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來的時候,瑾妃的步子就明顯放慢許多了。
雖然是珍妃的姐姐,只是瑾妃同我這個皇後一樣,都不過是皇上後宮的裝飾罷了。瑾妃她向來是個柔弱的性子,一邊裏也想接受皇上的疼愛,另一方面又心疼自己的妹妹,這讓她成為一個十分矛盾的糾結體。
去見皇上這件事,我的心中總想着步子能走快些,只是腳下總遲疑着,怎麽都沒辦法走的太快。“娘娘,臣妾見了皇上,怎麽說話才能讓皇上高興些……”
“這事你怎麽能來問我?”我冷冷的笑了聲,瑾妃自知話裏的意思,也悶着頭不做聲。“該怎麽說,便怎麽說就是。”我又跟了一句。
中南海把守的侍衛極多,裏三層外三層,當真是符合皇上這天下貴胄的身份。
軟禁皇上的地方陰冷異常,窗戶紙也破爛不堪,到冬日更是有幾分四壁透風的感覺。他臉朝牆坐着,不動也不說話。
“皇上,皇後娘娘和瑾妃來了!”太監禀了他一聲,他才緩緩回過頭來,打年關見着皇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下巴上青色的胡子茬已經長的有些長,一副滄桑之像,饒是如此,眼中仍是滿滿的鄙棄厭惡。“你們來幹什麽?”
“你們下去罷!”我伸了包碎銀子給太監,即刻就打發了出去。
“皇後當真是富庶,跟着太後,油水也少不得能多撈幾把吧?”他冷冷笑了一聲“你們這群蛀蟲!”
“不當家怎麽能知柴米油鹽貴,臣妾這一管可是知道了,後宮裏年年都虧。”我笑着應道“由是臣妾做主把您以前穿過的龍袍拿出宮去當了,這可是從您身上生出來的錢!給您用,也不算是委曲了!”心裏明明很疼,可是臉上卻笑的越發自在。
皇上的眉頭一沉,“她若要廢我!叫她廢便是!這樣窩囊的皇帝,誰愛當誰來當!”
“皇上,您可千萬不要這樣說話!”瑾妃跪在皇上面前,“雙成她,還等着和您相見的哪一天呢!”她啼泣着,嘴邊繞着一陣兒一陣兒的白霧。
“珍兒!”皇上吃驚的叫了一聲!“珍,珍妃她怎麽樣了?”皇上說着立即轉過身子,将瑾妃從地上扶起身來。“珍妃她!”皇上迫不及待的追問着。
“皇上莫急,臣妾已經去探望過妹妹了……”瑾妃的聲音漸漸小下去。
“到底怎麽了?你快些說,有什麽事不準隐瞞朕!”皇上臉上明顯是一副焦急的表情,他急迫于知道珍妃的現狀。瑾妃擦了擦淚,方道“自從老佛爺下了旨不準您和雙成相見,雙成就被關進北三所壽藥房了。”
瑾妃說道“北三所”三個字的時候,皇上的目光明顯的朝着我瞟了一眼,似乎北三所離我的鐘粹宮最近,因此珍妃被囚禁我也有脫不掉的關系。
瑾妃接着朝下說“也就是吃的住的差極了,其他倒也還好。”
“差極了……那她比起朕這裏……”
皇上的話音落了,瑾妃卻久久的沒有回答,屋內忽然沉寂下來,皇帝登時就明白了這代表着什麽“那她……”
“皇上莫慌,雙成她身子還算是硬朗。不過前些日子得了急症,老佛爺又不準太醫去治,人瘦了一圈……臣妾不敢抗旨探望,也只能偷着送些東西罷了。”瑾妃靜靜的說道。
皇上本已揪心不以,聽聞至此,一拳狠狠砸在牆上,臉上就像沖了血一樣紅,樣子看着實在吓人。“都是朕……都是朕害得她……”一語未盡,皇上已然哽咽起來。
“皇上!”瑾妃攥緊手心,低低的叫了一聲。“雙成她現在尚好,但之所以能挺過來,都是想着要再見皇上您一面,所以,您也一定要堅持住才行啊!”
皇上的手軟軟的垂在身子邊上,“朕竟然還不如珍兒一個女兒家。”
“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啊!既然兩個人不能在一起相守,為什麽要讓他們相愛呢?”皇上嘆息着道了一聲。“瑾妃,多謝你,你們走吧!”他的臉又沖着牆轉過去,只是整個人的腰背都弓下去,像是坍塌一樣,進裏屋去了。
“娘娘……”瑾妃回頭看我一眼,我朝後看看,并沒有什麽能夠坐下的地方,只是窗子上有個淡淡的人影。
我笑着回過頭,大聲的叫着“皇上您好自珍重,這瀛臺的日子,您就好好的過,珍妃如何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我一直看着牆角的人影。“現如今您還是多想想怎麽讨老佛爺歡心罷!”
皇上不說話,瑾妃驚恐的望着我,也說不出話來。那裏無端來的人影,怎麽可能是巧合呢?八成又是個聽牆角的,不是姑母安插在這裏,就是想聽上些話音好跑去邀功的。“花青!”我叫着,手上指給她看牆角的人影,瑾妃也似乎是注意到這一點,對着花青叫道“花青,你和這的奴才們好好說說,叫皇上念着皇後和本宮的好!也不枉我編這一番瞎話來騙皇上。”
那一邊花青早就帶着太監出去将牆角的太監提溜進來。
“沒人看見吧……”瑾妃心下還是不安穩,“要是讓老佛爺知道我們私下……”珍妃看着我的眼神,忙閉住嘴。
“奴才要是不學好,只知道聽牆角,那可就不好了!”一道來的小德張早就手腳麻利的将抓回來的太監用繩子捆起來。“娘娘,請旨,怎麽處理?”
“你看着辦,別叫人看見就行。”我思索了一下。“行了,早些回宮吧,別再生了什麽枝節。”我對着後面的瑾妃說道。
在那之後,并沒有過多久。
姑母有時候還會叫我一起去儲秀宮用膳,可惜我們能說的話已經越來越少,往往是我在旁邊伺候着,一頓飯吃完一語不發的。
年前朝廷招安了義和拳,義和拳更名義和團,農民們打着“扶清滅洋”的口號,專門對付洋人,朝廷更是利用他們打擊洋人,打傷殺死不少,聽着怪血腥。
就着義和團的事,姑母的儲秀宮總是人來人往,閑不下來。只是這幾日早晨請安,人已經堆在院子裏,多的有些異常,大家都是一副急躁的表情,在院子裏踱來踱去,苦思無解。我拉着李安達站在邊上,“這幾天是怎麽了?我這進去見老佛爺,可別白頂上一頓罵!”
“娘娘,這義和團的事鬧大了,外國人起兵了!您啊,進去仔細些的好”李安達說了這麽一句,看我低頭不說話,悄悄就走開了。
我才剛開門,姑母的一疊奏折扔過來,差些甩在臉上。姑母轉頭,見是我來了,也不多說話,回頭朝着地上的小太監罵罵咧咧起來。
我聽了半晌算是分明了,洋人要開戰,皇上主和,姑母主戰,由是姑母大怒。想當年甲午海戰,皇上主戰,自己主和,如今倒是掉了個兒,全反過來了。“他就是要和哀家對着幹!”姑母的手狠狠拍在旁邊的案子上。
小太監蜷縮在地上,“皇上說‘如今大清,以何為戰?明知是輸,還是早些求和,免得生靈塗炭是好。’奴才不敢瞞報。”
姑母聽到這更氣了,“虧他是我大清的皇帝,竟也說出這麽沒骨氣的話來,不戰而敗,像什麽樣子?”她全将氣撒在小太監身上,一腳朝着小太監腦袋踹過去,小太監掉了帽子,又趕緊帶好了跪倒。
“哀家就不信這個邪,他洋鬼子也是一個腦袋兩只胳膊,咱們怎麽就打不過他們?我泱泱大國,怎麽能懼怕他們雜毛?”姑母越說越快,“打!這仗,哀家是打定了!”
誰都不能阻止老佛爺的決定,何況還有後黨的一群大臣在後面吆喝着。小德張說,皇上聽這事的時候,坐在床上,抱住腿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愣就是一句話都沒說。
我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
也許作為皇後,只要操持好這座紫禁城就夠了,我遠不及姑母的政治遠見,這些事原本是和我搭不上邊的,他們要打仗還是要求和,和外國人簽下多少條約,賠掉多少銀兩,紫禁城內的生活依舊是奢華無比的,一絲一毫都不會改變。可我偏偏做不到,皇上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皇帝,他想要的,我都懂,可是處在姑母之下,我幫不了他,我也懂。
割地賠款,百姓的賦稅越來越重,義和拳的□□正是在這樣的高壓逼迫下發生的最現實最鮮活的例子。照這樣下去,大清就像是被外國人蠶食的桑葉,不會過很久,一定會完蛋的,我的心裏生出了這樣的念頭,那句傳言又回蕩在我的心頭,難道滅亡大清的女人,真的會是姑母?我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可卻不得不接受。
現在,我沒辦法判斷皇上和姑母,究竟誰能幫得了這個破落的王朝,讓它再獲得一些喘息的時間。
可是皇上已經将自己逼上了絕路,他不會再擁有任何的發言權,這件事只能照着姑母要求的“開戰”發展下去。
時局動蕩,令人不安。
洋人的火力的确猛,一路迅速的推進着占線,大清的軍隊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姑母尤其忙碌,整日召見大臣商讨決策,嘴上起了一串燎泡。
可這都并沒有什麽用,八國聯軍的炮火依舊急速的在大清版圖上前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