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面風大雨大,只聽到沉鈍砸在車窗上的雨聲,安靜了兩秒,前面才傳來一道聲音,“下站就到了。”

到這裏才發現坐錯車,別說沒站臺不能停,停了也改變不了現在的情況。他話裏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在闡述事實。

梁曉手指揪着錢包好一會兒,看着不遠處翟山公交站越來越清晰的字樣,最後只好答一聲:“哦。”

她收回視線,又仔仔細細辨認一下,終于還是不得不承認,她坐錯車了。籲了口氣,梁曉返回座位坐下,坐錯也沒關系,等下坐回去就是了。

外面狂風驟雨,大雨滂沱,噼裏啪啦敲打在窗戶上,劃出一道道水線。這下不僅淋一身,估計還得折騰到晚上。

車子緩緩在終點站停下,後邊幾個工人冒雨沖進雨簾裏,瞬間被撲了一身。她咬咬牙,走到前門,大着膽子再問了一句:“請問這邊哪裏有11車回去?”

雨下得很急,前面雨刷快速劃動,玻璃窗馬上模糊又清晰。

司機摘下帽子扔到一邊,注視前面迷蒙的雨簾。

高鼻深眸,膚色黝黑,眼角處那道疤甚是明顯,眼窩很深,黑沉沉的,他手放在方向盤上,回答:“沒車。”

“沒車?”

“臺風停運,明天下午才走。”

“停運?”

“沒看電視?臺風淩晨登陸,附近都會影響到。”

“沒……”梁曉轉頭瞥了外面瓢潑大雨一眼,一時茫然。

他按了後門按鍵,終于側過臉,“下嗎?”

“下。”

梁曉轉身看了外面一眼,傾盆大雨砸在路面上,帶起一道道水花,天色漸暗,烏蒙蒙的看不清楚。她咬咬牙,踩下臺階,狠心沖進雨簾中。

噼裏啪啦的雨滴砸在身上,瞬間濕透,她手遮在頭頂,跑了幾步,躲在一家煙酒鋪房檐下。

濕掉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黏膩難受,幸好穿的厚,除了濕以外,暫時沒有走光的趨勢,但這狀況還是讓她非常不好受。

前面房檐下一串串雨水嘩啦啦往下流,沒鋪上水泥地的路面很快變得渾濁不堪,深黃色泥水從腳面蜿蜒而急促地流過。梁曉退了兩步,走進裏面詢問:“老板,請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到後港的車?”

“啥?”

梁曉兩手環抱着胸,避免走光,紮好的頭發被雨水澆散,一绺绺滑下,纏在脖子上,“就是到後港的車,哪裏可以搭?”

煙酒鋪老板穿着件格子襯衫,手裏拿着一把扇子,搖搖頭,“雨太大,沒人走,得等明天。”

“出租車也沒有?”

“這小破地方天氣好的時候也就那麽一兩輛,現在都回家抱媳婦去了,哪裏有?”

“那私家車呢?加錢也沒關系。”

“沒有。”

濕透的衣服下擺水滴順着大腿滑下,感覺明顯,梁曉不死心再問:“真的沒有?”

“沒有,這天氣,動車都停,更別說別的了。”那老板看她狀況似乎也挺狼狽,好心問一句,“這怎麽就坐錯車了?”

梁曉:“沒注意。”

老板走出來,指着馬路斜對面的公寓,告訴她:“先去那邊住一晚,明天走吧。現在這雨下這麽大,找也不好找。再說臺風都要來了,去後港也不好回來,沒人接的。”

梁曉順着視線望去,斜對面牆上“公寓”兩個明亮的紅色LED燈一閃一閃的,在雨水的澆灌下不改分毫。可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她點點頭,“那我先住一晚,明天再說吧。”

老板搖着扇子進去,梁曉伸手進口袋拿錢包。

**

臺風來前的降雨來勢很急,盧誠熄火,收好東西,從車上跳下來。楊聰穿着雨衣,提着一大袋幹糧,招呼:“誠哥,下班了。”

盧誠“嗯”了聲,甩上車門,上下瞅他一眼,“你這是幹什麽?”

楊聰調整了下身上雨衣,口氣帶着燥郁:“媽的,這破地方一刮臺風線路就出問題,明天保準會要停水停電,老子先買着,有備無患。”

盧誠把摘掉手套,黑色布料上沾着明顯的汽油漬,“家裏沒人準備?”

楊聰撓頭,嘿嘿一笑,“沒,哪能那麽容易就有。”

盧誠上下瞟他一眼,扯了下嘴角:“确實不容易。”

他把脫掉的手套扔在座位上,從底座抽出一把雨傘,“”走了。“

楊聰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哎盧誠,瞧你能耐的,難道你有?”

盧誠沒回答他。

公交車站裏面黑漆漆的,靠天花板懸着的幾盞燈,線路老舊問題,導致周圍都是昏沉沉的。昏黃的登上蚊蠅繞着四處飛。盧誠手拿着雨傘,那把20英寸的折疊傘被他直接抓在手裏,手上筋脈明顯,骨節突出,上面也有一道顏色很淡的傷疤。

他大踏步走出大門,“唰”一聲把傘打開,跨出房檐,雨水噼裏啪啦就砸在傘上,脆弱的滌綸布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一樣。

傘太小,盧誠有一半身體都被撲面而來的水霧淋濕,然而他似乎沒察覺,順着車站前面路往外面出去。這邊一個坡道,水淙淙往下灌,盧誠腳踩上高處,跳上臺階,打算從一溜店鋪前過去,餘光瞥到一人。

一個女人,盯着手掌心,神情有些呆愣。

這張臉他有點印象。

**

梁曉掏了好一會兒,沒掏出來東西。

明江離後港不遠,就四五站距離,周末只回去一趟的話她通常不會費工夫收拾太多,反正隔天就要趕回來。

她只揣了個小錢包。

現在兜裏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丢了。

她盯着手看半天,才有點猶豫地朝店鋪裏面發問:“老板,這邊旅館一晚多少錢?”

“不貴,一晚六十,環境挺好。”

梁曉艱難地笑了下,“那個,我錢沒帶夠,能不能……跟你借個錢?”

老板:“啥?”

梁曉猶豫道:“……我店不遠,就在明江,可以給你留電話或者寫欠條也行,你看……”

煙酒鋪老板搖搖頭,扇着扇子閉上眼。

梁曉:“……”

她掏光所有口袋,手掌上剩三個硬幣——一塊五。

這麽倒黴?

她平日極少做這種跟別人開口借錢的事,更別說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誰願意一下借兩百,還指不定能不能還,只好退一步開口:“那我能打個電話嗎?”

老板指着桌上電話,“五毛。”

梁曉上前,拿起電話要打,手指停在按鍵前。

外面風撕裂着,樹枝亂晃,大雨滂沱,這條街上就僅剩幾家店鋪還開着門,她站在這裏都能被鳳刮到。打給梁霖,讓他冒雨開車過來?別說林素擔心,自己也不想麻煩。

整條街上空蕩蕩的,她站了這麽久,就三個人過去。

她遲疑,還未放下電話,外面傳來噼裏啪啦雨滴不停砸在傘上的聲音,她下意識轉頭。

盧誠撐着傘從對面過來,撸着袖子,撐傘的手臂肌肉鼓起,察覺視線,傘下一雙黑眸隔着迷蒙的雨簾遠遠看過來,兩人陡然對視。

雖然看不清楚神色,但她下意識移開視線。

那人陰沉沉的氣息壓迫人的很,不笑不說,嘴角下垂,黑眼睛盯人看的時候如有實質,仿佛能把人釘在板上。

她抓着話筒,尚在思考接下去怎麽辦,貼在身上的濕衣服讓她一瞬間有點心怯。

外面風夾雜着雨,翻湧而來,店鋪老板正把靠外的架子收進屋裏頭。

但他剛才的做法讓她猶豫,至少不會是個壞人。

她躊躇着。

身上濕透的衣服晾許久,又被風吹,已經不滴水。但身上衣服透出來的輪廓還是很明顯,兩條細長白嫩想小腿上滑着水漬,頭發吹得胡亂,狼狽不堪,整個人可憐兮兮的。

盧誠過了馬路,向店鋪門口瞥去一眼,眼神閃了下,腳步沒停。

他穿着黑外套,撐着一把跟體型極不相稱的傘,板寸理得可以看見頭皮。露出的手臂上,一道顏色不同的疤痕橫着,尾端藏在衣服裏,看不清楚多長。

梁曉終于擡頭,在那人要從旁邊走過的時候鼓起勇氣露出個笑容,“那個……”

盧誠撐着傘在雨簾中停住,轉臉看過去。

“……你還記得我嗎?”她說,努力作出和善微笑。

盧誠撐着傘站在雨下,噼裏啪啦的雨狂打傘面。

“嗯。”他發出一個簡短的音節。

梁曉籲了口氣,認得就好,她努力讓自己态度誠懇一點,“能不能借我點錢?”

盧誠皺了下眉,“借錢?”

“我不是坐錯車了,錢包又丢了,現在沒車回去,打算先住一晚……”梁曉說,她有點不确定能不能借到了,這話聽起來荒唐得很,錢包被摸?還坐錯車?

她确實沒料到今天能坐錯車,大概是之前上車急了沒注意,也沒深究自己心不在焉的原因到底又沒其他。

“借多少?”

“兩百……”梁曉擡頭,又補一句,“可以嗎?”

雨太大,傘小遮不住多少,把他半邊肩膀都淋濕了,他往房檐下進來一點,掃了一眼,“兩百?”

“嗯。”

“你做什麽的?”

“我開店的,在明江。”

他願意問就證明有可能,梁曉說:“我絕對不會騙你,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先給你留個地址,回去之後馬上還你。”

盧誠沒說話,眼神沒有敵意,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在她身上停着。

梁曉站着煙酒鋪上面一層臺階,他卻還比她高上一個頭,外套下的身體肌肉紮實,這魁梧的體型她很少見,梁霖都沒他高。

他不說話,低着頭斜睨她,半晌問:“我憑什麽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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