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釋懷
林靜笑笑,裝作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手指攥着衣服不停撚動,開口說:“這般面貌見母親實在不敬,女兒還是整理一下衣冠的好。”
“诶。”婦人一臉溫和,答應的很順暢。
慶荷撇撇嘴,頗不耐煩,語氣威嚴:“侍女太不上心了,沒人管教管教嗎?”
邵香瑟縮一下。
林靜看着邵香,還沒來得及開口,慶荷再次插話:“新調來的吧,好好學着點。”
這丫頭是新人?林靜看了她一眼,溫聲呼喚到身邊。自己不懂的太多,需要仰仗一下這個小姑娘。邵香随林靜走到床邊,服侍公子穿衣。
林靜穿過日常漢服,所以穿衣雖陌生但不會別扭。跟着邵香的動作,一身長長的曲裾穿起來也算得心應手,就是過程繁雜。這種衣服,如果一個人穿起來還真是頗有些費力。
慶荷和魯姬輕聲交談,林靜看她對長輩很是恭敬,不像僞裝,只是面色總有不耐,似乎只是習慣,而非實意。衣着非常精美,料子也相當柔軟。林靜撫摸着腰間佩玉,一時有點發怔。
“燕兒。”
婦人的呼喚叫醒了林靜。坐在婦人身旁,邵香在身後給她梳理頭發。
談話主要是魯姬和慶荷,慶荷話鋒轉到林靜,多面色不屑,說話冷嘲熱諷卻不失風度,林靜微笑以對,偶爾開口。可能以前有過節吧,不逼人太甚就好。
一盞茶的時間不知不覺流逝。
魯姬試探道:“燕兒是不是還怕?都不敢好好開口說話了。”
慶荷嘲笑般的接口:“燕兒這次受了傷,總該長點記性,不要去外面亂跑了。”
“是,燕兒會的。”林靜淡淡的笑着,心裏覺得自己裝的挺高雅。
慶荷詫異的擡頭,眼神探索般的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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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目光正交彙着,溫潤的嗓音在門外不卑不亢:“吾子前來看望公子。”
又有人來了?
林靜嘶了兩聲。身心兩重折磨,她現在需要消化環境,不想與人接觸。
“啊,公子傅來了,有什麽事說罷。”魯姬溫言招呼,帶着小心翼翼的神情。
這般溫婉的母親卻像個受驚的兔子。慶荷卻陡然變色:“這是什麽規矩!男子怎能輕易踏足女子之地!”
林靜一呆,不敢開口,害怕出口成錯。這大姐剛才好歹面目溫順,怎麽一下變色了。
“诶,”魯姬賠笑。“現在哪有什麽規矩啊,他不會進來的。”
慶荷難以置信:“瓊燕女子之身,怎麽能讓一個沒有關系的男子進入內院,何況......”
林靜一臉懵逼,看到侍女在遠處緊張的徘徊,不知是否打開房門。
想了一想,林靜覺得還得自己拿個主意,畢竟是自己的屋子,遂眼珠一轉:“開門。”
轉過頭躲開慶荷射過來的目光,林靜坐的一絲不茍,腰板挺直。
遠遠望去,一個男子站在門外,一身米灰的長衣在棕褐色門框之中仿若閃着光,眉寬眼闊,黑瞳熠熠,清澈的仿若剛剛出水的蓮蓬。
“見過魯夫人。”召忽作揖,目光并不往內探尋,他身在門外已然聽到三人争執,“不知少夫人夫人同在。失禮了。”
林靜收回目光。話說這裏距離門口起碼有個五米,中間還設有隔間般的紗帷,這麽遠說話,挺累的。
魯姬怯怯一笑:“怎會失禮,公子傅言重了。”
慶荷下巴回收,眼神冒火,轉開目光,俨然是氣急了的模樣。
“來看燕兒啊?她活蹦亂跳的。累你費心了。”魯姬滿臉笑意,回頭看看女兒,目光低沉,“燕兒,見了老師也不說行禮?”
召忽淡淡勾唇,應聲:“夫人說笑了,非在緣齋,怎敢讓公子行禮。公子前日托我尋八索,今日送來簡牍。”
林靜僵硬的扭脖子看看邵香,八索是什麽?
“燕兒如果身體可以,随大夫去緣齋吧。”魯姬站起身,雙手手指不自在的輕輕絞弄,“難得愛聽書,學點東西聽好。”
“哼,”魯荷忙站起扶魯姬,譏諷道:“瓊燕有傷在身也不忘讀書啊,至于讀的是書還是人,就不好說了。”
說罷冷冷的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這話真刻薄。
林靜在屋裏養了許久,很想出門,雖然不想惹事,但看慶荷誓不罷休的樣子,退讓不是法子。不顧慶荷的侮辱道:“母親,我很想聽書。”
魯荷白過去一眼,沒有吭聲。
“我們先走吧。”魯姬拉住魯荷的手,慈祥的拍拍。
林靜俯身行了禮,開了口:“母親慢走。”
召忽看着慶荷狠狠的盯着自己,得體的回禮,卻不明所以。
“不知公子身體如何?”召忽深深的看着跨出門檻的林靜,笑意淡然。
林靜面對熱烈的目光無所适從,後退一步跨入了門檻之內,吶吶道:“沒有大礙。”
慶荷的話說的不無道理,這瓊燕和公子傅,難不成有什麽?老師啊,這可是老師。
召忽看着小公子熟悉的動作,含笑而語:“如今不修禮儀,公子不必憂心。平日沒有這般約束。魯國遵循周禮,繁複了些。”
林靜默然一笑,點頭示意後轉身拉過邵香走到一旁:“我平時如何稱呼母親?”
邵香低頭而語:“公子平時喚夫人為阿媪。”
阿媪?怎麽會有這麽偏門的東西?林靜偷偷看了眼召忽。不修禮儀?好奇怪,禮儀可是古之大學。除非......禮樂崩壞的春秋戰國時期,亂世。
“召忽,我今天不想聽八索了。你給我講史書可好?”林靜露出安靜的笑顏看眼前儒雅的男人。首先,該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公子随我來。”召忽有些詫異,仔細的凝視林靜半晌,伸臂指路。
林靜身上有傷,只聽書,不動筆。
如今竟是身在齊國。
諸侯争霸,亂世枭雄。林靜,如今的公子瓊燕。年十五,同親哥哥公子糾住在糾府。
齊都果然奢靡大氣。林靜摸着絲綢的衣裳,坐在窗邊靜靜看落葉飄落,眉眼亂跳,往事如煙。一片,兩片......不知不覺一晌已經過去。
次日吩咐侍女推了講書,繼續看春日的景色。
應該是人煙稀少,數千年前的溫度低了好幾度。林靜凍的不停搓弄胳膊,仍是固執的不想關窗,不想停止思考。
邵香進屋看到公子動作,忙不疊的跑去拿了衣裳,給公子披上:“公子,你怎麽了?這兩日如同着了魔。”
聲音似乎突然打通了一個碎角,也是,那個世界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了。父母不在,自己無仇無緣無夢想,身患哮喘,如此重生,雖詭異,便從了這個天下也無妨。
或許,不會再一次活的像個笑話。睡上一覺,從今往後,做好公子瓊燕。
當靈魂契合,人的适應能力堪稱恐怖。
“瓊燕。”“诶。”
“燕兒。”“在這。”
“公子。”“嗯。”
邵香見鬼般站在門口,驚恐的看着公子對着牆壁呼喚了數千遍姜瓊燕,再一一作答。
姜瓊燕還琢磨了一下面部表情,咧咧嘴,眯眯眼,笑的得體,保證自己不會像在宿舍那般一下子笑崩了。
邵香在一旁瞪着眼睛不敢說話。
試了百來遍,林靜确定,哦不,姜瓊燕确定,林靜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邵香,什麽時候吃飯?”姜瓊燕眯的眼睛成了縫。
邵香狠狠抖了一抖。
身上的傷恢複很慢,首先是氣溫偏低,再個是醫術不行。姜瓊燕很滿意自己的身體,暢快的呼吸令她幾乎沉迷,這是天賜的禮物,數千年前的空氣,和夢境中的仙境一般清新。不知是沒有哮喘,還是身體自身稚嫩的原因,突然一下心情晴朗許多。
姜瓊燕對召忽表現的溫柔很排斥,接觸幾天卻發現是他性格所致,自己真是多慮又自戀,看他對所有人都是這般,立馬心生敬佩,好脾氣真難得。
講課內容只聽得懂一部分,可惜姜瓊燕看着他總跑神,高中練就的超能力,使她看起來絲毫不像沒有認真聽。
召忽提問後只覺自己沒有講解清楚,一臉迷茫使柔和的面部似乎帶着呆滞,姜瓊燕略有歉意,只好在心裏默念罪過罪過。
緣齋一分為二,隔板像是後來加的,不知是兄妹兩人哪一個受不了的。齋侍是個老爺爺,很慈祥,召忽對之相當尊敬,姜瓊燕自然有樣學樣。
天色不錯,姜瓊燕轉轉悠悠走進了隔間。公子糾的書屋比之自己講究了很多,一排排書簡整整齊齊。姜瓊燕伸出指尖劃過木板,好木頭。
一步一步,姜瓊燕突然停下腳步。指甲被勾住了。
姜瓊燕指尖不動,回退一步,順着手腕看去,一朵荷花刻在木頭裏。那荷花有神無形,第一眼判斷為荷花,再看卻是四不像。
斜斜的掃了一眼走過來的路線,幹幹淨淨,只有這張書臺上,并且,不止一個。
姜瓊燕伸手拿出其中的書牍,輕聲“呀”了一句。
那不是一份完整的書簡,全都是獨簡,一根根孤獨的竹片,沒有串聯在一起,整體被一根細繩籠在了一起。
一根竹簡內容面向外面,姜瓊燕看不懂,只是最上方,一朵精致的赭色荷花煥然綻放,和下面的墨色筆跡形成鮮明對比。
手中輕輕翻動,能看到的竹簡上都有荷花标記。姜瓊燕趕緊放回原位,雖說看不懂,但莫名有了些窺探別人隐私的羞愧感。
匆匆走出緣齋,姜瓊燕被光亮閃了眼睛,下意識擡手一擋,便看到自己的手心落下絲絲細灰,在陽光中随着瞪大的眼睛清晰的飄舞下來。
不是吧,好歹也是愛情書信,如果不想讓齋侍或者旁人動它,自己勤快點打理也行。
“公子?”召忽呼喚。
“啊?”姜瓊燕急忙應聲,手應聲而落,劃過鼻尖。
召忽溫聲一笑,眉眼彎彎,手抓住衣袖,在自己鼻頭上輕輕抹了一下。
“哦。”姜瓊燕愣愣的回了話,默了一瞬才急急忙忙擦擦鼻尖,用力有點猛,磨的有點疼。
姜瓊燕腦筋一轉,被自己的蠢相蠢到,開口轉移召忽注意力:“老師來緣齋做什麽?”
召忽目光轉向公子糾的書屋,又回轉過來:“來取點東西,公子的傷可好了?”
姜瓊燕微微一笑:“快了,老師需要幫忙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春秋時期女子稱姓,男子稱氏,所以一家人有可能姓氏不同2333,所以有些地方盡量公子稱呼了【手動二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