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年最大的一次臺風在明江城登陸。
小店門窗阖着,留着一道小縫,隔絕了外面來勢愈來愈猛的風。
梁曉正忙着收拾小梅從外面抱來的宣傳冊,散亂的小冊子鋪了一桌面,這場肆虐的臺風正悄悄醞釀。
她剛要出門,電話鈴起,尖銳的電話鈴在安靜的房間裏略顯突兀,梁曉過去接電話,把碼好的小冊子放到抽屜下,手搭在抽屜把手上:“越好魚店,請問哪位?”
聽筒裏一陣沉默,她又喂了一聲,才有略微嘶啞的嗓音響起,“梁曉,是我。”
拉抽屜的手停頓一秒,抽屜和木板輕輕摩擦。
梁曉把手上冊子放進去,推上門,才問一句:“蔣信安?”
“是我。”對方說話。
戶外樹葉亂撲騰,嘩嘩帶着響,蔣信安聲音摻着雜音,一時有些陌生,辨不清楚,“是你,有事嗎?”
“你換號碼了?”
梁曉當初因為不想再聯系,報銷了號碼不用了。
“我沒用手機。”她說。
“為什麽突然不用?是……不想接到我電話嗎?”
“就不想用了。”蔣信安電話打到這裏來,她還是有些驚訝的,問, “你找我有事?”
那頭停頓了很長時間,聽筒裏只餘沙啞的風聲,“我回明江了。”
梁曉:“那挺好啊。”
“你最近……過得好嗎?”
“我很好。”
窗戶沒關好,“啪”一聲撞在窗框上,聲音很響。
“你還在店裏?”
“要回去了。”梁曉餘光瞄到正晃悠的窗戶,怕撞壞,打算提前結束這通電話,“沒其他事嗎?沒有我收拾一下也要走了。”
“那你先忙,我再聯系你。”
“也不用特意聯系。”梁曉說,她很平靜。
那頭半天都沒有開口,片刻才低低說了一聲:“對不起,梁曉,我……”
“你沒有對不起誰。”她說,“別說這種話。”
“……也許是吧。”
外面日頭開始西沉,風很大,梁曉問:“還有事情嗎?”
“沒。”
“那我挂了?”
“好。”
梁曉挂了電話,過去拉好窗戶,關上。
外面行道木的葉子被刮落許多,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還有大半随風飛揚。
她盯着窗外看,站了片刻,心情平複許多,收回目光,把桌面上宣傳冊收進櫃臺下面抽屜,拿着錢包出門。
路邊的行道木被吹得呼啦做響,街上環衛工人推着車子随意掃過,匆匆收拾幾下。外面風很烈,鎖門的時候頭發被撲面而來的風吹亂,她邊騰出手把吹亂的頭發捋順紮好,邊往路邊走去。
街道兩邊車流來回,摩托電動以及自行車,“突突突”的引擎聲響在耳側,路邊偶爾有牽着小孩的婦女,手提着購物袋快速走過。
梁曉停在站臺邊,旁邊已經站了幾個人,有男有女,最近的是一位兩鬓稍白的老婦。她禮貌性朝她笑了下,轉身等車。
那通電話只是個小插曲。
身上長及小腿的套裙裙擺被風撩起,因為款式原因掀起弧度不大,卻始終撓着她小腿。又一陣風吹來,把她剛紮好的頭發又吹亂幾根,裙擺又在腿肚上細細刮了下。
梁曉眉頭微皺,被這陣風吹得心思有點煩躁,“今天風怎麽這麽大。”
旁邊老婦看她一眼,回答:“要刮臺風了。”
“刮臺風?”
老婦指了指天,“最近天氣都不好,不是下雨就是刮風,沒看新聞?”
前段時間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街道小巷路面濕漉,始終籠罩着一股潮濕的樸味。好不容易這幾天見晴,通風之後才漸漸散了。
“沒。”梁曉搖了下頭,望了望還湛藍明媚的天,喃了一句,“沒注意……”
“趕緊回去,半夜就要來了。”
梁曉謝過老婦,打開錢包掏出五塊錢。
遠處公交車燈漸漸明晰,旁邊人紛紛聚在前面。老婦在後面嚷着排隊。公交緩緩駛過來,周圍人一擁而上,反把那老婦擠到後面去了。她下意識伸手扶了一把,探身要去看數字,身後的人一推搡,踉跄着往前撲了兩步。
“上不上?”
梁曉只來得及匆匆一瞥,還未看清楚過來的車次,就被身後人從後邊推着上去,清脆的硬幣掉落聲“啪嗒啪嗒”不斷響起,她在人群中進退兩難,連投幣的錢都逃不出來。
“哎,都進去一點。”“別擠在這裏。”“誰踩我腳了?”
車上已經站了很多人,這站一擁而上的人都擠在前門,她被夾在人群中,動彈不得。
裏面人不願挪開已經站好的位置,後邊人堵着進不去,亂哄哄的乘客擠成魚罐頭,有人半個身子還懸在車門外面,梁曉伸出手要投幣,奈何人擠人的細小縫隙胳膊連擡都擡不起來。
膠着之間,冷不防一聲呵斥響起:“往裏面走!”
聲音很低,從胸腔發出,沉沉的。
她靠得近,耳膜被震得嗡了聲,感覺像是拿着喇叭在她耳邊吼,她聽出來聲音裏帶着隐而未發的怒氣,忍不住擡頭打量了下開口那人。
看不清楚臉,但不超過三十歲,正低頭盯着前面監控,頭發理着很短的板寸,膚色很黑。
身後有人白了他一眼,不滿嘀咕了一句,“現在的司機都這麽牛掰了,吼人都不帶眨眼的。”
他手肘撐着方向盤,低頭沒答話。
衆人嘴上不滿,卻也開始朝裏面挪進去,梁曉得了空隙,松了一口氣,上前投幣,目光不自覺在那人臉上停留了片刻。
察覺視線,那人頭動了下,掃了一眼過來。
梁曉迅速低下頭,手指捏着一張五塊投入,轉身往後面走。
車子載着一車人緩緩開動,才經過一個路口,烏雲蔽日,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噼裏啪啦拍打着車窗,她目瞪口呆。車裏人一個勁兒探着腦袋往外面瞅,嘴裏紛紛發出懊惱的抱怨。
原來真要刮臺風。
随着雨降下,風也迅速刮起來,透過模糊的車窗,只看見被吹得四處亂擺的行道木,外面行人匆匆跑過,開始有人陸續撐開雨傘,穿上雨衣,轉眼間,外面就一片花花綠綠。
這雨來得突然,又沒提前知道,回去準一身狼狽,眉頭不自覺就帶上郁色。
車內人正談論着這次臺風情況,刮得巧妙,正好到明江城,靠海城市,無遮無攔,容易中招,雨勢越來越大,且沒有要停的趨勢。
梁曉抓着扶杆,視線若有若無地停在外面閃過的車輛屋宇上。
路況似乎很差,下班高峰期,又臨下雨,加上行人冒着暴雨在橫穿馬路,公交車停停走走好幾次,好在司機技術穩妥,一時之間沒出什麽問題,後面的乘客卻在這停停走走的不斷颠簸中,醞釀出狂躁的怒氣。
“怎麽回事啊?”
“速度怎麽這麽慢,我還得趕回去煮飯呢。”
“好慢啊!”
梁曉不暈車,但來回颠簸确實會讓人胃裏翻滾難受,可這情況又不是人為決定,埋怨司機也沒用。但後邊乘客不買單,附和的哀聲怨道漸起。
“剛前面明明可以超過去啊。”“又下雨車又慢,哎呦。”……
“操,跟狗爬一樣。”
前面幾聲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埋怨,梁曉也理解車內人焦急的心情,自己心裏也急,但這話說的就過分了。
梁曉看向說話那人,是個男的,年齡不大,二十五六左右。穿着一件掉色的黑皮衣,雙眼圓瞪,一臉痞氣。
大概沒地方坐,擰着眉頭,渾身氣息很焦躁,“怎麽回事啊,老子下去走路都比這快!會不會開車啊!”
他音量很高,在一片嗡嗡低響的埋怨聲中略顯突兀。
她稍稍皺眉。
前面剛好到站,車子停穩,後門“唰”一聲忽然開了。
梁曉眼睛轉了下,朝前面瞥去一眼。
駕駛座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不想坐可以下去。”
梁曉心想,這司機也是個暴脾氣的。但也難怪,話未免說的太難聽了。
男人抓着扶杆,斜着眼睛說:“怎麽回事?你什麽意思?說兩句不行?”
到站的人邊下車還邊探頭打量着,車內剩下的人手上手機不約而同都放下,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司機手肘抵着方向盤,看都沒往後看一眼,“說話可以,但別說髒話。”
“呦,還挺有脾氣。”男人拍了下沒有灰塵的衣服,挑眉頭,“怎麽?你一個司機,口氣這麽挺大?老子說了髒話怎麽?你他媽開這麽慢還不讓人說了?”
司機沒吭聲。
那人叨不停:“……我勸你跟老子道歉,你這小破司機,老子随便投訴一下你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道歉?”他笑了聲。
梁曉看見那人轉身,一雙眼睛跟藏在暗夜裏的豺狼一樣狠毒銳利。
他臉色帶着狠戾,眉頭上一道斜進頭發裏的疤痕異常明顯。
作者有話要說:
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