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男孩
那天和缪非川的一小段談話,以我的崩潰告終。
我想我得收回之前的那句話。
我一點也不喜歡男人的高冷,一點也不。缪非川還是像之前那樣陰險一點比較好。
高冷就話少,話少就有賣關子的嫌疑,賣關子就很容易引起與之談話的人對其的暴力傾向。
沒錯,換言之就是,我想——打他。
我問缪非川,喬楚的身份,以及喬楚是不是之前就認識我,他索性低着頭啃他的書,我便又問了一遍,他方漫不經心應了一下。
真就一下,一個字,再炸不出什麽多餘的話來。
幹脆脆一個若有若無的“嗯”。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這就勉強算是肯定了,他能給出這個問題的回答,就表示他知情,也就證實我的另一個猜測——
他也是知道我的。
三年前的那個雨夜,他就已經知道我是什麽人。
我現在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滋味。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有些悶沉,又或者是我的眼中光線的錯覺,竟覺得面前男人的耳朵染上了一點鮮豔的紅色。
有點奇特,我眨眨眼,正要走近看清楚點,緊閉的房門外有人輕扣幾下,“主子,早點已準備好。”
男人把書一阖,起身,淡淡道,“下去吃早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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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了下眼,就這麽錯過了,耳朵沒看清,只看到男人留給我的背影。
我不解,他……這麽餓嗎?
緊接着我又開始崩潰,喂喂喂,具體什麽還沒說呢?!
但是,over,這件事只能暫時告一段落,因為另外還有一個人找上門來,不,準确地說,是送上門來。
我不知道是該說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還是老天從來把我們當作他任意編排的戲子。
是巧合?還是孽緣?
………………
大三的暑假即将結束,我卻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過書店了,之前打過招呼讓劉嬸費心照看着,現下我腿腳傷勢已好得差不多,閑來也無事,正該去店裏瞧瞧。
暑假放假的人多,附近過來看書的人也比往日要多,有大人也有孩子,我走到店門口的時候,門口正有一個小男孩在回答問題。
我之所以留意到這個小男孩,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看起來真的很小,隔近聽到他軟糯的童音,也知他是真的很小。
跟周邊圍觀等待的幾個人相比,他實在有些矮小,背着一個米奇的方形書包,胸前居然還系着一條紅領巾……好嘛,這還是一個小學生。
他已順利答了五道題,正在第六道的時候,這題涉及到生物學方面的知識,是頗有些難度的,就見他小臉一皺,癟起嘴,差點哭出來。
很明顯是不知道如何答的樣子。
頓了頓,時間已經流失一半,小男孩氣起來,又氣又委屈,還一邊盯着屏幕上的題目不願放棄。
時間到了。
只連答了五題,這樣挑戰就算失敗了。
小男孩朝阖上的門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頹喪着腦袋,站在了幾人的最後位。
我莫名有點想笑。
這小男孩看着白白淨淨,稚嫩的小臉蛋模子還挺俊,能答對五題已算不錯,還這麽好學,想來前途無量。
想罷,我走到另一扇小門前,推門而入。
老規矩,我和劉嬸打過招呼,大概了解到來看書的人比往常多了些,其他并沒有什麽特殊之後,就從櫃臺挑了本書,到雕木那塊角落坐着。
書擱在桌上,還沒打開,我盯着封面兩秒,想起剛剛門口那個答題失敗的可愛小男孩,突然就想知道,他排在最後位重來一次,情況如何了。
我側過頭,視線落在窗外。
又輪過去兩個人,正好接到小男孩,輪到他開始答題。
每答對一題,他都很高興,又十分緊張,微笑起來眯眯眼,可愛得很。
然而不可愛的是,這次四題,比上次還少一題。
小男孩再次露出那一副令人心碎的可憐表情,只得落寞地回到最後位。
光瞅一眼,我都想把門口那屏幕給拆了,差點想不開罵自己……
“查小姐,您是在看那個小男孩嗎?”
桌上放下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劉嬸不知何時站在我旁邊,手上拿着托盤,問道。
我點頭,“是。”
劉嬸笑起來,“那孩子來了好些天了,但是每次都只能答對五題左右,最多也就六道,所以每次都進不來,瞧着怪可憐的。”
來了好些天了?
原來這家夥小小年紀這麽執着堅強。實在不容易。
我看着窗外,此時那小男孩又往前挪了一位,“這小孩兒劉嬸可認識?”
劉嬸搖頭,“不認識,眼生。”
劉嬸不認識,那就不是附近街坊家的孩子了。
我笑了一下,“劉嬸,我知道了,您先去忙吧。”
劉嬸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有說什麽。
直到傍晚,咖啡還剩四分之一,涼了,我手中的書已翻看百頁,我阖上書,伸了個懶腰。
書店裏看書的人也寥寥無幾,而門口想要進來的人……還剩一個。
那個小孩,還沒走。
真不知道是第多少回嘗試了,他還真不是一般的執着啊。
我漫步走了出去。
悠哉哉靠在門口,先瞅了瞅屏幕,喲,有長進,這都第七題了。勝利在望啊。
我含笑站在一邊。
含笑不過一秒,下一題……錯了。
“……”
我……這應該不是我的鍋吧。
小男孩沒理會旁邊還站了個圍觀群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又失敗了一次的沮喪之中,倒是擡頭看了看天色,小臉神情微變。
我幾乎都能自動腦補,這小孩兒此刻內心獨白,
“完蛋,這麽晚了,又該被爸媽罵了……”
真可愛。
我幾個步子上前,攔住他,微向前傾了傾身,貼合他的高度,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個攔路拐騙幼小孩童的怪蜀黍,
笑道,“小朋友,你好啊。”
“姐姐好。”
小朋友很有禮貌。我心中贊許點頭,嘴上說道,“小朋友,你想進這書店?”
小孩點頭,“想。”
可緊接着又搖頭,“可是我答不對十題,進不去。”
我笑,“告訴姐姐,你想進去幹什麽?”
“我想看書。”他朝我露齒一笑,門牙邊的第四顆牙齒缺席,說話不僅帶童音,還漏風……
“姐姐……”
我說,“嗯?”
“姐姐看起來好親切,皓皓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姐姐?”
“……”我還能說什麽,這一天天的,大男人這樣套路也就算了,怎麽小男孩也這樣,我走在路上真遇到這麽多人嗎?大家都各走各的路,誰有這個鹹蛋心思去看別人?小男孩忒會說話……
“呵呵,是嗎?”
他兩只大大的眼睛像是琉璃珠子,小腦袋瓜一本正經地沖我點頭,“嗯。不過姐姐是這家店子的員工嗎?”
我訝異,“為什麽這麽問?”
他一指大門旁邊的那處小門,說,“因為之前我在排隊思考別人的題目的時候,看到姐姐不需要答題,直接就走那裏的小門進去了。”
觀察力不錯,還能一心二用。可還沒等我完全露出贊許的眼光,這小娃又開了口,
“姐姐如果不是這裏的員工,那豈不是走了後門?雖然嚴格來說這是個側門,但是我想只要不走正門,走側門也算走後門的一種?姐姐是怎樣走的這門呢?為什麽別人不能走?姐姐能不能把這法子告訴皓皓?”
說話很連貫,吐字勉強清楚,邏輯……不予評價。
我失笑,“你從哪裏學來這套‘走後門’理論的?”
他眨巴天真的大眼睛,“電視上。姐姐,皓皓說的不對嗎?”
“後門可不是那麽好走的。”我笑道,“今天有些晚了,你家裏的人該着急了吧,你先回去,明天下午再來這裏,我帶你進去,好嗎?”
話剛說完,一雙星星眼冒了出來,“真、真的嗎?”
我點頭,“真的。”
“不、不要答題嗎?”
“不要。”
“噢耶!太棒了!我可以進去了!”他激動撓臉,高興得明顯有點不知所措。
“诶,先不要高興得太早。”我覺得我有點使壞,這樣的小孩子,我還要給人家來個大喘氣。
他傻愣愣地,“啊?”
“我帶你進去可以,裏面的書也随便你看,但是這并不是走後門,你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否則……”
他燦爛的笑容僵在臉上,小臉皺成一團,“姐姐……”
我絲毫不心軟,微微一笑,“好嗎?”
他看了我一眼,居然很快就下了決定,點頭應道,“……好。”
說罷又癟嘴添上一句,“只要不是把我賣了……”
我真是噗嗤一聲就破了功。
這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不過這麽大的孩子,成熟了點,曉點事并不稀奇,也并非什麽壞事。
“放心,不會賣你的。”我咳嗽兩聲,止住藏在喉嚨裏的笑意,道,
“姐姐只要你周末某一天的下午,來書店幫姐姐和裏面的嬸子收拾一下書,這樣你也算是書店的臨時員工了,其他時候只要你有時間,想什麽時候進來看書都可以,這就是走後門的法子,怎麽樣?你做事來換取看書的機會,很公平。”
“不過你還小,這事恐怕不能做決定,回去先問問你的爸爸媽媽,他們同意了,才能來,知道了嗎?”
我揉揉他的腦袋,綿軟的,很舒服,小孩兒歪着腦袋消化我剛剛的話,半晌點點頭,
“嗯!我知道了!謝謝姐姐!”
我牽起他的小手,“走吧,真的有點晚了,你指路,我送你回去。”
我确實挺喜歡這個小孩子的,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對我有一種熟悉感,我雖在心裏默默吐槽了一番,可我其實也有這樣一種感覺。
隐隐的,莫名的,言語說不明晰。
我興致突起,卻為我這人丁蕭條的書店添了一個可愛的臨時小員工。
其實沒費什麽工夫,皓皓的爸媽都在B市,他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大概因為A市是帝都,讀書生活環境都會優于B市,總之這事外公外婆沒反對,只是跟着一起來瞧了瞧書店,實地考察一番,便放了心。
皓皓這個小朋友年齡雖然小,懂得卻不少,整書做事也很積極,事情不難,我也不會讓他做什麽複雜的活,幾乎還是劉嬸做,小家夥只是把散落在總臺的書按照編碼歸入書架。
看書則更加積極,而且我發現,這小孩看書不挑,但很偏愛文學小說一類的書籍。
他喜歡故事,各種各樣的故事。
我亦如此。
所以說,看書有個伴是很愉快的事情,即使年齡上有懸殊,而書友不分年齡。
在某些方面,我和缪非川也算是書友。
他是一個很愛讀書的人,這很好,人不管多麽成功,都需要不斷學習,不斷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他的公司我去過幾次,寬闊的辦公室辟出一個獨間,裏面的書架上放置了不少書籍,大多英語原著,金融類的,哲學類的,這些我不是太懂,理解只是粗淺浮在表面,表達不了什麽看法,不過令我意外的是,居然在他的書架裏,看到兩層位置用來放文學書籍。
他這樣的男人……看張愛玲?看徐志摩?
我不是很能想象他看這種書的場景。
是以我有問過,記得他當時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口中頗為無奈地說道,
“你那麽喜歡,我總會好奇。”
……我再不敢問。
皓皓來了之後幾天,我也漸漸習慣了這小身影的存在。另一方面,我的腿走得多了,越發利索,除了夏夏還躺在醫院裏休養,基本上日子又算平靜下來。
我每天都堅持給夏夏送飯,醫院的飯食幹淨是幹淨,味道卻差了點,缪非川請了一個煮飯阿姨,專門為夏夏做飯。
這天中午給夏夏送完飯,陪她聊了一會兒,我才離開,走出醫院才發現,門口居然停着一輛熟悉的車。
缪非川?他還沒走?
我靠近車,探在門窗邊看了兩眼,可惜材質特殊,從外面朝裏面看,連根毛都看不到。
車窗緩緩滑下,露出一張沉俊的側顏。
男人淡淡的聲音響起,
“上車。”
我笑了笑,拉開車門,“你怎麽沒走?在等我?”
“嗯。”他手上文件翻過一頁,“今天沒什麽事,送你去書店。”
我愣了愣,旋即嘿嘿一笑,“謝謝。”
要不怎麽說缪非川為人紳士,有很好的修養氣度呢,最初的時候缪非川總會為我安排司機接送,無論上學,還是去書店,但都被我委婉地辭了,坐公交就好,實在不必如此……誇張。
送佛送到西,按說送到之後這個故事就結束了,卻偏偏有人不按套路出牌。
男人跟我一起走進書店,他熟門熟路去了“老地方”。
還讓我煮上一杯清茶來……
幕後大boss來了,我這店主瞬間淪為了沏茶小妹。
最開始的時候我說過,雕木這塊位置本就是為缪非川弄出來的,他偶爾會在這辦公,或者看書。
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去了吧臺。
茶煮好端上的時候他正在用電腦操作着什麽,神情很專注,我輕手輕腳放下,拿着托盤準備離開。
男人突然說道,“聽說,你店子裏新來了一個小男孩?”
他消息倒靈通,不過八卦神馬的不是他的風格啊。
我點頭,“是啊。怎麽了?那孩子挺可愛的呢,還非常喜歡讀書。”
“茶茶。”他稍稍停了會兒,說道,
“你可還想報仇?”
我不解男人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頓住腳步,微微側了臉笑道,
“不然我這三年依借你的勢力調查,都是在鬧着玩?”
男人聞言靜默,他看着我,指尖揉上額角,“你可知道那小孩姓什麽?”
……這我還真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的小名叫皓皓,我也便一直叫皓皓,竟然忘了問全名是什麽。
他跳轉話題的實力真是驚人,但我知道缪非川不是這種會耍人說廢話的人,先後問出這些問題,他的用意……我的心裏突然産生一個恐怖的猜測。
半晌他道,“舒。”
“……”
所以,這個世界有多小?
舒雖然不是什麽常見的姓氏,全國姓舒的人也不少,但值得缪非川特意提出的,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跟我有關系的人。
我的心瞬間如堕冰窖。
我緩緩閉上眼,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艱難響起,“告訴我……他的全名……是什麽?”
“舒語皓。”
呵,呵呵,我透過雕木的縫隙,看了一眼坐在厚墊上看書的小男孩,腦袋思緒紛繁雜亂,好像有無數只惡心的蒼蠅在我面前飛,飛個不止,鬧個不停。
舒……語……皓。
原來他叫舒語皓。難怪,莫名親切的感覺,原來出于此,那些玄幻迷奇之說,如今我倒不得不信了。
理所當然地,我想起了一個幾乎已經被自己遺忘掉的名字——
舒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