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年紀小,記性好,一眼就認出這是前幾日送她們老板回來的男人。前方街道不時有人騎着摩托突突而過,他蹲在門前階上,秦叔等人從旁邊過去,也沒人注意他。
“姐,那位是你朋友嗎?”小梅出聲問。
梁曉正凝神思索,想自己有什麽朋友,聞言看了小梅一眼,順着她的視線看向門口。
盧誠半低着頭,煙管被拿下來放在臺階邊上自燃,搭在膝上的手臂自然垂落,側臉輪廓鮮明,下巴胡茬星子冒出半點。
街道兩邊支起了許多小攤,燒餅、果條、紅薯攤主忙得熱汗下淌,一邊有店面的老板卻悠閑地靠在躺椅上閃着蒲扇趕蒼蠅。傍晚的日頭還高照着,陽光熱意已退,露天的雲散了,帶了模糊,像罩着一層薄霧,餘下的半點日頭曬在他身上,添了一絲暖意。
然而他一回頭,便半分不剩。
盧誠雙眼掃了一眼,起身,問:“都走了?”
梁曉忙站起:“我以為你回去了。”
她心裏帶事,匆匆道別便下來,沒想到他還跟了上來,蹲在門口不發一言。
“我留下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你哥不是讓我照看一下你。”
他是擔心那幾人像醫院情緒激烈的家屬一樣給她難堪,特意留下來以防萬一。梁曉心頭存了感激,“進來坐坐嗎?”
盧誠沒推托,蹲了半天腿也有些麻了,剛才人多不好進去湊熱鬧,直接露天席地地坐下又不講究了一點。
梁曉給他倒了茶,茶壺裏水倒出,熱氣騰騰,帶了一股清香,瓷杯純白,刻了一枝梅花,淡黃色的茶水注入,氤氲出白煙。
“我這邊喝茶不講究,随便泡的。”
沒有成套茶具備着,就一個茶壺,喝茶也只是解悶緩困。
盧誠半點不在意,一大口灌下,瓷杯拿在手中,“挺好喝的。”
“是嗎。”梁曉嘴邊終于帶了一點笑意,很淺,“好喝就行。”
盧誠瞥了一眼,問:“你這邊事,算處理好了?”他問。
梁曉:“沒,我還得去問,具體怎麽補償再說。”
盧誠:“嗯。”
“你要不要參觀一下?”梁曉問。
“好。”
小梅退到櫃臺出假意算賬,一邊用一雙滿含好奇的眼睛偷偷看。
店鋪不大,幾十平米,兩層。一樓放置了好幾個水箱冰櫃,簡單布置的茶廳,中間一道樓梯上去,二樓用來休息住宿用。兩人剛走進去幾步,門口停了一輛車,下來一人。
蔣信安穿了裁剪合體的襯衣西褲,合上車門,到櫃臺開口就問:“你姐呢?”
小梅瞪大眼睛:“蔣……老板?你怎麽來了?”
沒等她回答,蔣信安已經擡頭看見梁曉了,擡步就過來:“我聽說出問題了,沒事吧?”
梁曉奇怪:“你怎麽知道?”
蔣信安被問住,停了一秒,馬上回答:“有朋友認識你,說到這事兒,我就反應過來了。”
梁曉沒多想:“沒大事,差不多處理了,你還跑一趟。”
蔣信安追問到底是什麽情況,梁曉兩三句解釋了,他聽了解決方法确定應該是沒大問題,又叮囑她有什麽事情盡管告訴他,眼神一掃,看到旁邊還站着一人。
人很高,存在感并不低,他一時進門焦急,沒分去半眼,給忽略了。轉眼看過去,發現這人不僅高大,渾身氣魄也沉沉的。
“這位是……”
梁曉看去一眼,盧誠與她對視。
他雙手不知何時插在上衣口袋,面無表情,但似乎是在等她介紹。
“梁曉?”蔣信安叫她。
“這是盧誠。”她猶豫,要說是自己朋友還是梁霖朋友?
蔣信安已經伸出手,“蔣信安。來看海鮮?”
盧誠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視線在他伸出的手上挂了下,伸手過去,一握即放:“不是。”
蔣信安笑了下,收回被拍了一下的手:“那是梁曉朋友?”
他沒搭話,視線偏過去旁邊人身上。
梁曉說:“嗯,是我朋友,剛巧送我回來。”
蔣信安說:“是嗎。”
他看盧誠一眼。
盧誠穿着半褪色的牛仔褲,款式簡單的黑外套,質量普通,只算得上整潔,比起他身上精貴合體的衣服,确實是差了太多。
他卻似乎一點不在意,或者根本沒把他當回事,沖梁曉略一點頭,完全忽視蔣信安,道:“你還有事,我先走了。”
梁曉跟出去:“我送你。”
盧誠點頭,往門口走去。蔣信安看梁曉跟着出去,皺眉叫她:“梁曉。”
梁曉:“我先坐。”她叫小梅,“給他倒杯水。我送出去一下。”
蔣信安看她兩句囑咐下,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出去,眉頭皺得更緊,看着盧誠背影的眼神就算不上太友好了,帶着敵視。
小梅端了茶過來,給他倒上。
蔣信安問:“他是誰?”
小梅“啊”了一聲,不知道怎麽稱呼這位原老板,只好省略前綴說:“我也不認識,就之前見過他送梁姐回來一次。”
“不經常來?”
“不經常啊,今天這也就第二次。”
蔣信安蹙起的眉頭才漸漸松開,低頭看見小梅給他倒茶,茶壺裏面的茶葉已經是泡軟的,“他還留下來喝茶了?”
小梅如覺身置寒窖一樣艱難,說:“來店裏的人都有泡茶的……”
蔣信安不悅,但對着小梅也無話說,只好咽下。
梁曉跟在盧誠身後出店門。他車停在路邊,盧誠下了臺階,轉頭對她說:“就這吧,你進去招呼人吧。”
梁曉:“今天謝謝了。”
盧誠:“客氣。”
他站在下一層臺階,原本的身高差彌補了些,梁曉居然能直視他的眼睛了,似乎看起來也沒那麽兇,眼角的細疤仔細看也多了一絲親切。或許因為這幾次幫忙的緣故,她看人的時候也沒那麽害怕了。
梁曉說:“那就不道謝,當個朋友。”
她笑了下,嘴角梨渦淺淺的,笑起來帶了點稚氣,不如平常繃着小臉嚴肅。
盧誠手指抓傷車門把手,垂着眼簾觑她:“那以後過來,有打折嗎?”
梁曉愣住,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當然。”
“走了。”盧誠沒多說,打開車門,側身坐進去。
車子後退,調轉,駛上街道,揚起一陣細煙,穩而妥地緩緩開出,很快融入車流中。
梁曉站了片刻,視線收回來時對上旁邊小賣鋪撐在櫃臺上看她的小姑娘,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她,一邊抓着筆在紙上寫作業。
她莫名心虛地移開視線,瞟了已經看不見車影的街道一眼,轉身進去。
蔣信安周身環繞着一股低氣壓,眉宇帶着顯而易見的燥郁,與小梅幹瞪眼,後者戰戰兢兢,低頭沏茶。桌上換上了一副青瓷茶具,上面有淡黑紋路,黑底盤,茶杯被熱水澆一遍,煙霧缭繞,幽深雅致。
這副茶具是之前她買的,閑置了幾年,沒派上用場,她幾乎都快忘了,怎麽這會兒給找出來了。她問小梅:“你找出來的?上哪兒找的?”
她都不記得放哪兒了,難得小梅翻得到。
“就放前面櫃子底下呢,我前幾天看到……”小梅說,“蔣……老板說不喜歡用茶壺喝茶,讓我給她找找茶具,我就拿出來了。”
梁曉讓她去做自己事,坐到蔣信安面前,接過手去沏茶,她幾乎不用這個,太麻煩,擺弄不來。拿過旁邊茶葉兩指捏取,倒水泡上,問:“你找我還有其他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梁曉擡頭,手還拿着蓋碗。
蔣信安暗暗後悔:“我沒別的意思。”
梁曉蓋上蓋子,“那你要跟我聊什麽嗎?”
蔣信安一時沒有說話,幾分鐘的沉默。杯裏茶好,梁曉給他倒上,他終于開口:“那人……是誰?”
梁曉說,“盧誠嗎?不是說了,朋友。”
可是就算是別的關系,以他現在立場,也沒資格說什麽。蔣信安想了想,便轉了話題,問這次事件。梁曉對這事倒是沒有隐瞞,一一給他說了。
蔣信安心想,自己多少跟她還有有些話題的,并不算疏遠,一個只來過兩次的人算不上什麽威脅,也許真的就是普通朋友。
日頭漸沉,盧誠車子停在路邊給何譯打電話,街上行人車流減少,這邊近翟山,街上路燈壞了一個沒及時修,正是不是忽閃一下。電話很快接通,那頭應該吃飯,他聽到梁霖的聲音。
何譯繞出了包間才答話:“送人送回來了?”
“嗯。”盧誠手肘靠着方向盤,望着前面路面,說:“醫院處理好了?”
“這點小事到現在都不能好,我幹脆也改行當司機去了。”
“那你車子什麽時候來取?”
“你不是泡妹子麽,留着給你用。”
何譯在那頭笑出聲。
他身子舒展了下,靠在椅背上:“別瞎說。”
“好,你沒有撩妹,你是真心實意送人回去的。車子借你用,用到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
盧誠懶得計較何譯這心思,直接問:“今天醫院的事你是真打算跟他們合作?”
“嗯?當然,你以為?”
“不是因為我?”
何譯笑着開口:“當然,你又不是妹子,我也不撩你。”
盧誠盯着忽明忽暗的路燈看了兩秒,才道:“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