知足的人。

厲蘭妡覺得肩背有些酸痛,伸了個懶腰道:“可巧到了飯點,姐姐不如就留在我這兒用膳吧,省得還跑回去。”

傅書瑤并不推辭,“也好,我正想瞧瞧妹妹平日吃的都是些什麽稀奇菜式。”

厲蘭妡笑道:“能有什麽新奇的,無非花樣多些罷了。”

“我也不能白占妹妹的便宜,這樣吧,雲绮,你去把本宮房裏的膳食端來。”傅書瑤笑道,“如此拼湊在一處,我和妹妹都不至于委屈,菜色反而更多了。”

那叫雲绮的丫頭領命而去。

不一時,兩房的膳食果然送到。各房的飲食并非統一配備,而是主子想吃什麽就吩咐小廚房做了來,免得口味相悖。驿館的炒菜師傅知道這些娘娘身嬌肉貴,非但不敢怠慢,反而格外體貼,幾乎有求必應。

厲蘭妡吩咐蘭妩清點一遍,看與自己叫的是否相符。蘭妩看完後道:“今兒又多了一道菜。”

厲蘭妡跟着皺眉,“怎麽總是如此?”

傅書瑤一聽這話留了神,“怎麽妹妹這裏總會多出一道菜麽?”

“正是呢,不知道小廚房的人是怎麽做事的。”

傅書瑤笑道:“會不會他們知道你得寵,想私下孝敬你?”

“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有什麽好孝敬的。”厲蘭妡哭笑不得,指着桌上道:“譬如今日這一道椒鹽花生,這也算罕物麽?”

“可真稀奇,這道椒鹽花生正是我點的。”傅書瑤緩緩看着她道:“可巧,我每頓都會少一樣菜色,今日少的,正是這道椒鹽花生。”

厲蘭妡目瞪口呆,“姐姐不會以為是我做的罷?”她再怎麽無聊,也不會去偷別人的菜呀!

傅書瑤輕輕一笑,有如春花綻開,“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妹妹你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嗎?我本來以為是驿館裏的人欺我無勢,故意作弄,因此也沒深究,如今想來竟似大有玄機。”

她盯着厲蘭妡面前的膳食細細看了兩眼,忽然說道:“妹妹你可曾聽過食物相克積毒的道理?有些看似尋常的東西,其實是不能放在一起食用的。”

厲蘭妡心下一咯噔,立時想起那部有名的《雙食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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