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劍穗
“你的前程,與我何幹?”孟雲卿并未移目。這句話在心中盤旋已久,眼下才會篤定看向他。
決絕的,眉間不留一絲餘地。
宋景城想反駁,可話到喉間,又徒然語塞。
即便到了定安侯處,說孟雲卿刻意刁難他又能如何?孟雲卿才是侯府的表姑娘,他連侯府的客卿都不是,定安侯會偏頗誰?
他來聽雪苑給孟雲卿上課,才上了兩日就招了孟雲卿的厭惡,定安侯會如何想他?
只怕整個侯府都不會有人相信,孟雲卿會無緣無故的讨厭他。孟雲卿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他作了何等樣的事情才會招來一個小姑娘的忌諱,非要換掉他?
不消多想,旁人也會懷疑他的品行上。
秋試在即,若有品行不端的流言非語傳出去,才是真正的自毀前程。
他才忽然反應過來,孟雲卿讓他自己去找定安侯,實則是威脅。
他若不去,她便會去,那時便真的沒有臺階可下。
她是有威脅他的底氣的。
可他心有不甘哪!
他年紀輕輕就中舉,在旁人看來前途不可限量,即便不是仕途平順,也應有不少人向他抛橄榄枝,招攏他,好日後留為己用。
他只是一心想投奔定安侯府罷了,孟雲卿為何要如此待他?
孟姑娘,宋景城咬緊牙關再開口。
孟雲卿卻适時打斷,喚了聲:“娉婷,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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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想聽他再多說了。
宋景城僵住。
等娉婷來了外隔間,宋景城也只得起身,滿臉暗沉,随娉婷到了苑外。
苑外有安東在,娉婷當然不會送遠。
孟雲卿所謂的送客,不過是讓她送至苑外,再由安東送他到侯府門口罷了。
于是等安東領了宋景城離開,娉婷便折回了外隔間,只見孟雲卿還坐在原處出神,似是從方才起就沒有動彈過。
良久,現在到了外隔間才微微垂眸。
姑娘,現在回西暖閣嗎?
孟雲卿搖頭,不了,我想在聽雪苑多待會兒。
娉婷就道,那我給姑娘再沏茶些茶水。
孟雲卿就點頭。
等娉婷離開,她才緩緩起身,踱步到對面的案幾處。
他的那本鳳陽記落在了這裏,孟雲卿指尖微觸,幽幽翻了幾頁。
這本鳳陽記,是宋景城自己抄錄的,前一世她便見過。
那時候他便給她講鳳陽記,每日講一話,講得津津有味,自得其樂,好似她就是他最好的知音一般。
鳳陽記一共六十話,當時便足足講了兩個月之久。她的耳朵多都聽出繭來了,卻實在提不起半分興趣。
他便敲了敲她的額頭,寵溺道,你呀!
……
分明是許久之前的事,如今卻好似歷歷在目。這兩日在聽雪苑,就仿佛舊事重現,卻物是人非。
就壓得她心中喘不過氣來。
“姑娘,茶來了。”娉婷端了茶盞,折回外隔間,正好見她合上這本手抄的鳳陽記。
“咦,宋先生把書落下了?”娉婷還驚奇,想了想,又自言自語道:“也不礙事,反正明天還要來聽雪苑的,應當也不會着急。”
孟雲卿将好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晚些時候讓安東來取,給他送過去。”
他應當不會再來了。
婷婷就有些懵,好端端的讓安東多跑一趟做什麽?
不待娉婷多想,孟雲卿又放下茶盞,輕聲道了句回西暖閣吧。
娉婷才愣愣點頭。
翌日,孟雲卿照舊去聽雪苑,未時,宋景城果然沒有再來。
娉婷還擔心,是不是宋先生那頭出了什麽事端,也沒見到安東過來。
孟雲卿就默不作聲。
再晚些時候,就見爺身邊的丫鬟韻來到了聽雪苑,娉婷還奇怪得很,就上前去迎。
韻來走得有些快,見到孟雲卿時還有些氣喘籲籲,表姑娘,侯爺讓我來捎個口信,宋公子今日過不來了,讓表姑娘勿等。
娉婷就睜大了眼睛,宋先生今日還真不來了!
孟雲卿就點頭,似是并不意外。末了,又向韻來問起,“宋景城可是在舅舅哪裏?”
韻來就搖頭,“宋公子是晌午過後來的,和侯爺在書房裏談了許久,剛方才才走,侯爺就讓奴婢過來聽雪閣告訴姑娘一聲,免得姑娘久等。”
“我知道了。”孟雲卿應聲。
韻來福了福身,便回西苑複命去。
孟雲卿就朝娉婷道,“去趟大門口,告訴安東一聲,讓他別等了。”
娉婷應了聲好,轉身便撒腿就跑,孟雲卿又喚她回來,“回來,怎麽話聽一半就跑了?順便告訴安東一聲,讓他這幾日都不必去大門口等了,宋景城應當都不會來了。讓他抽空把鳳陽記還回去。”
娉婷便一頭霧水,還是照做。
往後的幾日,宋景城果真都沒再來,舅舅也沒有給他尋旁的先生來。
她不用未時去聽雪苑,便在東院的養心苑,西苑的聽雨閣,南院的風鈴小築,幾頭來回跑。
這日子便過得也快。
出端午不久,就是顧夫人的生辰。顧家和侯府本來就沾親,顧夫人的生辰,侯府的女眷們除了老夫人和幾個姨娘便近乎都去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例外。
有二夫人和三夫人在,沈陶,沈妍和沈楠,沈瑜四姐妹都不好亂跑,一直跟在二夫人和三夫人身邊。
而沈琳的婚事才落定,梅嘉言就着急尋了她一處說話。梅嘉言身體本就不好,這次顧夫人的生辰她原本是不來的,來這裏也全是為了沈琳。
不管京中傳得多風光,但許鏡塵喪過妻就是喪過妻,還有一個十歲大的兒子,她就覺得沈琳是委屈了。
可殿上和王皇後賜婚,還命禮補操辦婚禮,沈琳心中的委屈當是無處說的。她若是不來,實在無法安心。
如此一來,梅嘉言拉了沈琳講體己話,孟雲卿又不願意同顧昀寒和陸容嬌一處,就跟在侯府人身後,也不想引人注目。
“這便是侯府的表姑娘?”顧夫人不過客氣兩句,侯夫人就點頭,喚了她上前見禮。
“顧夫人好。”中規中矩總不會錯。
“這身子骨也太單薄了些,”顧夫人就嘆了嘆,“說親了嗎?”又随意寒暄了幾句。
侯夫人就笑,“在看着呢。”
孟雲卿微怔。
侯夫人話裏話外便是有眉目了,顧夫人心領神會,就多看了孟雲卿幾眼。
這侯府的表姑娘相貌平平,放在京中也談不上起眼,畢竟又不是侯府的正經姑娘,這親事也不見得能好到哪裏去?
顧夫人心中有數,便沒有再多向侯夫人問起相中的人家來。
侯夫人也不主動提。
只是一側的二夫人聽了去,心中就犯了嘀咕。
将軍夫人的生辰她沒有去,問沈陶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回顧夫人的生辰她倒是來了,卻聽到侯夫人在給孟雲卿說親,心中就不免腹诽起來。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疼孟雲卿些,本也沒什麽,無可厚非。但畢竟陶姐兒才是姓沈的姑娘,孟雲卿再如何也是外人,哪有先給外人說親,卻不管自己家姑娘的道理。
再說了,孟雲卿才來京中多久,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她可是一大早就拜托了侯夫人的,做事情就沒有這麽厚此薄彼的!
就算仗着老夫人的疼愛,也不該如此偏心呢!
難不成她二房的女兒,還比不上一個表姑娘重要?
二夫人臉上當下就有些挂不住!
她就非得弄清楚侯夫人在給孟雲卿說哪戶人家不可!
若是次一些的,倒還将就,若是好一些的,她到真要拉上二爺,找大房評評理去!
但二夫人向來是聰明人,這種場合便撺掇三夫人去問。
三夫人向來是個沒主見的,原本聽到侯夫人說在給孟雲卿說清,就很是好奇。再加上二夫人這麽暗地裏慫恿,便想也不想,就問彎眸笑道:“我倒好奇的很,是哪戶人家呀?”
侯夫人眼中滞了滞,便轉眸看她。
就連顧夫人都低頭喝茶,不說話了。
三夫人還渾然不覺。
眼巴巴的看着侯夫人,好似還在等她的回答。
就連身後的沈楠都扯了扯沈瑜衣袖,沈瑜也扯扯她的衣袖,兩人都一臉窘迫。
二夫人是平日裏的和事佬,今日就也不做聲了。
倒是孟雲卿也都尴尬的很。
沈妍是自幼在二夫人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就有些擔憂得看向孟雲卿。
最後,還是侯夫人開口,“你們幾個都在跟前站了一日了,也別光顧着悶在這裏聽我們說話,一道去玩吧。”
這話自然是同沈陶和沈妍姐妹幾人說的。
這個丫頭其實也悶極了,加上眼下這氣氛,巴不得侯夫人早些開口才是,就拉了孟雲卿一道去花園裏玩耍去了。
三夫人臉色就有些紅,侯夫人沒有應聲,反倒是讓姑娘幾個出了屋,她才反應過來不妥。
當下就就笑了笑,也不多作聲了。
侯夫人心裏有數,就笑道,“姑娘家臉皮薄,我早前也沒同雲卿說起過。雲卿才來京城不久,老祖宗是惦記着她的婚事,想把她留在京中,頭兩日還在同我商量哪戶人家合适,結果這兩日便有人家相中了雲卿,來尋意思。”
言外之意,他和老夫人是想替雲卿張羅,眼下卻是有人家相中了孟雲卿。
這句話是堵二夫人的嘴。
顧夫人就點頭,你先替表姑娘拿捏拿捏,再尋尋老夫人的意思。反正表姑娘還未及笄,慢慢選個合适的夫婿也不遲。
侯夫人颔首。
二夫人也不好再問。
……
另一頭,孟雲卿剛同沈陶幾人到顧府的花園,就見到了沈修頤。姑娘們都在花園裏游覽,沈修頤似是在尋人。
沈陶就無奈得很,“顧昀寒同陸容嬌一處呢,不在我們這裏。”
沈修頤便輕咳兩聲,我不是尋昀寒的,我是來找雲卿的。
嗯?孟雲卿都覺得意外。
“你同我來就是了。”沈修頤悄聲告訴她,看得沈陶和沈妍面面相觑,又不好跟上去,只得作罷。
出了花園,都到了假山旁邊,孟雲卿不知道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三表哥?”孟雲卿就開口問他。
沈修頤才停下來,笑道,“你自己問他。”
孟雲卿轉眸,才見到一側的衛同瑞。
“衛同瑞?”她攏了攏眉頭。而後想到既然将軍夫人的生辰顧昀鴻都去了,眼下是顧夫人的生辰,衛同瑞來也不奇怪,眉頭才舒了舒。
只是沈修頤這般領她來見他,卻是突兀得很。
沈修頤就道:“同瑞原本是五月底離京,衛将軍那頭來了信,催他快馬趕回,想是這兩日就會走。人家是特意來同你道別的,你們先聊。”言罷,便适時溜走。
這兩日?孟雲卿卻愣住,确實太倉促了些。
他在京中還未呆上半月,将軍夫人那頭怕是舍不得的。
衛同瑞就道,“娘親平日在西郊,也只有珊瑚可以打發時間了。你若有空閑的時候,就去同她說說話解悶,她很喜歡你。”
他話裏有旁的意思,孟雲卿就擡眸看他。
他也不避諱,就着她的目光,又問:“還有我的劍穗子?”
孟雲卿頓了頓:“……還沒做好。”
他便笑了,不急,慢慢做,等年關回來再給。
她哭笑不得。
花園裏人多,他不便同她說太多話,就點到為止,臨到走遠,又忽然回頭:“孟雲卿,你等我回來……騎馬……”
孟雲卿就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