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阿瑪還在書房為你擇名呢,這二十幾年過去了,從未見他對你如此用心過。”額娘頓了頓,幾乎就要哭出聲來,“這是開心的事,額娘怎麽哭了。”我伸手擦着額娘臉上的淚痕,徐徐安撫道“喜子自知相貌上比不過別人,也不與別人争。”

額娘點點頭“這樣就再好不過了!”額娘站起身,“到底是你阿瑪的女兒,葉赫那拉家的人,都有骨氣!”我低着頭,嘴角卻帶了抹不去的笑意“喜子只求意中郎君,不做它想。”

額娘拍着我的手背:“趕明兒額娘給你裁兩身新衣裳,你雖不如你兩個姐妹得你阿瑪的意,可到底是葉赫那拉家的人,出了門,也不能給人家看了笑話!”

我默然允了。

“若是真能當皇後,那就當真是莫大的恩賜了。”額娘笑着,意味深長。

皇後?那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的确,我只是滿心歡喜的想着自己的郎君,自己的丈夫。

我迫不及待想見到他,卻又自慚形穢,嫌棄着自己的容貌,以此矛盾而又雀躍。這種繁複的心情,是一生從未有過的,一輩子,好像也再未有過了。

床幔後的雕花絲絲縷縷,彎曲着,纏繞着,似乎蘊含着想要崩騰的熱烈。我靠在床邊,指尖在褥上細細劃着。

在家人看來,無論如何都不可反對,不可冒犯,在登上權力巅峰的途中手上沾滿無數鮮血的姑母,在我心中卻是實打實的好人,就是這樣。毫無質疑是一個帶領我離開副都統府,離開黑暗和夢魇的好人。

我的內心已經開始仔細的盤算着,盤算着自己該做些什麽。該以什麽樣去面對自己未來的夫君,雖然父親自我小時便教我“女子當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些年生生看了許多的書,只是但凡男子,大約都是喜歡繞指柔多些?我心裏細細盤算着。

皇上,我是知道的,他并非姑母所出,但他身上也有一半葉赫那拉的血脈,算來,是我的表弟。

我并不知道紅牆之內的我會是什麽樣子,但那時的我總是喜歡将那裏想象的無比美好,盡管那時我已經到了不小的年紀。

紅色的宮牆連綿起伏,我仿佛能看見那個負手穿行其間的少年,莞爾回眸一笑,幹淨,明朗,不帶一絲世俗的雜擾。也許穿着團龍密紋的袍子,亦或者是明黃色的朝服……都是好的,我默默笑着。把姑母賞的東珠堆放起來,他的頭頂,會重麽?我的兩只手支撐着下巴,淡淡搖頭。

“難得見你如此開心!”額娘推開門,瞥了一眼坐在桌前呆呆笑着的我,“你瞧,笑的這樣癡傻,可怎麽是好?”語罷轉頭看着身後的花青。

“這些年,甚少見得小姐這樣笑呢。”緊連着一陣銀鈴般的脆笑,只見得花青眯着眼。

“這是今年時興的雲織花錦的料子,這繡球花,繡的真是栩栩如生呢。”額娘抖開衣裳給我看“太後老佛爺說今年中秋,要接你去宮裏過,有了這幾件衣服,也不愁着怎麽打扮了。”

“喜子沒有嬌俏的容貌,如何打扮,還不都是一樣……”我長嘆道:“小姐說這話才不是呢,中人之姿又能怎麽樣?到底才學氣度重要些。”花青皺着眉頭。

“你肯聽花青的話,也就好了。”額娘也笑着。

“對了,你阿瑪替你擇了靜芬二字,如何?”

葉赫那拉靜芬,仿佛我自小備受寵愛,如同衆星捧月一般無二。我的心底這樣念着。

“你倒是說話啊……”額娘帶着些怪嗔的聲音。“額娘說好,自然就是頂好的,與喜子來說,靜芬和喜子又有什麽不同呢。”我方才默默低了頭回話。

“罷了罷了,你這柔柔弱弱的性子總要改改,凡事也該自己拿下個主意。”額娘臉上露出一絲不悅的神色。“也不礙什麽事”我悄聲道。

“等來日人家騎在你頭上,總有你好受的。”額娘橫着臉。

“額娘前些日子才叫我不要與別人争得……”我低着頭看衣角的繡球花。

“事事都與別人争,那叫愚蠢,事事都不與別人争,那是死人!”額娘放下了手裏的衣服,稍加厲色起來。

“我不懂,這些年在府裏受到白眼難道少些?你知道,我向來不愛争的。”我搖頭,眼神深處仿佛渴求着什麽望向額娘 ,一時相顧無言,場面十分尴尬。

花青方慌忙上前來:“福晉,廚房用吊子煨了參湯,熱熱的喝才好。”一邊向我使了眼色。“是了,喜……靜芬去給您端些來,秋意濃了,暖暖身子自然也不賴”我僵硬的笑着回道。

廚房到底有沒有熱熱的參湯,實在引不起我過多的興趣。只是唯有如此,才能從額娘眼前逃開。我和花青無奈的相視一笑。

“花青,你叫廚房送些參湯去給額娘。”

“那我們呢?”

“我想去府外轉轉……”

自小阿瑪像藏着家醜是的拒絕我出門,而如今,衆人卻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了。

街上很熱鬧。

我從來沒有這樣冠冕堂皇的走在大街上,我不認識任何人,也并沒有任何人認識我。

就好像,從那一刻開始,我再也不是誰的恥辱,不會折足了誰的面子。

我就是屬于自己的我。

這種感受,我從未有過。

“糖葫蘆!糖……小姐,來串兒糖葫蘆吧,只要三文錢。”舉着糖葫蘆的小販吆喝着,頭頂如意帽,圓臉泛着健康的紅色,滾圓的身材,穿了件粗褐布衫子,自個兒饒是像串大糖葫蘆。肩上搭了手巾,如此,也不怕糖稀滴落在衣服上難以洗去了罷。

亮晶晶的糖葫蘆,伴随着空氣中甜蜜的氣息。“呦呵,您拿好!吃了這糖葫蘆啊,心裏就不苦了。”良久,遠遠的依舊回蕩着糖葫蘆的吆喝聲。我暗自笑“是麽……”心裏不免覺得有些自欺欺人。

只是人若少了這些念想,還活個什麽勁呢。

“小姐你看,那邊的糖火燒,做的可好呢!”我順着花青修長的指尖望去,是挑了扁擔的小販,在那裏喲呵。

“是你常常帶回府的那種吃食?”

“正是呢!”

“我總想着賣糖火燒是什麽樣子,如今可算是見着了。”我回頭望着花青。

“那老板人幹練,火燒做的又大又好!”花青說的眉飛色舞。“花青好像很喜歡糖火燒啊。”

剛才還說的有眉有眼的花青,剎那間仿佛秋後的蟬,支支吾吾沒有了大聲響。良久,花青才低頭抹了抹眼淚:“我娘活着的時候,也是賣糖火燒給家裏人讨口飯吃……”“那你……”

“六年前娘的了凍症,沒活過冬天。”花青說的有些模糊。

“凍症?怎麽會有這樣的病……”我滿臉的疑惑。

“是我們村裏的老郎中說的,那些熬不過冬天的人,大多是得了凍症。”花青一副無奈的表情。

“吓……”此刻我竟不知道該用什麽言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我已經猜到了一二,大抵是那些在寒冬由于風寒無法治療以至于惡化引發其他絕症,甚至是糧食的短缺所餓死凍死的人,都是患所謂的凍症所而亡的。

及此,我不由得寒噤。罷了……自古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都不見得是什麽新鮮的事。而我所能做的,除了憐憫,還有些什麽呢……

“舅母嫌我和弟妹人太多,就把我賣到桂公府做奴婢。”花青怯怯的說。“是奴婢糊塗了,怎麽好和小姐說這樣的事。”我笑着搖頭,“如果皇上是個有擔當的……不,皇上應該聽這些事情,他會拯救自己的子民。”

“是了,都說皇上青年才俊,想來,必然是個好皇上,小姐啊,定然會幸福的。”花青臉上隐隐透着喜悅。“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花青,和我進宮吧。”我輕輕拍了她的背。“要不然,我這樣醜的主子,別人一時不适應呢。”我笑着。

花青擺擺手:“小姐不醜,真的!小姐雖說沒有傾國傾城之貌,但和藹可親平易近人,誰見了都喜歡呢。”

我搖頭:“只是我那性子柔慣了,你心善才會覺得我平易,你瞧府裏的其他下人,都當我是個柿子不是?”我臉上沒有再做過多的表情。

“那是他們狗眼看人低!望不出貴人相。”花青憤憤道。

“算了,出來逛街,你何必找自己的不痛快?”我捋了捋花青在風中吹亂的頭發:“我們,去買糖火燒。”花青望着我,暖暖的笑了。挽起我的胳膊。

“抓着他!別讓他跑了!”糖火燒周圍的人群忽然嘈雜起來。幾個人零零散散追逐着一個衣着破爛,頭發花白的老者。

老人跑的踉踉跄跄,腳下像是打着結,沒幾下撲倒在地,把手裏的火燒撲的老遠。花青尚且有些驚異的望着他。

老人癡癡的笑着:“才幾步就不行喽,可惜了還沒喂到嘴裏的火燒。”語氣半喘,我才得了空仔仔細細看他一番。頭發也是散亂的,身上或深或淺的傷痕,結痂,比比皆是。一邊的花青靠着我,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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