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晨光初現,一片安靜祥和,下海的漁民在日頭還在地平線下的時候就紛紛開着機動漁船出去,船尾勾翹着,在寬闊蔚藍的海面上拉出一道道細線。
海天一色,白鷺展翅,白淨的天幕下,是勤勤懇懇的人們。
初冬慢慢朝着嚴寒前進,晨露微涼。
梁曉一早換了衣服,坐在二樓房間,盯着牆上挂鐘時針擺動。
這邊習俗,如果是托人介紹,那麽一定要先把流程走完。九點一到,門口傳來聲響,梁曉在二樓,透着玻璃窗往下望,隔着梁父種的好幾盆花卉,看不太清楚。
但盧誠的聲音,卻是一下子聽清了的。其中一道正跟梁霖說話的的聲音,應該就是他哥。
梁母卻是不喜歡盧誠,但表面禮貌她還是做得很足,不至于給人難堪,幾個人聊了好一會兒,梁母才推了梁霖一下,“去叫你妹妹下來。”
梁曉早就站樓梯上等着了,梁霖一上來便問:“怎麽樣?”
梁霖嘴邊挂着笑。
“到底怎樣?”
他才不慌不忙答:“這麽緊張?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媽她……”
“放心,她不會亂說話的,面子還是會給。我看他那哥倒是挺會說話,人看起來也穩妥,媽暫時還是沒意見的。”梁霖說,“你下不下來?”
“下。”梁曉跟着下去,一眼就看到客廳裏坐着的盧誠,穿着嶄新的衣服鞋子,連眉梢間那縷狠戾都收斂地一幹二淨。瞥見梁曉下來,他擡了下眉毛,嘴邊随即洩出一縷淡笑。
梁曉跟他對視上,然後移開眼,隔着大老遠距離,放佛無形中串通了什麽似的。
盧誠收回視線,自在地與梁父對話。梁曉耳朵尖卻蹿起一絲薄紅,被梁母叫過去了。
盧斌起身,沖她一笑:“梁曉是吧?我叫盧斌,盧誠大哥,以後沒事随時來玩,家裏還有個嫂子,你們應該可以說的上話。”
梁曉點頭:“嗯。”
“盧誠糙了點,但人品我敢保證,絕對不差的,年輕人有意,就讓他們自己處去,對不對?”盧斌跟梁父說。
梁母欲言又止,但盧斌禮數有加,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梁曉聽着聽着,心思就飄開了去,盧誠一改平時面無表情的樣子,談話間倒是答得暢快,可梁母對他似乎不感冒,不怎麽上心。
她輕飄飄掠去一眼,盧誠正和梁父說話。
“……現在司機也不好當,你要維持秩序,又不能給乘客臉色看;你要不管,人家該說你不負責。夏天焖一身汗,冬天手生凍瘡,一旦碰上什麽事,卻又要你負責,對不對?”梁父說。
盧誠說:“沒什麽事是容易的,只要對得起自己。我看不慣,自然會出手,至于旁人看法,我不在乎。”
梁母插話:“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變通的事情就不需要弄得太僵。”
梁父笑笑不答,泡茶,給他端了一杯:“喝茶。”
旁邊盧斌用眼刀瞥他一眼,示意好好說話。
盧誠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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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借口出去上廁所,站在院子裏吹風。
盧誠的性子她能猜透一點,硬邦邦一塊石頭,要麽一言不發,要麽玉石俱焚,讓他變通不可能。可她媽不喜歡的或許就是這一點,脾氣沖,性子硬,沒有退步一說,寧折不彎。這未必是壞處,說優點也太勉強一點,總之是雙刃劍,一個沒處理好,就會像那天一樣。
他或許可以換個婉轉點的方式處理,但對他來說,就是憑什麽呢?惡心猥瑣的事難道還有給他們找理由開脫不成。
她能理解,卻又隐隐擔憂。
手指吹了有點涼,梁曉剛要進去,還沒轉身,身後貼上一個胸膛,來人下巴蹭在她耳畔,伸手把她圈在懷裏。
梁曉側頭去看,“你怎麽出來了?”
“跟我哥聊呢,你怎麽出來?”
梁曉說:“我出來洗手。”
盧誠說:“我也出來洗手。”
她無話可說。
盧誠嘴唇靠在她脖頸處,在她耳垂上親了下,“昨晚上要和我說什麽?”
梁曉說:“沒什麽。”
“沒什麽?”盧誠上嘴咬,“真沒有?”
梁曉渾身忍不住打了個顫,瞬間紅了臉,“你能不能別這樣……黏黏糊糊的。”
“哦。”盧誠很幹脆地放開她,側頭睨她,建議,“要不要以後說話做兩個傳音器,牽手再用跟棍子之類的?”
梁曉點頭:“好,睡覺時床中間再擱一盆水。”
“嘶,你這到底跟誰學的?”
梁曉恍了下神,跟誰……學的?
她跟蔣信安在一起時,很少這樣摟摟抱抱。
原來情到深處,如同母鹿舐犢,總會不由自主去親□□護。
“想誰呢?”
梁曉回神,看見盧誠正眯了眼,斜睨自己,搖頭:“沒。”
盧誠一把把人蓋進胸口,“亂想也沒用,我都見過你父母了。”
梁曉好笑,一時沒注意,說:“你沒看出來,我媽其實并不是很滿意你嗎?”
盧誠呼吸一滞,她就知道糟了。可等了半天他也沒說什麽。
梁曉擡頭去看他。
盧誠淺笑了下,捏了下她後頸,“看出來了。”
梁曉默然,好一會兒才說:“其實沒關……”
盧誠打斷她,“沒事,我會讓她滿意的。”
梁曉說:“我以為你會說‘是我們處對象又不是和她,滿不滿意沒那麽重要’。”
盧誠手指稍微用力,在梁曉肩上阮肉上捏了下,她“啊”一聲。“我看起來就那麽不知好歹?”
梁曉肩膀酸麻麻的,“我也沒說什麽。你手勁太大了。”
“痛了?我沒用力。”盧誠說,“我看看。”
伸手掀開她外套。
好吧,皮膚有點紅。
盧誠擰眉,“你身體太差。”
梁曉目瞪口呆,“明明是你捏的。”
他能用多少力?
“皮膚這麽脆弱,這随便一碰就紅,以後用力點,還不得淤青……”他停住。
盧誠咳了一下,移開視線,這才剛入冬,春天還久着呢,怎麽自己這幾日腦袋裏面淨想些不要臉的事兒。
梁曉一開始沒多想,擡頭一看他自己眼睛微眯,眼神飄忽不敢正視她,頓時就悟出來:“盧誠,你不要臉!”
盧誠不依了,馬上堵她道:“那剛才是誰說要跟我睡覺的?”
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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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母雖然不同意,但全家人似乎對這盧誠都似乎沒那麽大意見,連梁父都莫名其妙被唬住了,她有話說不出,自己生悶氣,面子給了,卻不肯再讓一步,表面自己對這個盧誠還有待考究。
梁曉只好随她去,品性如何,總是要靠時間來證實,她現在也做不了什麽。
新店大部分交給梁霖夫婦處理,漸漸搬上日程,現在主要任務是慢慢把舊店的客源轉移過去,雖然出了上次那一檔子事,但後續解決處理得好,倒是沒落下什麽不好的影響。
晚風習習,透着涼意,店門留了一扇,能看見外面霓虹高挂的大廈。
她坐在裏間溫習這幾日課程。
有意讓梁霖是不是換個地方,但又覺得不必,她坦坦蕩蕩,沒什麽不好見人的,自然不怕人說。
就是擔心盧誠。
腦海裏剛想到人,門口突然站了一個人,黑漆漆的高大身影,一雙眼睛烏沉沉的。
“啊——”梁曉吓了一跳,認出來人,把扔地上的筆撿回來,“你怎麽不出聲,吓死人。”
盧誠瞥她一眼,“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麽。”
梁曉嘀嘀咕咕,這不是又想到蔣信安了嘛。
盧誠把一個快餐盒放桌子上,“給你帶的,嘗嘗。”
梁曉問:“什麽?”
“吃的。”盧誠熟門熟路進廚房給她拿湯匙,“翟山特色,貓粥,味道不錯,你試試。”
這幾日盧誠總往她這邊跑,說什麽讓她幫忙養傷,梁曉也懶得攆他,既然父母都見過了,再矯情這些就過了,搬過去沒到時候,盧誠又暫時沒事情,還限制他過來,這人可能就要發飙了。
“貓兒粥?”梁曉拆開盒子,“我怎麽聽得怪怪的。”
“又不是真用貓做的。”
梁曉:“盧誠!”
“行行行,就你麻煩。”盧誠把湯匙遞給她,“吃吧。”
梁曉嘗了一口,味道不錯,只要不聽那詭異名字。她邊吃邊問:“你傷好些了嗎?”
“差不多了,都幾天了。固定帶綁得我胸口癢,早拆了。”
梁曉問:“那你平時行動不疼?沒問題?”
盧誠說:“只要不大力拉扯就沒事。”
梁曉擰着眉頭。
“不信我?我現在都能把你抱起來轉兩圈信不?”
梁曉說:“信。”
“怕我抱啊?”盧誠說:“啧,我大老遠買了馬不停蹄過來,抱一下都扭扭捏捏的。”
梁曉不想理他。
盧誠見她沒表示,磨磨蹭蹭挪過來貼着她坐下,伸手就把人摟懷裏,“我抱了又怎麽。”
梁曉低頭喝粥,盧誠下巴格她肩上蹭着,手在她披桌子上的本子上翻看,“這什麽?”
“練字的。”
盧誠翻開一頁字帖,“我記起來,臺風那天,你說你不識字,是嗎?”
梁曉好一會兒才說話,“是。”
“你學歷多少?”
“我……”梁曉說,“小學沒畢業。”
“練這個有用?”
梁曉一時沒答話。
盧誠鼻尖在她後頸蹭了下,“看起來應該有用,我看你這小店經營得挺好,一點看不出來才小學畢業。”
他笑,似乎不覺得有什麽。
“你不覺得……我沒文化嗎?”
“什麽?”盧誠看她,“為什麽這麽問?”
梁曉說:“沒什麽,随便問問。”
盧誠側臉看她,問:“那你怎麽不讀下去?太笨?”
“才不是!”梁曉好一會兒才開口,“那時候,家裏沒什麽錢。”
盧誠說:“我們家倒是小康,但我不喜歡讀書,所以文化也不高。”
他掀開本子看。
梁曉說:“那總比我好些。”
她心裏避而不談的那點陳年舊事,似乎無意識中發酵,與蔣信安的分歧,到底是與這一點脫不開關系。
盧誠笑,“所以,你擔心我看不起你?”
梁曉說:“沒有。”
盧誠說:“梁曉,有沒有讀過書,學歷高低,都不是衡量一個人優秀與否的标準。人活得怎樣,跟旁的東西都無關,只跟這裏——”
盧誠伸手拂上她的胸口,“跟你自己的心有關,對得起自己,你就是優秀的。至于你擔心的問題,你會這麽想,我倒是挺意外,‘看不起’的主語從來都是自己,跟別人無關。”
梁曉低聲:“你說的話,一點都不像不喜歡讀書的人。”
“我聰明難道就要喜歡讀書?”
梁曉說:“不要臉。”
“沒臉了。”盧誠放在她胸口上的手并沒有拉開,而是往上輕輕抓了下——
“盧誠!”
他一觸即發,“好了,不碰。”
“你都碰了!”
“碰了怎麽?”
“盧誠!”
“……”
盧誠把人摟在懷裏,“我教你認字?”
梁曉說:“你會嗎?”
“那當然,好歹高中畢業了,不像你。”
梁曉咬牙道:“我字認得。”
“但不會寫?”盧誠說,“那你讀書那兩年肯定溜號了。”
梁曉看着盧誠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寫的字,好些她是認得的,然而好幾年前學過的那些筆畫順序經過時間的摧磨,早就不記得怎麽下筆了。
她忽然開口:“盧誠,我辭了青空那邊的課程,你覺得呢?”
盧誠看她一眼,擱筆,“你怕我誤會?”
梁曉沒答話。
“我不誤會,我只是不爽他纏着你,既然沒本事留住人,時候挽回的男人對我來說就是個傻逼,所以我生氣的不是你,是你默認他這種行為。”盧誠說,“你就應該給他一巴掌,然後讓他從哪兒來回哪裏去。”
梁曉說:“我們畢竟認識很久了。”
盧誠說:“嗯,所以我後面也想清楚了,所以讓你說‘滾’不可能,那就我來說。”
梁曉問:“你要做什麽?”
“他要再纏你,我就讓他——”
盧誠住口,轉道:“讓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成了吧?”
“他不會了。”
“那最好。”
梁曉低頭,笑了下。
“練字。”
盧誠手掌寬大,指節修長,握筆時很好看。此刻大手握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既不潦草,也不規板。
梁曉想起之前讓他寫的借條,他低俯在桌子前寫字的側臉和外面傾盆而下的大雨,至少那個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兩人的交集不止如此,會牽扯這麽多。
盧誠側頭看她,勾着笑:“好看嗎?”
梁曉紅了臉,“你練過字嗎?”
“練過。我爸逼着練的。什麽時候去見見他們?”盧誠問。
“你說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
“那過幾天,我嫂子已經跟他們透過氣了。”
“嗯。”
盧誠抓着她的手,“我教你。”
他掌心微熱,握着她的,順着字帖上字正腔圓的方塊字筆畫游走,指腹細繭磨着她的關節,酥麻暧昧。
梁曉一個字也練不進去。
……
作者有話要說: 就,兩人都沒啥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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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兒個忘調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