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梁曉站了片刻才走出去,蔣信安就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到面前。
門口衆人站了片刻,沒熱鬧可看,也就散了。剩下兩人,相顧無言。蔣信安大概有話要講,但猶豫許久,還是不知道從何下口。
他斟酌一陣,看着她說:“以前我是覺得,事業才是重要的,兒女情長只會讓人裹足不前,也因為此浪費消耗了你的感情。我很幼稚,人怎麽可能脫離感情單獨存在,現在懂了,但似乎有些晚了。”
梁曉沒說話。
機構裏面人走光了,敞開的玻璃門灌進去許多風,牆壁上風孩子做的風鈴輕晃。
蔣信安說:“不過沒關系,裂紋不可消除,但或許可以重新熔鑄一個。梁曉,以前的蔣信安是人渣,現在他打算重新追求你,你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嗎?”
人總是覺得可以從頭再來,因為浪子回頭金不換,知錯能改,下一句就是善莫大焉。卻沒有人問一句,那些因為這種“無傷大雅的錯誤”而受傷難過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原諒了。
但是不是忘了,這個人本質上沒有區別,做過的事也不會無端消弭。
“不能。”梁曉說。
蔣信安愣住。
她攏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蔣信安,你沒錯,以前也不是人渣,別這麽說。”
至少在對待她的那兩年,他從來沒有做過別什麽。
梁曉忍不住笑了,“我不會說什麽話。與其說你對不起我,還不如說是因為我們不合适,再等幾年,你或許能遇到更好,我沒那麽優秀,值得你回頭。你要重新追求我是你的自由,但我現在有男朋友了,所以我不可能回應你什麽,以後也不會。”
蔣信安還是沒說話。
片刻,他開口,聲音有點啞:“我是喜歡你的。”
梁曉說:“我知道。”
蔣信安說:“以前就喜歡。”
梁曉說:“不然我們也不會在一起了。”
也許當時可能時間不對,人對了;也許時間對了,人不對。總之,錯過就是錯過,深陷未必是好,放棄也不會就是差。
蔣信安自嘲地笑了下,“我這幾天,讓你困擾了吧。”
梁曉回答:“沒有。”
是真的沒有,他從來不會死纏爛打,也不會得不到就毀掉。人沒有那麽壞,一定要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後結局。
他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他,那個……盧誠是吧,你确定是他了?”
梁曉沉默。
她不确定,沒發生的事誰知道呢。
蔣信安問:“我真的沒有機會了?”
“蔣信安。”梁曉說,“你喜歡我,但除此之外的感情,你其實也說不清,到底是從小相識的友情更多,還是萌發的愛情更多。”
蔣信安看着梁曉,“不是,我确定的。”
不然怎麽會在一起,造化作弄,一念之間,從來都是錯過就不再的。
梁曉說:“走吧,別站這了。”
蔣信安笑了下,他現在是真正放開了,一開始也許惋惜,但未必是真正動情。他主動幫梁曉提包,“我來拿吧,最後一次。”
梁曉猶豫片刻,摘下來遞給他。
蔣信安提着,兩人邊往外面走邊說:“你跟他怎麽認識的?”
“就是剛好碰上了。”
蔣信安說:“如果我當初沒有和你分開,現在你們也許也遇不上。”
梁曉默了片刻回答,“是,但分開未必就是糟糕的。”
蔣信安側頭看她,“你這麽想和我分開?”
梁曉搖頭,“我一直在想,當初我們在一起,未嘗沒有旁邊人撮合的原因在,如果沒有從小認識,一步一步來,可能最後不一定會成。”
蔣信安嘆口氣,“看來你是真的沒有打算和我在一起。”
梁曉:“給我吧,不用送我了。”
“真不用?”蔣信安從胳膊上脫下包。
“嗯。”梁曉說,“盧誠……”
她想說他可能會來接她,耳邊響起車子輪胎碾過塵土的聲音,一擡頭,頭盔下的一雙眼睛,正灼灼地盯着她。
盧誠車子從對面緩緩開來。
梁曉手還伸着,蔣信安把包挂她胳膊上,沖盧誠笑了下。
車子急剎了一下,輪胎磨出尖銳的聲音,停在馬路牙子邊。
蔣信安主動走過去跟他打招呼,“盧誠,我記得你。”
盧誠眼皮都懶得掀,垂着眼,盯着不遠處的梁曉。
蔣信安完全被無視,嘴角挂着笑,順着視線看過去,同梁曉擺手,“有人送你,我就先走了,回見。”
梁曉點頭,“好。”
蔣信安上車調轉車頭開走,盧誠頭盔都沒摘,戴着皮手套,握着車把,盯着她。
梁曉籲口氣,主動解釋一句,“他是過來跟我說……”
她突然沒了聲音。
怎麽說?
過來表露心意,後面說開了。
她蹙眉。
盧誠把她表情絲毫不漏看進眼裏,“說什麽?”
梁曉說:“沒什麽,反正以後與他無關了。”
盧誠車子終于未停下,低低的引擎一直持續小聲轟鳴,他視線在梁曉臉上停住。過于直接的、筆直的、帶着敵意的逡巡目光讓她不适。
還是沉靜下來,問:“你來接我?”
盧誠沒搭話。
梁曉細眉皺起。
盧誠擰了下車把,加油門,車子驟然嗡鳴一聲,“你還沒說他來找你做什麽呢。”
梁曉說:“盧誠,你要計較這個?”
“不是計不計較的事。他來找你,我問一句都不行?”
梁曉說:“他過來對我說,想要重新開始。”
盧誠好一會兒沒說話,然後掀起眼皮,睨她:“然後?”
梁曉被他氣笑了,“然後?然後我答應他了,我們馬上要去吃合夥飯,你還有事?沒事我就先走了。”
簡直莫名其妙。
她臉都氣紅了,轉身就走。
胳膊被拉住。
盧誠熄了火,手指用力,攥得她發疼。
梁曉:“放手。”
旁邊車子呼嘯而過,帶來一陣烈風,卷起路邊的土塵。
一陣沉寂過後,盧誠開口。
“我吃醋了。”
梁曉看都不想看他。
盧誠繼續道:“一出門就看見他,還幫你拿包,他走的時候那笑看見沒?我見了就想揍他一拳,礙眼,你居然還不解釋。”
“我之前沒說過?還是你根本就沒聽?”
盧誠用力把人拽回來,摟在胸前,用腦袋上頭盔抵着她,“三番五次,我耐性沒那麽好,要不是跟你認識,我早就找時間打他了,用得着你解釋?”
梁曉說:“你厲害。”
她推開人就要走。
“好了。”盧誠又把人扯回,“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不許見他。”
盧誠摸了下她的腰,低頭說:“你怎麽知道你在這上課的?”
“他弟開的。”
盧誠手一頓,盡量按下怒氣,輕聲問:“那你怎麽來這上課?”
“我哥介紹的。”
“梁霖?”盧誠問,“你哥跟他認識?”
“他們以前關系很好。”
盧誠終于忍不了了,哼笑一聲:“所以?你哥特意介紹你過來這邊上課?再續前緣?”
梁曉也笑:“可能是,我回去好好問問他,謝謝他牽手。”
盧誠收手,放開她,眉頭中央擰成川字,“那你什麽意思?”
梁曉說:“剛才不是說了,要複合。”
盧誠擰開鑰匙,油門一家,輪胎打了個旋兒,調頭。引擎轟鳴,他停止路邊,斜睨她:“梁曉,你別惹我。”
梁曉說:“你要我解釋,我實話實說,不滿意嗎?”
盧誠咬了下後槽牙:“你辭了這邊課程。”
梁曉直視他,難以置信,他能說出這樣的話。
“辭了這邊課程,有蔣信安出現的地方我要缺席,遇見了必須避開,是這樣嗎?”
黑衣夾克被風鼓起一塊,油門加着,引擎轟動,半天,終于沉寂。
梁曉說:“盧誠,你可能不是很了解我。”
盧誠說:“我不了解你?”
風很涼,梁曉攏緊衣服,平靜道:“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太沖動,也許根本沒到深刻了解對方的程度,我這人确實不是很優秀,事實上我到現在仍不敢相信你會看上我。”
“你也看出來了,我對接吻親熱還帶着抵觸,是我沒準備好,或許我們冷靜一下,好好思考,也許……”
她話沒說完。
盧誠摩托突然加大油門,轟鳴聲驟響,蓋住她沒說完的話,他看都沒看她,輪胎猛轉,揚起一道塵土,車子從她面前開過去。
留下一個背影,黑沉沉的。
“……分開一段時間……”梁曉張了張嘴,咽下未完的話。
停駐片刻,到對面等公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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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飛快地從馬路上疾馳而過,後輪揚起塵土。路邊的人或站着說話,或順着馬路走過,突然一道線蹿過,塵土飛揚,惹得衆人紛紛側目。
車子在翟山緩緩開進,街道人漸漸多,速度放慢。
盧誠俯低身體,雙眼如炬,裏面燃着一團火。下雨剛好,好歹能緩解一點,這要從胸口蹿出來的怒火。
前面拐彎,盧誠心神不在,沒鳴笛,拐進去剎那,裏面正好出來一人。
“我操!”
盧誠急剎,輪胎在地上摩擦而過,及時剎住。
陳康瞪着眼睛,撐着車頭,正要罵一通,擡頭一看,居然是盧誠,他震驚不已:“盧誠?”
盧誠眉頭蹙起。
陳康說:“誠哥!誠哥啊!您這是神游天外還是怎麽,車子開成這樣。”
沒撞上,他及時避開了。
陳康說:“白瞎了你的車技了。”
盧誠眉頭皺得更緊了,“沒事滾。”
“哎。”陳康拍了下他車頭,“誰惹你了,火氣這麽大。”
盧誠擰開油門,開車要走。
陳康說,“這明顯有心事的樣子啊,難道你見過嚴路了?”
“誰?”
“嚴路啊。”陳康反應過來,“怎麽,還沒見過啊。”
轟鳴聲停,盧誠轉臉問:“嚴路?他回來了?”
“前幾天回來了。”
盧誠方才皺着的眉頭松開,“他回來幹嗎?”
陳康說:“我怎麽知道,這是他家,什麽時候回來都可以吧。”
盧誠重新發動車子,“知道了。”
陳康擋在他面前,“盧誠,你跟他見面不?”
盧誠說:“關你什麽事。”
陳康笑:“你倆見面說一聲,我跟去湊湊熱鬧。”
盧誠給他堵住,半晌才開口:“你這興趣,挺特別。”
陳康嘿嘿笑:“那不可。”
被他這麽一打岔,方才的氣也消了不少了。
空蕩蕩的兩室一廳,沒有人氣兒,住都沒住幾次,平時賴在盧斌家不覺得,這麽一回來,空寂感撲面而來,都忍不住唾棄自己矯情了。
廚房的鍋都是嶄新的,碰都沒碰幾次,冰箱空空如也,扔着幾個癟了的西紅柿和焉黃瓜,一顆放了不知多久的雞蛋,一盒開了封沒用的粉條。
盧誠盯着了片刻,“啪”一聲關了冰箱門。
窗簾輕晃,剛開窗通氣,裏面的塵味還沒散,人高馬大的一個人,煮個飯都不行了?
半晌,又把冰箱打開。
掏出僅剩的幾樣東西,削皮洗淨,跺成幾塊,燒開水,連着粉條一塊扔下去煮了。
結果煮了十幾分鐘,撈出來一鍋黏糊糊的東西,味道一言難盡,他随便吞了幾口咽下,扔洗碗槽裏,靠窗邊坐下,點了香煙。
月朗星稀,皎潔的明月挂在天幕上,越發襯得人寂寥。
盧誠吐出一口煙,盯着扔地上的手機。
還不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