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車內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梁曉視線從面前人身上掠過。
說話的乘客不自覺降低議論的聲音,視線聚集在中間人身上。
杵着的男人張了張嘴,沒說話。半天,才被迫硬着一口氣,給瞪了回去:“看什麽看!”
“坐不坐?”
男人“啐”了一口,往側目的乘客瞪去幾眼,憤憤叨了一句:“小心老子投訴你!”
“盡管投去。”
站臺人或下或上的差不多,司機收回頭,手柄推動,開動車子,
梁曉被司機吓了一跳,渾身氣息太凜冽,看人的眼神中帶着掩不住的狠意。
她抓着扶杆,不敢再投去視線。
車子再次行駛。
外面大雨傾盆,旁邊是互相擠着的乘客,焦躁沉悶的空氣中還若有若無帶着刺鼻汗味。
方才的緊繃氣氛歸于平靜,沒人在意。
梁曉側過身,打算換個方向,卻感覺身後有人在動。
貼着身後背脊,一寸寸蹭着。
她繃緊身體,一瞬間以為是錯覺。
擔心影響別人,便忍着那股氣味沒動,身後動作卻愈發奇怪,似乎若有若無地碰觸着她的腰。車上人多,不小心的碰觸在所難免,剛開始沒在意,直到那人伸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下。
梁曉倏地轉身,對上方才那張臉。
男人四周是人,臉朝窗外,察覺視線,轉過來瞪她一眼:“看什麽?”
梁曉覺得渾身不舒服,可瞟了一圈,周圍不是側頭看窗外就是低頭看手機的人,只好籲口氣忍下來,把身體側開一點。
“別擠,這邊沒位了。”前面有人不滿。
梁曉:“抱歉。”
車內狀況沒辦法讓她離得太開,但好歹在自己視線之內,身後沒有再傳來惡心的碰觸,她松了一口氣。可站了沒一會兒,卻看見旁邊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咬着唇,臉色很難看。
梁曉馬上明白,忙轉頭,男人視線瞟着車窗,斜過來一眼,“看什麽看?”
她低頭旁邊女孩小聲說:“退開一點。”
車內人多,再移始終都是那麽一個位置,男人跟着蹭了過來,似有似無地綴在身後,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人沒移開多遠不說,惹得旁人不滿。
那兩個女孩低着頭,“算了,我再過兩個站就到了。”
梁曉眉頭皺得很緊。
她不是沒碰過這種情況——公交人擠人,蹭來蹭去在所難免。但臉皮在那,基本都會收斂,這人卻堂而皇之,一點廉恥之心都沒有。
小姑娘年紀不大,大約第一次碰上這種事,除了無措沒有辦法,梁曉朝那男人看去一眼,低聲:“你自重一點。”
“有病。”
梁曉:“別以為沒人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小心老子抽你。”
周圍人卻狀似無覺,塞着耳機聽歌、低頭刷網頁或是轉臉看窗外。
梁曉抿嘴不語。
男人嗤笑一聲,湊過來,低聲:“摸你們了又怎麽?”
對上那人眯縫着的小眼睛,她視線一移,那人居然光明正大地伸手就要去捏兩小姑娘屁股。
“你幹嘛!”梁曉去推他胳膊。
車內衆人紛紛側目。
“怎麽?”男人臉色一瞬間陰鸷下來,但馬上反應過來,粗着嗓子罵道:“鬼叫什麽!不小心碰到而已!”
梁曉冷笑:“不小心?”
“就是不小心怎麽的!”
周圍明顯沒有想惹麻煩的人,半天也沒人答話。男人有恃無恐,上下打量梁曉,視線從她胸前滑過,嘴上嗤笑:“娘們。”
旁邊乘客竊竊私語,卻沒人主動上前說話。
梁曉深深吸了一口氣,抿緊唇,左手兩指掐着手心。
平日裏沒人這麽不尊重她過,就算是蔣信安,也從來沒有大聲呵斥過她什麽。
男人故意往她們面前走,悄悄摸摸的。
素質低在先,惡心猥亵人在後,她簡直要氣笑了,索性拼着臉皮不要也不會放了他。
正要開口争辯,“哧——”一聲,公交車猛然停靠在站臺邊。
她晃了下,拉着挂環站好。
男人卻因為沒注意,慣性前撲,牙齒磕在前面人肩膀,大約咬到舌頭,疼得直嘶氣:“靠,開的什麽破車!”
梁曉現在只覺得這聲音難聽到極點。
盧誠胳膊撐着方向盤,雙眼盯着監控。
車子停在站臺邊,熄火,“唰”一聲後門開啓,外面雨水馬上撲進來,賤得她雙腳冰涼,梁曉看見司機起身,人高馬大,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卻帶着獵豹一樣的狠戾,往這邊來。
黑衣黑褲,紮人的板寸理得很幹脆。
大約氣場太瘆人,前面乘客紛紛讓到兩邊。他然後兩步走到梁曉面前,一手掐起男人胳膊往後門扯。
“你幹嘛!幹嘛!”男人猛掙一把,手抓着後門扶杆,側過臉叫,“你他媽做什麽!”
“滾下去。”
“下去個屁!你他媽憑什麽!”男人猛掙,但掐着胳膊的手力氣大得很,他疼得抽着嘴角,“媽的!胳膊!老子胳膊要斷了!”
“下不下?”
“下個屁!憑什麽!你一個破司機這麽能耐?”
梁曉感覺到一道視線射了過來。
“他剛才做什麽了?”低沉的粗糙的嗓音響起。
梁曉剛要開口,擡頭發現他問的是旁邊兩人女孩子。
兩個小姑娘低着頭,不敢對視,支支吾吾地回答:“沒,沒什麽……”
梁曉眉頭緊蹙,但她們明顯是吓住了。
“聽到沒有!”那男人輕蔑地瞟了那兩女孩一眼,掙紮,“快給老子放開!”
“真沒有?”他問那兩個女孩。
小姑娘欲言又止,卻在對上他視線後低下頭。
梁曉出聲:“剛才他明明……”
兩人睫毛顫抖,手指絞着挎包袋子,不敢直視人,周圍乘客好戲看到底,漸漸開始不滿,有一兩句不好聽的話若有若無地傳出來。
她停住話頭。
“行了吧!”男人猛推開制住他的那人,惡狠狠道,“你給我等着,老子要投訴你!我讓你連這破司機沒法當……”
他噤聲。
盧誠朝他瞥去一眼,很冷。
然後視線重新放在兩人身上,“既然沒有,我就不管了。”
“媽的!”男人掙開盧誠鉗制,揉着胳膊。
盧誠松手。
“媽的!”男人掙開盧誠鉗制,揉着胳膊。
旁邊看戲的人終于出聲:
“算了,都說沒有了,也許真的是誤會”“我們還急着回去了”“行了,就這樣吧,逞英雄也得看情況,外面雨那麽大,都趕着回家吃飯呢”。
這些話無疑給了男人底氣,他一雙三角眼高高擡着眼皮,輕蔑地掃過,頤指氣使道:“給老子道歉!”
然而事實如何,衆人心裏有數,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誰都懂,何必惹得一身腥。
嗡嗡議論漸起,矛頭漸漸指向司機。
梁曉覺得甚是荒唐,明眼人都能看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看向旁邊人,小姑娘也低頭不語,場面一時僵持。
半晌有人不耐,“你就道個歉吧,都趕着回家,外面臺風要來了都……”
“道什麽歉。”梁曉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
議論聲止住。
男人看了梁曉一眼,帶着輕蔑的笑:“呦,這麽?”
“剛才,就你。”梁曉一手指抓着包帶,她臉色很平靜,指着他,“摸我屁股了。”
整個車廂沉靜了兩秒,議論又起。嗡嗡低響之後終于有年長的婦人問梁曉:“大妹子,這人真做了這種事?”
梁曉看了一眼,點頭。
“不要臉,太惡心了!”議論變成聲伐。
對方憋紅着臉站着,進退兩難。。
梁曉臉上沒什麽表情,心都要蹦出來了。
她腰上還留着剛才惡心的觸感,現在通透不少,但心仍砰砰跳着,這完全有史以來第一次,她手心都不自覺冒汗。
“趕緊下車吧,這還有臉站着。”“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人,這種人該拉走關個幾天的。”“報警嗎?留着也是擾亂公共秩序,惡心死了。”……衆人罵聲漸起。
梁曉籲了一口氣,往後退了一點,正好瞧見倆小姑娘偷偷過來拉她衣服,她轉頭。
“那個,我們……”兩人似乎有些內疚。
“沒事。”
她倒不覺得有什麽,這種事攤誰身上都像一鍋白粥裏惡心的老鼠屎,更別說當衆承認,倆人估計還有男朋友什麽的,萬一給人拍下來傳網絡了又是一樁糟糕事。她已婚又離婚,無丈夫無兒女無組織,剛好無事一身輕。
梁曉沖她們安慰笑了下,回頭,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愣了半晌,也笑了下。幸好司機仗義,倘若沒有他出手,她不見得能占到好,反而更糟。
他卻收回視線,半個笑容沒有。
梁曉:“……”
車裏情況已經牆倒衆人推,那男人被衆人讨伐,猶如喪家之犬,幾乎不用多費口舌就倉皇而逃,兩個小姑娘上前道了謝,衆人又是一番誤會小哥難得如今這世風下還有這麽打抱不平的公交司機,紛紛揚言讨論要不要去送面錦旗什麽,車內氣氛非常和諧。
盧誠的臉色卻很差,原本不說話的時候已經夠吓人,眼下被這嗡耳的噪音煩的更是耐心直線下降。
梁曉一眼瞅到那人眉宇之間皺出一道紋路,渾身陰沉沉的,剛想提醒衆人當沒事發生算了,他突然出聲:
“閉嘴。”
高談闊論瞬間戛然而止。
旁邊站着一個挎手包披流蘇披肩的婦女,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說什麽?聽清楚我們要做什麽了嗎?要給你送面錦旗……”
“不需要。”盧誠不留情面打斷她。
“……什,什麽?”
他轉身回到駕駛座,關好車門,開動汽車。車內情況馬上從和睦的歌頌誇張變成通體讨伐的義憤填膺.
“這人怎麽回事?”那婦女一臉蒙住的表情。
“算了算了,別多事,好意不見得有人領。”
“好心當成驢肝肺。”
梁曉忍不住朝那人瞟去一眼,也一頭霧水。
駕駛座那人安安靜靜開車,似乎沒聽見這邊愈加憤然的議論一樣。
随着車子的行進,下的下上的上,車內開始回歸對這場突如其來的臺風的談論,剛才是事慢慢被扔到一邊。
梁曉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公交停停走走,下了許多人,快到終點站,車內乘客寥寥無幾,她收回視線。
算了,不關自己事,梁曉找了個靠窗空位坐下,雨刷嘩啦地掃開前面雨水,馬路來往車輛都開的飛快。
她忍不住又朝他瞟去一眼,什麽也看不清,只餘那人黝黑分明的側臉輪廓。
梁曉便轉回頭,改盯着外面。
雨霧朦胧,看不清楚。公交車在停停走走中過了好幾個站,車內乘客只剩她和兩個穿着人字拖的工人。
她越看越覺不對。
幾棟公寓樓從面前掃過,梁曉透着朦胧雨霧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在一家貼着“翟山修理廠”的字樣中辨認出來,“這好像不是去後港的路……”
後面幾個工人聽到她這話,還記着她,好心回答:“妹子,這車不去後港,拐彎了,到白洋。”
“這不是11路嗎?”
工人笑:“這哪裏是11路,這是17路啊。”
她馬上轉頭去看車前,勉強從上面反過來的字樣上看出,梁曉忙站起身,“那個……師傅,我好像坐錯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