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賣官……她是不是瘋了!”姑母咬着牙,把一盅參茶重重放在桌上。
李安達愁眉苦臉道:“奴才暗裏打聽也才知道……這樣下去,人家還以為老佛爺您這條路子不好使了……”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全話來。
買個官做做,太後手下的第一紅人李安達不免是一條最佳的路子,說白了,李安達又哪裏來的這樣大的能耐和膽子?背後還不是因為太後默許和操持。
珍妃公然在皇上治下求官,俨然是對後宮不得幹政最大的諷刺。這是面子上的話,有些事,姑母做得,珍妃卻未必做得,這個理兒,明眼人都看得出。珍妃這一下子,是生生撞在老佛爺的槍口上。
禦花園那一邊,帝妃二人尚且歡笑言晏。
“您瞧,這洋人的東西,可好使呢!”珍妃一臉興奮的模樣,“洋人真是厲害,那樣大的輪船造的了,這樣神奇的小盒子也能做出來!”她圓潤的手輕輕搭在照相機上面,嬌俏又可愛。
“你說他能給人瞬間畫像?”皇上也是一副頗有興趣的樣子,“那果真是厲害,這些洋人倒真難捉摸……”
“這有何難?買它十個八個,娉個洋人老師來,拆拆裝裝,咱們自己也能做不是?”珍妃晃動着腦袋,一刻也不停的提出着自己的言論,“您上次賞的那個稀奇玩意,叫什麽……八音盒,臣妾打開蓋子,您猜怎麽着?原來是小鐵輪子帶着小錘子砸呢!真真是好玩兒。”珍妃臉上帶着那種少女特有的天真并且自信的笑容。“要臣妾說,才不是八音盒,就是叫九音盒,叫十音盒也不為過的。”
“洋人的東西就是比咱們好,咱們就該花些錢,花些精力去好好學!”她說着,坐在相機前面的椅子上,示意宮人為她照相,“只要宮裏省些,照日子下去,咱們打仗還怎麽還會輸?”
這邊裏,我正陪同姑母在禦花園遛彎。珍妃一句“宮裏省些”不偏不倚正巧就落在姑母耳裏,聽起來就像是在諷刺姑母只顧着修頤和園浪費了錢,才導致了海戰的失利。
“小蹄子,哀家瞧她是活得不耐煩了。”姑母面無表情,這往往是她要發怒的前兆。話音還沒有落下,為珍妃照相照相的電光火花忽然冒出,極為刺眼,姑母下意識舉起手帕朝着那邊擋着。
這一驚一乍之間,珍妃和皇上也發現姑母的儀仗,“放肆!”姑母的這一聲,喊得極大,連旁邊常年伺候她的大宮女瓊淄,也不禁抖了一下。
“皇,皇爸爸……您怎麽來了?”皇上有些吃驚。話音未落,珍妃緊忙跪地行禮。
“好你個珍妃,魅惑皇上也就罷了,如今還教皇上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姑母的手緊緊攥住手帕。
“皇爸爸珍兒沒……”
“你閉嘴!”這聲命令般的言語一出,四周倏然靜悄悄的,連平日最常聽到的烏鴉叫聲也再聞不得。
“臣妾不解!”珍妃擡起頭,“照相怎麽會是不三不四的東西。”
姑母回過頭,“你們瞧瞧啊!你看看啊皇後,這就是你管下的好妃子。”她回過身瞪着珍妃,“是誰教你在哀家說話的時候可以随意頂嘴的?”
珍妃咬咬嘴唇,深深低下頭。
姑母冷笑,“皇帝,你的好珍兒在你手裏謀個廣東海關道的肥差,你可知道她的兄長志銳收了多少好處?”
皇上皺着眉頭,“皇爸爸……珍兒不是……”皇帝像是有什麽難以出口的話。
“你給哀家跪下!”姑母一字一頓,咬的很重。
周圍的人旋即一愣。
“你還站着幹什麽?”姑母的眼神十分犀利,像是能穿透一切,看透任何人的內心,留不住一點點隐私給誰。
皇上攥着的拳頭緩緩松開,終于移動着撩開袍子,做出要跪的姿勢。
“老佛爺……這是不是太……”我站在姑母身後,低聲說道。
“一個妃子被你管的都無法無天了,你還有臉和哀家說?”姑母回頭瞪我一眼,鋒利的像刀子,我緊忙住了嘴。
“皇上!”珍妃近乎絕望的看着他,臉上滿是複雜的神情,她嘴裏大叫着。
姑母眯了眯眼,“到底還是太慣着你們!之前敢逾聖穿龍袍,如今總歸是連哀家也不放在眼裏。”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傳哀家懿旨,珍妃他他拉氏無德,姐姐瑾妃教導不力,二人着降為貴人,景仁宮,永和宮各減俸半年,以示懲戒。”這一刻,決裁者居高臨下的望着伏地的珍妃,毫無一絲憐憫。這是兩個女人之間,或者說是兩方權力之間的鬥争。
“臣妾何曾不将老佛爺放在眼裏,只怪您太強人所難……”珍妃直着身子,說是咬牙切齒也不為過了。皇帝抓着珍妃的袍子,使勁的拽,示意她快些閉嘴。但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受辱,少女早已被憤怒所沖昏了頭,哪裏還肯管肯顧?
“珍兒你快些住了口,莫在皇爸爸面前放肆!”皇上終于忍不住,對珍妃叫出聲來。
珍妃早已經淚眼婆娑,“臣妾不在意位份,但就算是死,臣妾也咽不下這口氣。”
姑母猛然睜開眼,“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她朝着珍妃瞪了一眼,“傳廷杖!”
任何敢于挑戰姑母權威的人,當年的顧命八大臣,去世多年的慈安老太後,還是如今像一團火一樣燃燒的珍妃,她們都只會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輸。
皇上像是被冷水澆了似的一個激靈,“皇爸爸,這廷杖是宮裏最末等的奴才才能受的刑罰,皇妃怎麽受的?”他的語氣分明實在乞求,“求求您了,給珍兒留些面子吧!”
姑母的表情并不為所動。
“老佛爺,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與珍妃這樣的孩子計較?”我也跟着求情。
所謂廷杖這種刑罰,是取了塗過黃油漆的竹竿,責打人的臀部,受刑後的人往往皮開肉綻,重些的,喪命也是有的。向來這種刑罰是專門給犯錯的宮女太監們準備的,只是不同于太監,宮女受刑時是需要把下半身的衣服盡數褪去,只留下赤條條的身子給人家看,挨打事小,失面子倒真真是大。
皇帝瞪我,眼神憤憤的像鈎子一樣,恨不得嵌進我的皮肉,“朕不用你在這裏惺惺作态……”
姑母并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珍妃本也是一時激憤,孰料姑母真的順水推舟,連皇帝也不管不顧。珍妃癱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不像個活人,“再給她留些面子,她還不得登天……今天就……打死算完。”說道死這個字的時候,姑母的臉上也并沒有出現什麽其他的表情,“給宮裏的女眷都看看,幹政,是個什麽下場!”
姑母手上的殺業早已不及其數,多一個,不算多。
空中還漂浮着皇帝一絲無力的“皇爸爸”,血腥味似乎早已彌散着整個禦花園。
“老佛爺,臣妾實在是見不得這些帶血光的東西……”我捂住嘴,胃裏如同翻江倒海。言語間朝着花青使了個眼色。“珍妃要是真的死了……您少不得受世人的诟病……那……對您的名聲也是無益的……”我深深的喘了幾口氣,只見得眼前一片黑……
花青快步走到我身後,“不好啦,皇後娘娘暈倒了!”她誇張的驚叫着,“老佛爺,娘娘最是怕這些……這……”
許是場面對于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來說的确有些血腥,姑母撇撇嘴,“罷了,停手罷,哀家沒心情在這兒看。”又朝着我暗道,“沒用的東西。”就徑自扶着瓊淄走開。
偌大的禦花園中,只剩下珍妃無意識的呢喃聲。
回了鐘粹宮,花青給我灌下一大壺涼茶,這才消停下來。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暈,花青知道的,換句話來說,我沒有能力制止姑母,也只好想辦法離開是非之地,繼續做我的局外人。至于珍妃能為此保下一條命,那倒真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老佛爺明面上是打珍妃,其實打的是前朝帝黨的臉。”我朝瑾妃輕聲慢語着,或者說,如今已經是瑾貴人了。
瑾貴人暗暗啼泣,“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可這妹妹實在是聽不進臣妾的話去……若非如此,怎麽會給老佛爺責打做了筏子給朝臣看?”她啜泣着,語氣也有些斷斷續續。
“這叫他他拉氏一族,如何在前朝擡起頭來?”她又拿着手帕,在臉前蹭了蹭。“皇後娘娘,您恕些罪罷,如今只能求您在老佛爺面前說幾句,別斷了我父親兄長在前朝的路子……”
“這事本宮管不了,你也明了,你們姐妹受責罰皆是為了幹政二字。”
瑾貴人愣住,旋又點點頭道:“這也不好再勞煩娘娘了。”
“你可去看過……你那妹妹了?”
“回娘娘話……下午去過景仁宮,珍貴人尚未醒過來,只是……皇上一直守在邊上……想來不久就會好的……”她說着跪倒在地上,“臣妾實在是怕,雙成年幼要強,頂撞老佛爺,若是再有一次,必然是沒命了。”
“只消珍貴人安穩些,便什麽都好說,你莫跪,本也不是你大錯,跪也是白跪。”我摻她一把。“回去好好安慰安慰你那妹妹,老佛爺既未下狠命,便不會再追究,你早些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