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珍貴人一副不羁的樣子仰起頭來,“臣妾之所以要跪拜皇後娘娘,是為皇後娘娘的德行所拜服,只是如今臣妾實在是找不出什麽能讓臣妾拜你的理由!”
“本宮瞧着你這張嘴,只做個貴人的确是委屈了。”我微微一笑。
“皇後此言差矣!”珍貴人站直了身,。“臣妾從不在意什麽位份,臣妾只知道在皇上心裏,珍兒絕不只是個貴人。”她的貴人兩個字咬的特別重,像是在預示什麽。
“哼……”我側過臉,“你到底是裝傻,還是……真的就這麽傻?”說話的聲音帶了些笑腔。
珍貴人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陰沉。
“就算在皇上心裏當你是皇後,那也注定只能是心裏了,而如今……”我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眼中透出的殺氣,“你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了麽?”
珍貴人的氣息變得細細的,那顯然是恐懼導致的一種正常現象。
“皇上他!不會放過你的!”珍貴人像一只做最後搏擊的幼獸,仿佛全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
我的臉湊得離她更近些,“他什麽時候放過了我?你覺得我會在意嗎?”那一刻我能感受得到她溫熱的鼻息,帶着微微的顫抖。
“瞧你這點本事。”我用帕子擋了一下嘴,白了她一眼,“想做大事,也得有做大事的膽量才行啊!”
珍貴人一時無言,只得低低的埋下頭去,“我從前敬你……”她的聲音低沉着,像是從喉嚨的最深處發出來,“是你一直要逼我!今天的結果全都是你造成的!活該皇上厭惡你。”
“像你這樣的醜女!本就沒有資格進宮!”
她說道這句時,我腦海裏滿滿的只是回蕩了“醜女”兩個字了,沒錯了,這也正是我,最不能容忍的……我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打小在家中,從來沒有人教過你說話要動腦子麽?還是說你吃過了廷杖不長記性?”
一句話切到了珍貴人的痛處,她整個人一下子就蔫兒了下去。
她心裏敬我,也許我曾經相信。不過,在皇上的一次次縱容和皇後的威嚴掃地之後,我很願意接受她大有将我取而代之的心思這個事實。她不可能就這樣安安穩穩被姑母的淫威壓迫,她嬌俏的臉,輕佻的言語,于姑母來說無疑是一根剜心的針。
——珍貴人,理所應當和皇上成為一黨。
凡事只要牽扯進黨争,就會有無窮無盡額煩惱随之而來。珍貴人現在會懼怕我,無非是年齡尚小。倘若加以時日,羽翼漸豐,也許就會是後黨的心腹之患。
姑母将一把魚食撒進昆明湖裏,“就憑她?八輩子也別想趕上哀家。”姑母笑着,似乎是一種鄙夷的笑,又好像帶着些欣慰。
“到底是煩惱,姑母不如找個由頭把珍貴人直接逐出宮去。”
姑母轉過頭看着我,“從前怎麽聽不得你說這麽有主見的話?”
“久病如新生,靜芬總算是看清了宮裏的局勢。”
姑母定定的看着我笑,弄得我周身不自在。自從頤和園修繕好之後,姑母得了場小病,想着之前也答應過要歸政這回事,姑母有些徹底要放手的意思,整體躲在頤和園遛狗聽戲。朝廷上的事也基本交還給皇上。
“晚啦!”姑母又朝着湖裏灑下一把魚食,“哀家現在只管戲裏的事,這朝裏的事,你還是去問皇上罷!”
還不來得及我再說一句。姑母自己就絮絮叨叨說開了。
“哀家四十歲那年喪子,載湉也就是那年登基的。”載湉是皇上的名字,自我進宮,我從未聽姑母這樣叫過他,“他進宮那年才三歲,就像穆宗小時候一樣,很招人喜歡,從那天開始,哀家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把哀家的一切,都給了他!”姑母的目光很渙散,不知道望向了哪裏。她一邊說,一邊自己笑,臉上都是那種幸福的表情。
“前些日子哀家做夢,夢到小時候的皇帝他對哀家說,等他長大了,就好好孝順皇爸爸,替殡天的穆宗一起孝敬。”姑母的眼角好像隐隐出現了淚花,“可是現在他長大了……他對我不滿了!不再願意我坐在他身後!他為了自己真正掌權而要和哀家對立起來……哀家今年已經六十了,一個老太婆緊緊的抓住權利不放……到底,到底還是為了他啊!”
她手裏緊緊攥着那把魚食不松手,水面上一群魚翻騰亂竄。
“姑母!”我這樣叫着,“皇上最希望的,難道不是你給他的信任嗎?”
“也許,最初是這樣的!”姑母的手慢慢松開,“可是一個皇帝最忌諱的,恰恰就是做別人的傀儡,該把他的東西還給他了……還給他!”她說的十分堅定。
好像我這一場病病的太過久遠,以至于出了鐘粹宮的門,這一切都變了。明明兩個眼看着就将要打起來的人,就以姑母一方退出戰場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了。難道我想的都錯了?難道公主拼上性命都想要維護的這對母子,就這樣重歸于好?
我不信,至少我一開始不信。我甚至以為這是姑母更具有威力的一個後手,可是我錯了,自從她退居頤和園之後,她真的什麽都不管了。
這一切都是姑母鋪的棋局啊,當她玩膩了,玩累了,玩的動了自己真正的感情了,回想起她和皇上之間的母子之情,她只要丢掉這盤棋,回她的頤和園便萬事大吉。
太後和皇上走到這一步,無疑是我曾經最希望的結果。可是,現在并不是這樣。姑母多年來的反複無常早就已經讓皇帝生了疑心。真是可悲啊,這對彼此以為為對方付出最多的母子,卻恰恰也是最不了解彼此的母子。
姑母離開,她全身而退,這無疑直接導致我成為衆矢之的。
——皇太後就算退居頤和園,照樣還是在這宮裏留下了皇後這個眼線。老太太把弄了一輩子朝政,又怎麽可能這樣忽然放手?必然是留了個後手。
這是外界的普遍說法。
鐘粹宮的護衛比平日多了一倍,無論去哪身後都跟滿了人。我知道這是為什麽,當然,皇上也知道。
“榮祿?他送東西來?”我看着花青麻利的往盤子裏碼放南果子。
“左不過就是來投靠娘娘呗,以前跟着太後呼風喚雨的,現在太後一走,他這個內務府大臣,也就蔫了。”花青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本宮泥菩薩過江,他眼光還真不賴。”我揉了揉額頭道。
“哪兒啊?這宮裏就剩您這一個正經的主子,榮祿大人不找您,又能找誰去?”花青撇着嘴。
“花青你腦子轉的快,想法子推掉算了。”我拿起來桌子上的《鏡花緣》,接着往下看。
只是這個榮祿實在是煩,推了一天,第二日便又來了,三日四日,最後他幹脆借口內務府事宜,親自帶人跑到鐘粹宮來了。眼見得推不過去,只得宣他,又能講些什麽呢?無非皇上變法維新太過心急這樣那樣,請我一定要和老佛爺講,讓她老人家廢除新法維持大局。
皇上變法的确是很心急,以至于前些日子一天連下十二道聖旨廢除各種制度。也許他覺得這個國家已經病的太久,需要快刀斬亂麻,也許,掙脫了姑母的束縛,皇上終于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摩拳擦掌要幹一番大事。朝臣雖然有義務提出皇上思慮不周的地方,可是跑到我這個皇後這裏來告狀又算是哪門子事?
皇上年輕氣盛,前朝又多了一幫鼓動皇上變法維新的“維新派”,一時朝廷大動,人心不安。但皇上怎麽做都于我無關,他到底還是要給姑母留些面子在臉上。我這皇後的位子坐的也還算穩。
榮祿明裏暗裏的告訴我,我太懦弱,要拱手将姑母管理的井井有條的大清朝送給皇上治理,而維新變法,早晚會毀了祖宗基業,到那時,皇上和我都會成為千古罪人。
這位內務府大臣言辭之激烈,到情深處唾沫星子都飛出來卻不自知。我下意識用手帕擋了一下“本宮尚及不上姑母的高明,姑母都不管,本宮何必要灘渾水?”一句話氣的榮祿喘不過氣,差點一頭栽倒在鐘粹宮的院子裏。
他若再說,我就搬出,“後宮不得幹政”的字眼給他瞧。
“這珍貴人受廷杖的事可還歷歷在目呢!”榮祿眼看着我實在是沒有什麽野心和志向了,終歸不再來說服于我。
花青朝着他背影白了一眼,“什麽時候前朝的大臣都死光了?要他這個內務府大臣來疼惜祖宗基業。”
“他怎麽可能是真的想着大清朝?他是後黨的頭兒,老佛爺一走,說不定哪天皇上就把他的官帽給削掉了,他才這樣急切找他的靠山。”我把手上的護甲卸下來,用毛巾擦過手。
“聽說皇上已經給珍妃姐妹複了位份。”花青拿過毛巾。“早上才下的旨意。”
“她在皇上心裏分量重,複位是早晚的事,早些晚些有什麽區別呢?”
我拿過桌上的川貝炖枇杷,慢慢的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