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在他們談話的間隙, 厲蘭妡方喚道:“蘭妩,咱們該回去了。”
蘭妩此時才發覺她的存在,一驚之下,臉上的紅色更加深了,忙邁着急促的細步過來, 牽着厲蘭妡的衣袖道:“娘娘,咱們走罷。”
那樹下的少年人好整以暇地向她一抱拳, “見過厲昭儀。”
厲蘭妡也回了一禮,“睿王殿下安好。”方領着蘭妩離去, 她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瞟着, 只覺蕭恕的目光仍在追逐她們的腳步, 他看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蘭妩的眼中仿佛仍倒映着蕭恕的影子,連視力都下降了, 一路上險些跌了好幾跤。多虧厲蘭妡好心在旁邊照看, 她才沒有因愛情失去生命。
回到臨湖水榭,厲蘭妡卻發現院中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原來是韋令婉端端正正地跪在庭院中央,也不顧腳下瓦石林立, 兀自挺直脊背, 巍然不動。
厲蘭妡未語先含笑, “喲, 什麽風把韋更衣吹來了,當真是稀客!”
韋令婉一改先前浮躁之風,竟不聞不問, 視她的挑釁如無物。
擁翠在一旁搓着手,“韋主子直言自己得罪了娘娘,定要來此請罪,奴婢怎麽勸都不肯回。”
韋令婉的身子忽然軟下來,眼中有盈盈淚意,“嫔妾自知很不得娘娘喜歡,适才所言又惹娘娘不快,所以特來請罪。嫔妾不求娘娘能原諒嫔妾,只求娘娘不要自己氣傷了身子,那卻不值當了。”
這番話倒乖覺,但不知是何人教她說的。厲蘭妡略一思忖,便笑道:“妹妹何出此言呢?本宮與妹妹本就無甚深仇大恨,即便為着早年落水一事,我知道妹妹也是無心之過,還嫌陛下的處罰太重了,本擔心妹妹會因此而怨憎我,豈料妹妹還是一樣溫柔和氣,我反而放心多了。”
厲蘭妡注意到當提及昔年之事時,韋令婉眼中有兇光一閃而過,可見她絕非真心服軟。如今驟然改變言行,定是有所圖謀。
韋令婉流露出相知恨晚之情,“我若早知道姐姐這般,一早便來請求姐姐原宥了,卻蹉跎至今,浪費了許多時光。”她也乖覺,很快就姐姐妹妹的相稱起來,叫得無比親熱。
厲蘭妡拉她起身,“好在如今也還不晚,宮裏的日子長得很,咱們可以盡訴衷腸。”
兩人又聊了一會子,韋令婉方告辭離去,蘭妩戒備地望着她的背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娘娘可得小心哪!”
“随便她怎麽說,我根本不打算相信她,所以無須擔心。” 厲蘭妡挺着肚子昂然走進裏屋,仿佛一個身經百戰的将士。
Advertisement
小安子辦事從來叫她放心,很快就帶了成果回來,“奴才在當時行獵的地方仔細搜尋了一回,旁的都沒什麽,獨獨發現了這個。”他手裏握着一根堅硬的金絲,質地堅韌,光澤耀目,且與一根女子的長發交纏在一起。
厲蘭妡不禁冷笑起來,“她果然做足了準備,難怪有膽子上馬,只是今日之事怕在她意料之外。”她想甄玉瑾本來的目的是想來一招美人救雄,好重新博得蕭越的憐惜和愛意——反正有金絲甲護體,她不會傷得太重。只是蕭池的橫空竄出打亂了她的計劃,甄玉瑾卻不知該感激還是該恨他了。
蘭妩也聽出端倪,道:“看來那黑熊發性也并非沒有道理,甄貴妃如此設計,險些傷及陛下龍體,娘娘是否要告知陛下?”
厲蘭妡一揚手,“不可,咱們是深知甄貴妃的為人才如此推測,這證據落在旁人眼裏卻未必充分。”她沉思一回,“你設法将這樣發現傳到賈淑妃耳裏。”賈柔鸾知道了,那麽太後也會知道,即便不能打垮甄玉瑾,至少要令太後對其産生厭惡,從而摧毀她們的聯盟。
是夜蕭越來了她這裏歇息,臨睡的時候說起:“朕方才又去看過六弟,情況比最初已好了許多,母後仍在床邊守着,她這樣不眠不休,朕真是擔心。”
厲蘭妡柔聲勸道:“太後娘娘若真把自己的身子拖垮了,肅親王醒過來豈不要難過吶,即便為了肅親王心裏舒坦,太後娘娘也會保重自身的,陛下且放心吧。”
蕭越把玩着她肩上一縷潤澤青絲,輕輕嘆道:“母後對六弟真是好,這麽多兒女裏面,只有對他最好。朕記得小時候六弟身子弱,常常生病,母後也是這樣整夜整夜地守着,卻只叫乳母領着朕和阿姌,朕每每想來,總覺得心有不甘,蘭妡,你說,朕是不是有點小心眼?”
在淺淡的燭光下,蕭越鴉青色的羽睫投下柔和的暗影,落在鼻端,落在唇畔,使他整個人看起來仿佛年輕了十幾歲。
厲蘭妡以一種母親看孩子的微妙心理看着他俊俏的側臉,暗道他就是個小心眼,嘴裏卻說:“陛下怎麽這樣說呢?太後不止關心肅王,對和嘉公主與陛下也是一樣關心,她若不疼和嘉公主,如何能養成公主天真直率的脾性?她若不疼陛下,如何能将陛下扶上萬人之上的寶座?陛下不妨這樣想,太後娘娘之所以對您屢屢苛求,皆因她在以人君的質素要求您,而對肅王,她從未抱過這樣的期望。”
她為什麽會說這些話,厲蘭妡自己也不明白,也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賢惠,表明自己不願他們母子兄弟離心;也許僅僅不願蕭越為此傷懷——此刻他看着真的很像個孩子。
也許太後的确更喜歡蕭池呢?厲蘭妡隐約記得在哪裏看過一個理論,給予的愛越多,愛意反而更深刻,皆因愛是付出,而非回報。太後或許正是這個道理。
不過仔細想來,蕭池好像也表露過類似的意思呀,他反而埋怨蕭越從小樣樣都好,自己怎麽也比不過。
看來人人都是不知足的。
厲蘭妡忽然生出一點隐憂,她的孩子也不少,等他們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她真能保證一碗水端平、不偏私任何一人嗎?倘若她不能做到,她的孩子們将來會不會怨怪她呢?
她将這種想法表達給蕭越,蕭越卻笑起來,“這個你倒不用擔心,以後你疼誰少一點,朕便多疼那人一點,保證兩方平衡就是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她未必會伴着他們長大呀!她要自由,就注定得脫離他們,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哪怕他們都是些可愛的孩子。
厲蘭妡伏在蕭越膝蓋上靜靜出神,滿頭青絲直直披下,如同細密綿柔的瀑布,連接着江河湖海,奔流不息,從生命的這頭流到那頭去。
蕭恕對這位異母兄長真是親厚,幾乎日日都要來行宮探望。而蘭妩的自由時間也多了許多,厲蘭妡經常派給她一些外出的活計,好使她有時間在外邊閑逛。
他兩人終究是守禮之人,私底下見面的時候并不多,不過那寥寥幾次見面已足夠意味隽永。厲蘭妡從不打攪他們——雖然派了小安子暗中盯着,免得他們做出什麽不才之事。
厲蘭妡的算盤打得很響,蘭妩若是順利嫁給睿王,自己無異于又多一重後盾,唯一的難處在與蘭妩的身份,不過細想想,她自己也是從宮女做起來的,那麽蘭妩嫁給王爺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當然,此事不能操之過急,還需緩緩圖之。嫁也得嫁得好,正妃、側妃和侍妾可有天壤之別,她尚需考察蕭恕的情意是否足以令蘭妩托付終身,再則,她現在可用的人手不多,蘭妩這個心腹暫時還離不得。如此一想,厲蘭妡也就不插手,令其自然發展。
蕭池負傷的消息以行宮為中心,傳遍了方圓百裏,有不少名臣貴胄送了各色禮品過來,更有幾個位份尊貴、倚老賣老的國夫人,請了旨強行進宮來探望。
連聶淑儀都看得門兒清,“她們是打量着肅王府正妃之位尚缺,想趁這個機會見縫插針呢!”
要推銷自己的女兒孫女,也得看看對象适不适用。在厲蘭妡看來,蕭池其實并非良配,何況他府中雖無正妃,現擺着一個國色天香的甄側妃甄玉環,還有數名美貌侍妾,那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麽一說,她倒想起那位甄側妃來,按理肅親王病了,甄側妃早該來探望,怎麽她好似一點都不着急呢?
厲蘭妡月份漸大,走動反而比從前勤快,她想她一定得勤加鍛煉,不然到時候難産怎麽辦,何況她這回得一下生兩個,厲蘭妡每每想到就兩腿發軟。
為此,她每天沒事就到園中走兩遭,舒散筋骨的同時,通過呼吸新鮮空氣給自己打氣,提升心肺功能。
她正是在這時遇見甄玉環的,她領着小婢、亭亭從園子的西南角進來,盈盈拜下身去,“臣婦見過厲昭儀。”
厲蘭妡也簡單地還了一禮,同時凝神打量着她。甄玉環比從前瘦了,雖不至于骨瘦如柴,看上去比她姐姐好不了多少,從前那個豐潤的美人兒去哪兒了?
自然了,她的容貌還是很美的,可惜失去了從前那種青春跳脫的風度,從前她雖然浮淺張揚,勝在少女氣十足,現在她只有少婦氣質了,還是修煉不到家的那種,因她失去了花季的稚美,又未來得及延展出成熟氣韻。
看來傳言她婚姻不諧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