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梁曉:“你送我嗎?”
盧誠:“嗯。”
梁霖對盧誠印象還算可以,既然雙方有合作,有人陪着梁曉回去他也放心,便點頭:“就讓盧誠陪你回去一趟,萬一有事,他跟何譯是朋友,都認識的,不要緊。”
又對盧誠說:“那就麻煩你照看一下我妹了。”
盧誠點頭。
梁霖順着走廊過去盡頭的陽臺,他要去問問眼下是個什麽情況。
走廊只剩兩人,有幾聲家屬叫人聲音傳來,梁曉瞅他一眼,盧誠沒什麽表情。她走過去對挂水小孩的母親說有事盡管找梁霖,自己先回去一趟,又保證絕對對負責,讓他們放心。
盧誠一直在旁邊看着,沒說話。
梁曉有些沒反應,但還懂得婉拒:“其實不用的,你應該也有事……”
盧誠說:“我沒什麽事。”
“……”梁曉只好說,“那謝謝了。
盧誠跟着她後邊。
她背着包過去按電梯,旁邊已經等了幾個人,盧誠就站在她斜後方,既不太靠近,又剛好能看護住她。左面一個抱着小孩的婦女,懷裏三四歲的小姑娘咿呀呀地伸出手去戳弄他硬邦邦的肩頭。
電梯上反光的牆面,模糊照出盧誠繃着的臉,黑黝黝的。
小孩玩得興起,母親低頭按手機沒顧上,小手徑直要摸上他臉。梁曉看見電梯鏡面裏盧誠朝前挪了一步,小孩手撲空,竟然呀呀叫起來。
他沉默半晌,伸出食指給小孩捏住。
電梯門開,裏面湧出來一推人,母親帶着小孩擠進去,轉眼被人蓋住了。
梁曉先進去,醫院好幾層,電梯走得慢,一趟幾乎擠得滿滿。盧誠站在她身後,她前面只搬了凳子看顧電梯運轉的職工,空間狹小,壓迫的氣息罩着她。
這樣窘迫不言的場景讓人有一絲不自在,梁曉猶豫片刻,先開口搭話:“你們今天,和梁霖談的什麽?”
盧誠稍稍低了頭:“我沒聽。”
梁曉:“你們不是一起的?”
“何譯才是談的人,我只是順便過去而已。”
“哦。”梁曉說,她還想說什麽,電梯停下,又進來幾人,她們站在門邊,只好後退,背脊就貼上一片溫熱的胸膛。
輕輕鼓動的心跳透過外套傳來,梁曉不動聲色地移開一點,卻免不了耳根發熱。好在人多,一時之間無人注意,她盯着電梯屏幕跳動的數字,很快就到一樓。
随着人潮出來,盧誠緊跟在梁曉身後,方才那小孩看見他,又咯咯笑着過來要抓。
小孩模樣可愛,與梁霖差不多大,卻活潑許多。兩人沒話可說,怪尴尬,梁曉主動制造話題說:“你挺招小孩喜歡啊。”
盧誠睨她:“是嗎?”
梁曉移開視線:“看起來好像是。”
“……”這人也太不會聊天了。
盧誠過去開車,梁曉便到大門的便利店先打了電話詢問。小梅沒事,但是聚衆來找的人卻非得等梁曉來了給個交代才肯走。
他開了車子過來,梁曉上車臉色沒那麽輕松,細眉微蹙,顯然是有心事。
“情況不好?”
梁曉:“沒,我在想怎麽處理好。”
盧誠:“該賠多少就賠多少。”
梁曉搖頭,“總不能光用錢解決,有些人也許只想要個解釋,拿錢反而顯得輕視了。”
況且店鋪還得開下去,要光顧各方各面的事,錢能解決一部分情況,卻無法安撫人心。
盧誠發動車子,引擎聲起。
梁曉反應過來,“我沒別的意思。”
“嗯。”
盧誠調轉車頭開上路。
梁曉又補一句:“不過有時候錢确實是萬能的就是……”
盧誠終于抽空看她一眼。
梁曉嘀咕一句:“……能處理許多事。”
她聽見那邊傳來一聲很低的笑,壓着嗓子,像從胸腔裏發出來一樣,很輕,轉瞬即逝。
還是讓她聽清了,無端覺得尴尬臉熱起來,好像自己說了多麽可笑的事情一樣,倒不想再開口了。
梁曉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車外景物一閃而過,車子與之前公交開得一樣穩妥,盧誠手輕扶着方向盤,兩眼凝然,注視前方。他手指修長,掌大而寬,膚色比旁人要黑一些,或許經常風吹日曬原因,關節處還有些許薄繭與起皮,還有微小的疤痕,淡色的,未消,看起來這手像是受了許多摧殘一樣。
不算太好看的一雙手,卻透着穩健有力。
眼神從前方擋風玻璃到飄到旁邊人手上,梁曉不禁想,這手到底是做過多少重活一樣。她視線落在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白嫩細長,又飄過去一眼,對比強烈。
“怎麽?”
“啊?”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動了動,盧誠說:“你一直盯着我手看什麽?”
“沒。”梁曉耳熱,她純粹亂看,竟然給人逮到,“我随便看的……”
盧誠“嗯”一聲,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轉而問:“梁霖,是你親哥?”
梁曉答:“我二哥。”
他們這一輩有許多堂兄堂姐,姓氏都一樣,只是很多都搬離後港到明江,才沒怎麽聯系了。她想盧誠應該也不是獨子,這邊生養好幾個的人家大有人在,既不是獨子,瞧着年紀也不小,應該成家了。
盧誠說:“二哥?”
“二哥。”梁曉笑了下,“大姐、妹妹,還有我爸媽。”
盧誠說:“這麽熱鬧。”
“也還好,人多熱鬧有事也會吵吵。”梁曉問,“你呢?家裏幾個人?”
“我哥嫂,父母。”
梁曉手指在腿上包包劃拉了下,問:“五個人?”
盧誠:“嗯,我哥嫂還沒有孩子。”
“嗯。”梁曉轉頭看向窗外。
車外傳來一聲鳴笛,緊接着一輛車子超車而過,盧誠盯着後牌兩秒,想反超,前方紅燈亮起,只好停在那車後頭。牌上的數字跳動,他想到什麽,眉頭終于上挑了點。
路燈亮,車子再度行駛,車內無人說話,微風透過車窗進來,徐徐涼意。
很快就到了梁曉店門口,車子順路而進,輕車熟路地開進街道。梁曉訝然他來過一次就清楚記得路線,她店雖然位置不偏,也算不上絕佳,彎彎繞繞好幾道,但轉念一想人整日開車,記性好些也是應當。
車門一打開,還未下來,就聽見門口傳來談論聲,不高不尖,能聽出情緒還算穩定。她合上車門,沖盧誠道了謝,匆匆過去。
盧誠坐在駕駛座,車子停在路邊,他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只手肘輕靠,望過去一眼,梁曉腳步匆忙,衣角輕擺,臉上反而沒有方才焦郁之色,變得沉靜起來。
他收手熄了火,也下車去了。
小梅站在櫃臺正中間,四周位置坐了幾個男人,她表情焦急,又沒有辦法,瞥見梁曉身影過來,睜大了眼睛,急忙出來,過去迎接:“姐,你來了,他們走都不走。”
“沒事,我來處理。”梁曉說。
店內衆人見她過來,紛紛站起投訴,有當頭者說起昨日買了海鮮回去,吃了不到一小時肚子就痛起來,又有人附和,說前天下午手臂就開始冒紅點,好在沒大事,塗了藥膏好了許多,但梁曉這批海鮮有問題确實事實了。
人不多,大約幾個體質特殊着,受影響比較大,加上醫院四人,統共十一個。梁曉一一記下名字,又許諾一定會好好賠償,以及在醫院挂水的家人,保證絕對不會有事。
“梁老板,我們買賣這麽久,一直也沒出問題,也不是為了幾塊錢賠償而來,你人品性大家也看在眼裏,不至于會損害顧客利益,但總該有個解釋,不為別人,也為自己吧。”
梁曉招手讓小梅去倒茶,“秦叔你說的對,這批海鮮我不會再賣了,也向你們保證不會有下次,多謝你們相信我。”
“我想也是,可能是這趟進了不新鮮的……”
梁曉便當面過去查看水箱中的魚,尾尾游動活躍,并不像有問題的樣子,梁曉蹙了眉,又仔仔細細察看,終于讓她看出不對。掩藏在其中的一些魚,眼珠微鼓,肚皮稍翻,看起來是奄奄一息快沒氣了的。她徒手抓了出來,竟然也沒撲騰滑開。
梁曉把手上魚放回去,接過小梅遞來的毛巾擦手,擰眉:“确實是有問題的。這樣,你們如果信得過我,先回去,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小梅泡了茶水上來,一一端過去放桌上。
她态度誠懇,反而不好說什麽,紛紛擺手,示意無事,畢竟死魚也有市場,不會吃幾尾就出問題,必定還是各自體質原因有一點關系。
那位稱作秦叔的率先端了茶喝:“這事弄清楚就成,我們也不是登門讨要賠償的。”
衆人稱是,都給她面子,再加上情況确實不嚴重,叮囑梁曉做生意小心一番一一離去。
店裏一下安靜下來,梁曉坐在椅子上凝神思考,小梅也不敢上前打擾,眼神四飄,就望到大門口蹲着抽煙的男人身上。
人高馬大,手腳頗長,兩指間夾着一支煙,抽上一口,然後閑閑搭在膝蓋上,眺望前面街道,嘴裏慢悠悠吐出煙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