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厲蘭妡果然嘆了一聲, “原來公主也有公主的難處,看來是我錯怪公主了。”

“倒也說不上錯怪,只怪我從前太膽小了,不過現在不同了,妹妹重返宮中, 又得陛下恩寵有加,我想着, 咱們以後還是互相扶持為好。”蕭姌取出手絹拭了拭眼角,“我本來不怎麽覺得, 及至看到妹妹身受母子分離之苦, 不禁想到我們阿芷, 她已經沒了父親,若再失了我這個生母的庇佑, 恐怕……”

千繞萬繞還是繞不開這個話題, 厲蘭妡一回來,蕭姌又想到女兒的終身大事了。她當然不肯輕易答應, 只支吾應道:“公主放心,我也是為人母的人, 阿芷又與明玉這樣親厚, 我自會将她視作親生女兒一般。”

蕭姌破涕為笑, “正是, 阿芷與明玉這樣要好,要能長久在一處就好了,其實也并非不可以, 只要……”

那兩人及時打斷了她,明玉挽着阿芷出來,仰着頭道:“母妃,我餓了。”

厲蘭妡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頂:“明玉乖,母妃這就讓小廚房開夥。”一面笑吟吟地看着蕭姌,“公主也留下用飯吧。”

蕭姌心神不定地答應下來,她察覺出厲蘭妡有意避免與她談論這個話題,心中微感失望,卻還是不甘放棄,反正日子還長,她等得起。

去廚下發號施令時,蘭妩趁便道:“和嘉公主拜高踩低,見風使舵,娘娘您何必敷衍她?”

“她終究是公主,又得太後喜歡,撕破臉又有什麽好處?”厲蘭妡用衣袖堵住口鼻,将嗆人的油煙擋在外邊,“好在這一回是她理虧在先,咱們不必被她牽着鼻子走了,她反而得順着咱們。”

行宮裏果然比外邊涼快好些,人也比在宮中精神了。甄玉瑾命人捉了許多螢火蟲,裝在透明燈罩裏,仿囊螢映雪的故事,只差一個相伴挑燈夜讀的人;她甚至帶了竹簡去湖邊坐着,散着頭發,任憑滿頭青絲流瀉,就着月華與流螢看上頭密密麻麻的細字,那場景的确非常動人,可惜她把眼睛熬壞了也沒等到蕭越,等來的只有一群饑餓的蚊蟲,發蠻似的要吸她的血——這裏可沒種香茅草。

賈柔鸾卻比她沉穩許多,仍舊一心一意地服侍太後——蕭越要是有孝心,兩人自然能碰面。偏偏蕭越如今十分不孝,看太後的時間也大打折扣,害得賈柔鸾只好一日複一日地守在那裏,行守株待兔之事。

其他妃嫔也莫不如此,雖在行宮之中,依舊出盡百寶,互相攀比,争奇鬥豔。其中以江澄心的法子最為詭異,她專在房裏供了一塊太皇太後的牌位,每餐供奉,傍晚時分便帶了靈牌在園中閑逛,說是讓太皇太後出來散散心。假使她的目的是為了遇見蕭越的話,厲蘭妡覺得,如若她是蕭越,這法子非但不能吸引到她,她反而會離這個神婆遠遠的,越遠越好,免得沾染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數日之後,肅親王蕭池果然也來行宮玩耍了,還帶了他那位異母弟弟睿王蕭恕——外男雖然不宜留宿,白天有他們陪伴蕭越也好。

行宮北邊一帶是獵苑,蕭越和兩個弟弟商量好去那處行獵。衆妃嫔都興奮地在圍欄外觀看,準備一睹皇上和各位王爺射獵的英姿。出乎意料地是,這一回卻是甄玉瑾主動要求參加賽事。

蕭越古怪地瞅了她一眼,“你真的不怕?”

甄玉瑾自信地一甩頭發——她沒有梳髻,青絲簡單紮起,這一甩異常輕捷爽利。她雙目灼灼地望着馬上的蕭越:“怎麽,陛下害怕輸給臣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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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池默不作聲地看着她,蕭恕年少英武,卻興奮地叫起來:“皇兄,貴妃嫂嫂這般有魄力,您不會真輸給她罷?”

蕭越一甩馬鞭,拍馬向前而去。

這意思便是默許,兩位王爺都跟上去,而甄玉瑾也早換了一身簡便騎裝,縱身躍上馬背——她換衣服的動作那麽快,令在場的女人都甘拜下風,肅然起敬。

衆人細細瞧去,只見甄玉瑾騎術精湛程度比起前面幾位還有所不如,但已算得有模有樣,而且她本就生得極美,又毫不怯場,馬上遙遙看來,風姿更覺動人。

厲蘭妡也覺得納悶,早兩年去圍場的時候,甄玉瑾的膽子可小得很,連靠近那裏的馬匹都不敢,馬兒噴一個鼻息都能将她吓得倒退兩步。與那時比起來,她的進步不可謂不巨大。

聶倩柔在她耳畔輕輕道:“你出宮的那些日子,甄貴妃曾歸寧過幾次,回來也有人見到她悄悄在禦苑練習。”

原來如此,甄玉瑾大約趁歸寧之時跟她那位漠北嫂嫂學了幾招幾式,也不知夠不夠用。厲蘭妡暗暗替她發愁。

賈柔鸾沒有上場的機會,索性做一個指點江山的旁觀者。只見她悠閑笑道:“看到此情此景,倒叫本宮憶起當初去往圍場的時候,數傅妃妹妹的弓馬最為娴熟,偏偏傅妹妹總是韬光養晦,不肯出頭。”

傅書瑤淡然一笑,“嫔妾一向體弱,縱有些微末技藝也難施展,況且也只仗着從小打下的根底,不比厲妹妹,雖根基淺薄,卻進展神速,可見天賦過人。”

厲蘭妡笑道:“再天賦過人也架不住生性疏懶,看來我注定難有所成了。何況如今我有着身孕,這些事上更要小心,挨都挨不得,只能遠遠避開。說起來,當初霍婕妤的騎術與我差不了什麽,半斤八兩而已,若我能擔得起贊譽,霍婕妤更得誇一誇了。”

賈柔鸾皺起眉頭,“好端端的,提那個罪人幹什麽,還是好好看行獵吧。”

衆人于是安靜下來,卻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聲音,“說來當初漠北之行嫔妾雖未去過,卻聽得白婕妤去了,白婕妤殒命之夜适逢厲昭儀診出有孕,這還是未生下來的時候,一生下來,又是大旱,又是太後的災殃,不知道這回會不會有個什麽。”

說這話的是韋令婉,她不出聲,衆人幾乎都忘了人堆裏還混着一個她;她一說話,人人都覺得滿心滿肺的不舒服,仿佛嗓子眼裏塞了一大團豬毛,她的聲音也格外難聽,像指甲劃過玻璃的刮雜聲,尖銳得令人肌膚上生出雞栗。

韋令婉本來有一把好嗓子,失寵後酗酒,把什麽都作弄壞了。

厲蘭妡淡淡道:“白婕妤命喪,韋更衣莫非不知道因為什麽?若這也能算到慎兒頭上,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韋更衣若一定這麽想,不妨自己試一試,若你的死也能跟本宮肚裏的孩兒扯上關系,那本宮才能真正相信。”

“你……”韋令婉被多年的積怨驅使着,立時便要出言頂撞。

賈柔鸾垂下眼睫,微微掃她一眼,“韋更衣好容易才來到行宮,別逼着人将你送回去,宮裏的暑氣可不好受,還是你一定想和霍婕妤作伴去?”

韋令婉一凜,忙端着了臉色,“嫔妾不敢。”

厲蘭妡在一旁看戲,慶幸韋令婉的智商未有明顯提升。太後都因顧惜這一胎,暫且舍棄不祥之說,即便往後再要借題發揮,現在也還不是時候,這個韋令婉偏偏自作聰明,難怪賈柔鸾讨厭,嫌她妨害大計。

衆人再不說這些閑話,聚精會神地觀看馬上的三男一女。衆人的騎術各有千秋,蕭越勝在穩妥,馬蹄踏着有節奏的步點,仿佛每一個動作都是設計好的,按部就班,他每轉一次身,衆人就喝一次彩——不止因為他騎術精湛,還因為他是皇帝。

厲蘭妡喝彩的聲音比誰都高亢響亮,因為她是兩個人在喊——不,也許是三個人。

蕭恕的少年英武同樣令人贊嘆,他那英氣勃勃的姿态沒有吸引到她們這些已為人婦的阿姨,卻吸引到了無數懷春少女,譬如蘭妩。厲蘭妡偷眼看去,見她圓圓的臉頰上又泛起桃紅的光暈,她就差直接對蕭恕說“我愛你”了。當然她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唯獨蕭池的姿勢最令人發笑,他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在馬上東倒西歪,偏偏每一下都能碰巧避開障礙,馬匹的行進照舊暢通無阻——這樣的次數多了,衆人都疑心他是不是故意炫技,再不然就是真的喝醉了,在夢裏還保持着穩定的發揮。

甄玉瑾也不輸人,技巧的不足通過容貌和風度得到填補,晶瑩的汗珠灑滿白皙的臉頰,中央還透着紅暈,她看上去像一個白裏透紅的水晶富士蘋果,讓人非常想咬上一口。厲蘭妡注意到連那些小太監的眼珠子都看呆了,可見甄玉瑾魅力之大——也可能是他們塵根未斷。

獸苑裏放出的獵物除了尋常的豬鹿狍獐外,還有不少珍禽異獸,厲蘭妡看着大為痛惜——這些放在現代可都是保護動物。

那一陣吼聲響起時,衆人眼裏俱是錯愕。不知從哪裏跑出一只粗壯的黑熊,驚得獸苑裏的野物紛紛四散,那龐然大物餘勢未歇,徑直向馬上諸人撲來——這些奇妙的組合體在它看來可能是一種稀奇的生物。

甄玉瑾距離蕭越最近,在危險出現的一剎,她下意識地想用身軀護住蕭越,然而她沒有成功——蕭池縱馬飛身過來,用伸出的手臂硬生生承受住這一擊。

厲蘭妡忽然覺得身邊人在戰栗,這種戰栗從相接的衣袖一直延伸到她身上來,她不禁側過臉,就看到賈柔鸾死死地咬着唇,蒼白的眼中幾乎能冒出火星。

她從未見過賈柔鸾如此失态,此女的眼中充斥着強烈而難以言說的感情。

厲蘭妡很确定這種感情叫做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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