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會, ”厲蘭妡坦然與他童稚的雙眸對視,“因為母妃與你有血脈的聯結,這一點誰都無法分割,就好像你姐姐對你的關心一樣,不希圖任何回報, 因為你是我們最重要的人,天生如此, 永不更變。”

這樣的道理對于一個小孩子終究是難以理解和消化的,蕭忻有些微的沉默, “可是傅娘娘的确對兒臣很好。”

“母妃沒說她對你不好, 母妃也沒說她就是母妃所指之人, 母妃只希望你多留一份心眼,無論旁人是否對你抱有企圖, 你都該抱持适當的戒備之心, 因為你不僅是母妃的孩兒,也是你父皇的兒子, 你無法預料到今後會擔當怎樣的重任。”

這句話的意思更厲害,蕭忻的小腦瓜吃消不住了, 厲蘭妡看到他苦惱的神情, 知道自己言之過急過早, 只得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道:“這些話你記在心裏就好, 不必費心去想,日後漸漸會明白的。”

可巧明玉蹦蹦跳跳地端着一屜子糕點進來,嘴裏還銜着一塊, 口齒含糊地道:“忻兒,這是蘭妩姑姑親手做的,咱們一起嘗嘗吧。”蘭妩不僅能吃,也能做,手藝更是不差,只是生性疏懶,輕易不肯動手。這回是耐不住明玉百般請求才答應下來——明玉的要求一般人很難拒絕呢,看着她那張紅紅的臉頰,什麽狠心的話都說不出來。

不待蕭忻回話,明玉已經自發地坐到床邊,兩人分糕争餅,其樂融融。厲蘭妡在一旁看着,覺得非常之好。

她輕輕起身走到門邊,免得那姐弟倆以為自己要與他們争食——他們更不好意思不給。

蘭妩也在門外走道裏立着,手上沾了不少面粉的白顆粒,她輕輕搓着掌心,笑容滿面,“明玉公主和忻皇子真是親厚,尋常人家都不見得這樣好呢。”

“忻兒與我大約也能比從前好些。”厲蘭妡笑道。

蘭妩嘆道:“娘娘這些日子照顧大皇子不眠不休,便是鐵人也會感動呢,何況大皇子幼子心腸。”

不止是這樣,應婕妤的事也是一種變相的告誡,蕭忻年小卻不糊塗,既然應娘娘會露出獠牙,焉知傅娘娘某日不會撕破面紗,她們可都是宮裏的女人,也都是他父皇的女人。

誰也不會想到,厲蘭妡其實一直在暗中遣人保護蕭忻,不然不會救起得那麽快,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蕭忻的落水也帶有故意為之的因素,為了使他認清真相——因為厲蘭妡對他寄予厚望,本朝雖然講究選賢舉能,長子立儲的壓力總要小些,倘若真有那日,蕭忻将成為她晉升的強大階石。

應婕妤的死沒有在她心上留下太多的印象。這是她第三次經歷死亡,白婕妤私通被戮,賈素莺誤服毒花,前兩個尚且有理有據,應婕妤簡直是被自己蠢死的——雖說她的死有某種好處,譬如調和了厲蘭妡和蕭忻的母子關系。然而應婕妤的死的确是一場笑話,害人不成也罷了,偏偏還來個畏罪自盡,什麽好處也沒有落到。

不過,也許她并非自裁呢?厲蘭妡心念一動,立刻将蘭妩叫來,“你去漱玉閣将瓊枝請來,就說本宮有話問她。”

調查的結果令她頗感失望,應婕妤竟真是自己上的吊——這女人的膽子太小,連害人也是一時興起,落後卻越想越怕,想着與其獲罪受罰,不如自己給自己一個痛快。

說不定她早就厭倦了這種默默無聞而又憋屈無比的生活,所以用死做了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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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蘭妡定一定神,道:“瓊枝,你以後就留在幽蘭館伺候吧,蘭妩,你附耳過來,我有話吩咐你。”

沒過多久,宮中就流言四起,都道應婕妤作出那樁聳人聽聞的罪案之前,曾經到墨陽宮去了一趟,過了好半天才出來——那傳話的人說得有聲有色,連出去的鐘點,應婕妤穿的什麽衣裳,頭發梳的什麽式樣,身上戴了哪些首飾都記得一清二楚,倒好像親眼所見似的。

如此一來,衆人不禁都将兩件事聯系起來——想想也是,應婕妤不過是一個位卑無寵的婕妤,便是害死皇長子又有何用,反觀甄貴妃身居高位卻無子嗣傍身,厲昭儀正是她的勁敵,若說甄貴妃授意更說得通。更有那好事者揣度出應婕妤并非甘心自盡,而是那幕後指使之人懼秘密洩露而殺死了她,或者逼迫其自裁,以不留後患。

這消息愈傳愈烈,攪得滿城風雨,幾乎人盡皆知。甄玉瑾不意這把火竟燒到自己身上,又氣又臊,待要抓住那散播流言之人殺雞儆猴,偏偏滿宮裏都在傳,根本不知謠言的發祥地在哪。

楚美人一向多嘴愛湊熱鬧,在早會上便趁機提起此事,甄玉瑾狠狠剜了她一眼,厲蘭妡卻和婉笑道:“美人也信了這些閑話麽?貴妃娘娘貌美心慈,怎麽會作出這樣的事呢?美人要說只管說去,我是不信這些話的。”

楚美人便有些讪讪的,甄玉瑾冷哼一聲,“應婕妤已逝,偏偏有人攪得逝者不得安生,若叫本宮瞧出誰人暗中搗鬼,本宮決不輕饒!楚美人,你也該管好你的舌頭,別聽風就是雨的,白叫人笑話你是個輕骨頭!”

楚美人受了斥責,忙緘口不言。衆妃也都默默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甄玉瑾方才說的渾不與己相幹。

甄玉瑾的恫吓顯然沒有發揮作用,謠言依舊四散,其真實性仿佛也随着傳播的強度增加而增加,而蕭越似乎也疏遠了她,更印證了這一傳言。

甄玉瑾苦不堪言,最末只有到太後那裏傾訴衷腸,太後只告訴她一句清者自清,仍舊轉過頭和近旁的賈柔鸾說話——侄女兒到底比外人親近些。

厲蘭妡見了這些狀況,只是微笑,“應婕妤一死,一切無從對證,所以流言傳起來也方便,查起來卻難。”

蘭妩露出會心一笑,“甄貴妃從前那樣對付咱們,如今讓她吃點苦頭也好。”

是啊,但還不止是這樣。甄玉瑾占着貴妃之位,總歸是擋了她的路,總有一天她要将她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取而代之,并且比她爬得更高,站得更遠。厲蘭妡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大地,冬日的太陽意态遲遲,閑閑地從這頭晃到那頭,将燦目的金光投射在不遠處一棵梅樹上。

厲蘭妡看着那雪地上紅豔豔的梅樹,不禁想起那一日甄玉瑾在中秋夜宴上所做的舞蹈,的确如梅花般盛極而美豔。然而她要做的是太陽,即便做不成太陽,她也要做反射太陽的月亮,區區一株梅樹她還看不上。

春日遲遲,春花開得嬌柔而爛漫,厲蘭妡看着滿園春-色,卻一點賞花的心情也沒有——她這回的孕期反應不知怎的格外厲害,時不時地便要幹嘔,頭暈的時候也比以前多些——從前她不怎麽頭暈的,除非是為了裝病。

小江折了柳枝在一邊把玩,努力将其折成一只花籃,然而始終不成功。厲蘭妡也懶得幫他——當然她也不會。

厲蘭妡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你來做什麽?我有難的時候你不肯露面,現下我輕松自在,你卻又出來礙眼了。”她現在跟系統說話也帶些古人的口吻了,莫非她越來越适應這裏的生活?她覺得很不舒服。

系統的目光全神貫注地盯着手裏的柳枝,“我得守着你啊!萬一出了事可怎麽好。”

“守着我?”厲蘭妡輕嗤一聲,“我倒看不出你有這份好心,還是這一胎與以前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小江認真地道:“這可是雙胞胎呢!”

厲蘭妡的嘴張開不響了,好半天才重新發出聲音,“雙胞胎?”

“是啊!我最近編寫了一個新的程序,想看看能不能成功,所以得多留意。”小江終于成功地将柳枝編成一個圓,一個不怎麽圓的圓。

厲蘭妡不禁惱怒起來,“你把我當試驗品?”

“沒錯,這不是咱們一直默認的事實嗎?”系統毫不在意。

厲蘭妡越發氣恨,她一手奪過柳枝,另一只手就去揪小江的衣領——趁着孕期不能很好地控制脾氣,她打算好好将其揍一頓,不然等她情緒穩定就沒機會了。

她當然沒能得手。那小鬼頭溜滑無比,很快就成了一團虛無的氣,柳枝空落落地掉到地上,成了一道扭曲的弧線。

厲蘭妡的手遲疑着伸到自己腹部,倘若小江的意思不錯,那裏頭該有兩個活生生的生命,這是她一開始未曾預想到的,她心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惶恐,生一個已經十分艱難——好吧,對她而言也許不算太難——不過兩個的話……以古代的醫療水平和技術,她說不定會死在這裏呢,那未免太凄慘了。

不過,倘若她順順利利地生下來,那無疑是雙倍的喜悅,她記得之前問起兩個孩子的意向,明玉說她希望有個妹妹,因為阿芷随和嘉公主出宮去了,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她,迫切需要一個新的夥伴;蕭忻則希望有個弟弟,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興趣終究是不一樣的,他跟姐姐明玉的意見常存在分歧,不能愉快地玩耍,而蕭慎的身子又孱弱,不适合劇烈運動。

也許她可以同時滿足兩個孩子的心願呢,厲蘭妡不禁微笑起來。

當然啦,她最好還是找吳太醫驗一下,那小滑頭詭計多端,最好作弄人,她可不能上了他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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