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最後盧誠衣服也沒穿,就那麽穿着短袖就上來了。

梁曉沒回答他。

是因為不知道怎麽回答。

車子從城區開過,停靠在站臺,上來幾人,下去幾人。穿着黑衣帶兜帽的三個人男人走到後排,兩個坐她身邊左側,隔着兩個位置,一個坐那對情侶後邊。

晝短夜長,星星燈火亮起,天邊只剩一點白,烏沉沉的,空氣中帶着水汽,今晚肯定有一場雨要下。

梁曉隔着整個車廂,去看駕駛座上那人,車內燈打開,還是辨不清楚面容。

怎麽就這樣了,她原本不是這個意思的。

公交車進入南城,靠近市郊,人煙稀少。周圍只零星布着幾個村鎮,寬闊的馬路偶爾有車經過,簡直暢通無阻。

梁曉坐直了下身體,側身問旁邊人,“能告訴我一下現在幾點麽?”

寬大的連帽衫,帽子蓋到眼睛,那人停頓了一下,低頭掏手機看了一眼:“18:23。”

梁曉心裏有事,沒注意人,這會兒才看清楚了。

她原本以為穿這種衣服,帽子蓋到眼睛的人會是年輕一點的學生,可這人說話聲來看,年紀明顯要大一些。

“謝謝。”梁曉說。

她心不在焉地側頭看着玻璃窗外飛馳而過的村落,零零散散的燈光像晴空夜裏綴在夜幕上的星。她擡頭看了眼,發現今晚烏雲沉沉,天黑漆漆一片,開了小縫的窗戶飄進來幾絲雨水,似乎要下雨了。

車上已經沒上來人了,快七點,雨天更容易黑,夜幕已經完全降下。她前面兩個座位坐着一對正靠得極近的情侶,耳鬓厮磨在說悄悄話,女孩偶爾扭動一下,發出短促清脆的笑聲;左邊坐着兩個民工樣的夫妻,地上放着一大包編織袋裝着的水果;夫妻後面坐着一位衣着不普通的婦女,正揣着手機說話;孕幼座上靠着個戴耳機聽歌的男學生。

平日裏她沒這麽多心思去看別人,但人在無意識緊張的氛圍下,總會忍不住亂瞟亂看。不過梁曉知道這到底不禮貌,便收回視線,低頭思考。

車廂內除了情侶壓低的說話聲,就沒別的聲響,車內燈下,窗戶上飄下來的雨絲就清晰起來。

不一會兒,雨滴漸大。

梁曉收攏在口袋裏,聽着耳畔敲在窗上的雨滴,忽然發現,旁人兩個男人似乎從一上車,就自顧自低頭坐着,沒有交談。

可這穿着和上車選位置又并排坐,說明應該是認識的。

連那對中年夫妻都斷斷續續說話,正當壯年的青年又怎麽會沒話講?

她不得其解。

出神間,盧誠突然叫她:“梁曉。”

僵持這麽久,梁曉沒料到他會開口,一時沒答話。

什麽意思?

盧誠第一聲沒等來回應,又叫了一聲。

這車內剩下的九人,彼此之間互不認識,一時奇怪,不知道前面司機在叫誰。

梁曉還沒應,盧誠語氣有些燥了,“聽見沒有,過來。”

梁曉愣了幾秒,抿唇,“幹什麽。”

離得遠,盧誠的聲音有些空曠:“今天的事是我不對,不會有下次了。”

梁曉一臉茫然。

前面情侶驚訝地扭頭看了梁曉一眼,大概是沒想這有這等好事看,瞅着她的眼神中帶了一點好奇。

盧誠說:“別跟我賭氣了,過來。”

梁曉說:“你讓我別生氣就別生氣嗎?”

小姑娘看着她笑。

梁曉站起來,扶着椅背走出來,靠近戴着兜帽那兩人時,她餘光瞟了一眼。寬大的連帽衫下面鼓着一團什麽,兩人手插.着兜,可一個拳頭,并不占多少地方。

她不動聲色地出來往前面走去。直到靠近駕駛座,梁曉背對着後面,身體靠在扶杆上,眼睫毛顫抖的頻率洩露了她的緊張,說,“你以後還這樣?”

盧誠說:“不會了。”

梁曉聲音壓得極低,又靠得近,旁邊人看來就是耳鬓厮磨的親密模樣。

“怎麽了?”她聲音極低。

盧誠手把着方向盤,“我覺得有點不對,你先下車。”

座位上扔着手機,中午臨時充的那一點電量早就用完了,他眉頭擰着。

他這麽一說,方才那些奇怪的點一窩蜂湧上來。

梁曉挨得很近,身體遮住後邊人視線,嘴唇咬着:“哪裏不對了?”

盧誠低聲:“不清楚,你先下車。”

梁曉慌了:“車上還有這麽多人呢……”

盧誠眼神透着陰狠,低聲呵斥:“你先下去。”

他沒想那麽多,就不想讓梁曉留着。

梁曉咬唇不答。

盧誠手擱在方向盤上,聲量提高些:“還生氣呢?不生氣,以後都聽你的。”

梁曉手抓着扶杆,垂着眼睛,“那我先回去了?”

好像也不止是問而已了。

盧誠抽空瞥了她一眼,道:“嗯,回去等我。”

他拉檔,車子放慢速度,緩緩靠近站臺。梁曉走到後門,抓着扶杆,低着頭,等盧誠停穩開門。她表面鎮定,抓着扶杆的手指甲卻快把手心戳破,牙齒也咬得死緊。

什麽別扭,眼下通通煙消雲散。

也許是盧誠弄錯了,她想,別自己吓自己。

梁曉還存着一絲僥幸。

旁邊的夫妻望着窗外淅淅瀝瀝落在的雨絲一臉愁容,戴着耳機的男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跟着歌聲輕哼。

梁曉餘光掃了眼,指甲戳着手心。

她下車的話,如果真有什麽不對,還能抓緊時間報警幫個忙。

車子慢慢靠近,速度放慢。

安靜的雨夜似乎只聽見雨聲,梁曉心砰砰跳,短暫的時間也變得漫長。

後邊小姑娘頭枕着男孩肩上,一臉甜蜜,突然覺得脖頸一涼,有東西貼上她的脖子。她餘光一掃,倏然瞪大眼睛,“阿俊,阿——”

聲音戛然而止。

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手裏拿着一把水果刀,正抵在女孩頸部。

臉上裹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他扯着女孩後頸衣服起身:“師傅,外面雨下那麽大,讓你老婆過會兒再走吧。”

聲音并不年輕,說話間隙還咳嗽了下。

梁曉恍如一盆冷水在數九寒冬裏當頭澆下,身體發冷地轉過頭。

鮮有人煙的市郊,一條寬闊的馬路橫貫而過,路兩旁是被攔根截斷剩下一個頭的稻田,夜幕下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遠山近樹籠罩在漆黑的夜裏,霧蒙蒙模糊一片。

一輛公交車停住,前燈照起,亮光裏,雨水拉成一道道線。

旁邊時不時一輛車經過,誰也猜不到突然停下的這輛車內,正發生什麽事。

盧誠眼神很冷,但只一瞬,就消失地無影無蹤,沉聲道:“別動手。”

抓水果刀的男人擡頭朝盧誠這邊望過去,臉上遮得很嚴實,口罩上的眼睛有點渾濁,說:“別停,開到前面那個站。”

車內幾人才醒神,然而除了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女人、學生、老夫婦,就剩後座坐着的兩個人。可那兩人只擡了下頭,什麽也沒說。

梁曉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盧誠點點頭,重新發動車子,往前面站開去,邊往後瞥一眼:“別傷到人。”

男人将刀子挪開了一點,旁邊的男孩早就臉色蒼白動彈不得了。

他視線掃向梁曉。

梁曉咽了下口水,點頭,“我回去。”

她扶着車椅挪到旁邊椅子坐下。

車子只停靠幾分鐘便再次前進,普通跟以往到站下車一樣,沒有任何區別。車內一片寂靜,沒人敢出聲,只能祈禱劫財而已,不要傷及人命。

梁曉坐回椅子——在方才戴耳機聽歌的學生後邊,這大概是個高中生,身上還穿着校服,十六七左右。

小孩耳機被胡亂扯下掉在一邊,稍胖的身體顫抖着。

梁曉心裏沒個底,手心都冒汗了,只能小聲安慰:“別怕,待會兒他們說什麽就什麽,不要反抗就沒事。”

小孩忙不疊點頭。

車子停在指定的站臺。

“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所有。什麽都不準落下,手機卡抽出來。”

後排戴兜帽兩人起身,走到前面,一個限制盧誠,一個從頭收過來。

盧誠拆了卡,自動交了手機,黑屏,已經沒電自動關機,又把身上那個舊錢包拿出來,扔進袋裏。

他瞥了一眼面前人和後頭用刀子挾持的男人,只希望這三人除了錢,不會多事做別的。

到梁曉這裏,前面小孩說都無需說,顫顫抖抖地把MP4、手機、公交卡、錢包、連同脖子上帶着的長命鎖一骨腦全部拿出來。

那人提醒:“卡。”

小孩抖着手逃出來,拆了好幾下才拆開。

梁曉沒手機,只有一個錢包,因為上次臺風後遺症,倒是有幾百塊。咬唇片刻,又把手腕上戴着的镯子脫下來,扔進去。

然後是那對中年夫妻,更是沒什麽東西。

梁曉不禁心顫,這點錢,讓他們豁着命挾持,夠嗎?

輪到那對小情侶,男孩馬上把身上全部值錢的東西全交了出來,又接過女朋友遞來的。兩個錢包、兩把手機、項鏈、戒指……脫得幹幹淨淨。

男孩聲音顫抖:“刀,刀子能不能拿開一點。”

女孩早就臉色發白。

男人瞥了他一眼,松開一點,把刀子收起來了。

女孩小聲嗚咽。

最後一個,是那位衣着還算不凡的婦女,她交出東西,卻只有一把手機,一個提包,一條項鏈。

“沒了?”

婦女抖着聲音,“沒了。”

口罩上的眼睛透着陰狠的光。

婦女說:“真沒了。都是假的,這包是假的,值錢的都交了,我的天啊,你們可放過我吧……”

這一路掃蕩下去,盧誠始終不發一言。

饒他身手再好,混混随手撂倒,在這拿着刀子挾持有人身安全的情況下,他也不能有動作。

失錢事小,為身外之物丢了命就虧大了。

面前的男人側着頭看車內收錢情況。

盧誠手臂垂着,餘光打量着,手指藏在座位下扭動幾下。如果沒拿刀,他有信心能把人放到,又或者如果這是一次碰巧的搶劫,對方只是為財,那他動手的時候也能少一些顧忌。

但如果不是,他一動手,後面的那個女孩也許就要遭殃。

“真的沒有了?”

婦女小聲哭鬧起來,“天吶,東西都給你們還要怎樣,你們是要我命吶……”

收錢的那人突然伸手去扯她手臂,亮出她手掌,無名指上戴着一個戒指,上面綴着小小一個鑽石。

“這是什麽?”

婦女使勁扭着手臂,哭道:“這可不行啊,這是我老公辛辛苦苦賺錢好不容易買的,你們發發善心,給我留着吧……”

那人一手抓着手臂,一手就去摘戒指。

“天殺的啊,你這是要我命啊,我跟你拼了啊……”她扭着掙開,同時用另一只手去推人。

戒指套得牢,那人折騰片刻摘不下,又被鬧得火氣,伸手一巴掌就扇上去,“閉嘴!”

盧誠眉頭一皺。

婦女被打了一巴掌,愣了片刻,雙眼通紅,瞪着眼睛,然後她忽然看了盧誠一眼。

盧誠覺得這眼看得他莫名,眼皮一跳。

下一秒,那婦女就嚷了出來,“你愣着幹嘛啊!你不是挺能耐啊!上次攆人的時候那麽威風,你趕緊把這幾個挨千刀弄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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