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畢業
我的本名并不是林淺查。
三年前,我跟缪非川提出的兩個條件之一,就是要借助缪非川的勢力幫我更名改姓,抹去之前屬于舒淺的痕跡。
我的心裏一直是感謝缪非川的,如果不是他,我不會有機會悄無聲息地離開B市,或者我該說的更直白一點,舒淺這個人可能會就此死去。
舒家的那個人……什麽做不出來?
而有了缪非川,有了我和缪非川的這一層肉債關系,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我的另一個條件——報仇。
找尋那些被刻意隐藏,甚至幾乎銷毀的資料證據,實在便利了很多,盡管我依舊不停歇地找了将近三年……
可是還不夠,不夠把那人徹底擊垮。
舒淺這個名字我當時有多喜歡,有多驕傲,之後我就有多痛恨。
我改了母姓林,至于淺查,聽我外公說,我剛出生那會兒,他當初是準備為我取名淺查的,舒淺查,淺即清,查即茶,因而淺查便是清茶,小名茶茶。瞧着有些牽強,也其實算不上好聽,但也只有我知道,外公是多麽喜歡清茶,喜歡清茶這兩個字,他教會我煮茶的手藝,寄予疼愛在我身上。
但是那個人不喜歡,他摘了最後一個字,只叫舒淺。
我改名,不過一切重歸原位罷了。
如果所有的人和事都能重回原點那該多好,但這終究不可能。
我事實上,也從未想過,虛幻的美麗泡沫和血淋淋的真相,我永遠選擇後者。
而其實什麽是真的,什麽又是假的呢?真相之中未必沒有假情,假意之中未曾不容真心……說的可真輕巧啊。
我不知道,我沒有這個鹹蛋心思去參透,去看破,我看不破,不管看了多少之乎者也,大仁大義,大慈大悲,我都只是一個俗人,三年前落下的血債,怎麽能不還?世上有這麽便宜的事嗎?以德報怨,去他媽的狗屁!
可對于這個送上門來的弟弟,我的心情卻很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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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他真的很對我味口,二則,他畢竟無辜,不過一個小孩子罷了,我這個人到底還是講道理的……雖然當年的我也不過才成年而已。
只不過我在想,老天突然安排舒語皓到我的身邊來,是不是在暗示着我,拖了三年,不長也不短,或許往事也差不多是時候該有個了斷。
我沒有做什麽,一切照舊,皓皓還是留在我的書店,既然答應了他,我也不會反悔,但我也着實做不到像以前一樣,笑臉親和地跟這個小朋友一起聊天了。
能避,則避吧。
時間看不見摸不着,一個不小心就在指縫間悄然溜走,回顧時方發現,曾經的那些,美好抑或痛苦,轉眼即逝。
然後又繼續下一個開始,下一次回顧和展望。
暑假過去,大四開始,人忙碌起來時間更是加倍運轉。
大四上期實習,大四下期準備考研,找工作,寫畢業論文,忙得幾乎腳不沾地,每個人都要為各自的前程奔波,是喜是憂,全看自己。
我不意外獲得了保研資格,卻要進行之後面試的準備,畢業論文的課題也完成得七七八八,夏夏也有自己的目标,她想找報社的工作,一直為之努力着。
這段時間缪非川沒來找我,可能他也很忙,很好,他們公司忙的時機恰到好處,夏季果然是個萬物蓬勃操勞的季節。我很滿意,找我我也沒空搭理,整日泡在圖書館,兩只熊貓眼,蓬松淩亂的雜毛,不能見人,不敢見人。
六月。
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我們這些應屆畢業生,突突然閑下來的人,才恍然發現,有一塊地方很空。
各奔東西,各尋前程,宴席終散,雖不是人生的終點,但卻實在是一個階段的分界。
既是分界,就有分別。
夏夏成功地找到了工作,報社不大,工資也極一般,但是她很喜歡,離家也不遠,她高興得合不攏嘴,我自然替她欣喜。
夏夏比我先離開學校,我送她到校門的時候,她哭了,我的鼻子也有些酸澀,眼眶微熱。
她哭得滿臉是淚,還有空瞪我一眼,“你為什麽不哭?”
我笑,掏出兜裏的紙巾,遞給她,
“我打算留着回去偷偷地哭。”
她化哭為笑,“……那你記得到時候視頻直播給我看。”
“……”我覺得我的嘴角在抽搐,無奈笑道,“好,一定。”
我順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夏夏擦了把淚,從我手中接過行李,沖我招手,“好了,你回去吧。”
我點點頭,“路上小心一點,到家記得給我打電話。”
“我會的。”她咽下喉間哽咽,彎身坐進後排車座,“林大查,你回去吧,有空我會來找你玩的,到時候你可不許裝作不認識我啊。”
我“嗯”了一聲,“到時候我肯定不說認識你。”
她笑着關上門,“好了,不跟你瞎扯犢子了,我真的走了。”
我擺擺手,聽她吩咐司機師傅開車,車子啓動,一溜煙絕塵而去,漸漸化為一個黑點,消失在街道的最尾。
嘴角的笑容一點點斂去,我嘆氣,整個人好像洩了氣一樣往回走。
視線盯着腳尖,步子帶連,後腳跟整個拖磨在地上。
慢吞吞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不識趣的“障礙”,堵在我面前。
實在納悶,這時候宿舍樓都快搬空了,哪來的家夥堵道?
我懶得擡頭,更懶得看,挪了腳往旁邊走。
這家夥跟着我挪了一步。
這一下,堵得正好。
“……”找事?
我嚯地擡起頭,愣了。
夏日晴朗的天空明澈一片,空曠的宿舍樓兩邊偶爾漏出些細小雜亂的聲音,耳邊風暖,簌簌吹動起樹葉作響。
樹叢中數不盡的知了一邊隐藏,一邊大膽地歡快歌唱。
男人靜靜站在我面前,俊顏含笑。
……忘不掉了。
這個畫面如此寧靜,如此美好,我想我是,忘不掉了。
“畢業快樂。”
即使嘴裏說着這種話,男人的氣息依舊那麽沉緩。
我看着眼前這個男人,默默然在他臉上多看了一會兒。
暖風掠過我的鬓角,吹拂我的發絲。
我終于主動走過去,自然而然地,雙手環上他的腰,在他胸前悄然說道,
“謝謝。”
大學學了,愛了,沒有遺憾了。
再見,我的大學生活。
………………
消失許久的缪非川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着實驚了一把。
更驚的是,他居然直接把我從學校帶走,而我居然啥也沒問,就這麽跟着他上了車……
我屬不屬于很好被熟人拐騙的那一種類型?
嗯,我似乎有必要好好反思一下這個嚴峻的問題。
最後缪非川讓司機把車停在了A市最豪華的酒店——辰星酒店的正門前。
喂喂喂,不是剛見面就帶我過來開房吧,兄弟太饑渴的話,小心精/盡人亡诶……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難以言喻,缪非川又恰好看向我,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腦袋裏面在想些什麽不純潔的東西?”
“沒有……”我微微偏過臉。
他明顯不信,“哦?真的沒有?”
我憋嘴,豁出去了,“怪我?一個男人帶一個女人來酒店,能不讓人想入非非嘛?這純屬一個身心健康的女人的正常思維。”
我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變成呢呢自語,
“再說了,難道我不是被你帶的……才變這麽色的嘛?”
男人笑了笑,沒說話。
被專人引進VIP電梯,缪非川按下電梯鍵,整間電梯一時之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鍵是最上一層……看來不是去開房。
封閉的環境,男人似乎故意貼靠在我的身邊。我心虛地往旁邊退了退。
他湊過來,男人清潤的氣息缭繞在四周,他低沉在我耳邊,含笑道,
“嗯,有道理。”
我的臉開始發熱。
這時候,“叮”地一聲,最頂層到了,感謝親朋好友,偉大的現代科技的力量拯救了我。
這速度,絕對是一個不注水的電梯工程。
電梯門一開,我率先竄了出去。
待我看清楚所站地的四周景象時,整個人已經傻愣得說不出話來。
燈光燭火照亮酒店天臺的整片天空,距離電梯門最近的那塊空地,玫瑰花鋪了滿地,一個巨大的心形圖案,完全可以容我在裏面躺倒。
男人緩緩走到我的身後,從後面環抱住我,“畢業禮物,喜歡嗎?”
此情此景,我心頭顫動不止,微微閉上眼,又睜開,後面的人看不見我眼底的波瀾,
于是我口中不解風情地答道,
“玫瑰花……又不能吃。”
男人沉沉笑了,胸腔的震動與我心頭劇烈的顫動彙成一塊兒,他在我鬓邊落下一吻,溫柔地執起我的手,
“跟我來。”
另一側,布置了一張精致的桌子,兩把椅子對立放着,而桌子上……一個大鍋,沸湯滾燙,煙霧袅袅蒸騰而上,漫入灰暗的天空。
這味道……
我笑出了聲,“五星級酒店,豪華的玫瑰花,浪漫的燭火布置,還算一本正經,可這吃的卻是……水煮魚?”
實在很違和,我不相信缪非川就是這樣帶女人約會的。
“不喜歡?”他問道。
我舔了舔嘴唇,“喜歡到簡直要爆炸。”
他笑了,紳士地拉開座位,讓我先坐下,然後拿起大勺從鍋中舀了一塊魚放在我的碗中,“嘗嘗?”
缪非川的手藝真的沒得說,他一直在旁邊含笑幫我夾到碗裏,看着我狼吞虎咽,所以這一鍋,幾乎都進了我的肚子。
最後,我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朝男人豎起一個大拇指,“說真的,你的廚藝好像越來越厲害了。”
他一把包住我的整只手掌,将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哦?是嗎?但似乎你應該誇的不是我。”
“啊?”難道不是他做的?不會吧,這味道這麽熟悉,我就是把人認錯,我也不會把菜的風格給認錯。
他淡淡一笑,“如果不是茶茶差到家的廚藝和專業的品鑒督促,我的廚藝又怎麽能進步如此之大呢?”
“……”損我就損我,用得着這麽拐彎抹角嗎?哈?
氣得我當場又打出一個飽嗝……
吃一頓飯,天已經完全黑了,辰星酒店的的地理位置在市區繁榮地,頂樓視野更是極好。
天一黑,萬家燈火通明,瞬間将整座城市化作璀璨的銀河,耀眼明麗,無數星星點點,與頭頂的星空交相輝映。
我的審美向來被夏夏同學不齒,為——“直男審美”。
“直男審美”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審美。
拍照人照清楚了就好,至于人短人黑,那抱歉,真的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但沒有審美的我,此時也不由得為眼前開闊的景象,耀眼的“銀河”圖徹底震撼一番。
真的很美。
陡然間轟隆隆一聲響,狂風驟起,吹得人吃力站住。身旁男人把我緊緊護在懷中,徒露出一雙眼睛。
地上擺好的玫瑰花被大風吹得四散飛舞,從我們眼前,吹往星星閃爍的城市,那兒即将落下一場震撼的玫瑰雨。
“罪魁禍首”,是直升機。
停落在天臺上。
“想不想試一試?”男人放大了聲音,在我耳邊說道。
我聽見自己的血液在沸騰,一種前所未有,或者說是一種其實似曾相識的感覺重新煥發出來,而在這個男人面前,我不必掩藏自己的興奮,
我毫不猶豫,“想!”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我已經形容不出來了。
身處高空,俯瞰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它渺小卻又廣博,它簡單卻也複雜。坐在直升機上,任憑風呼嘯,這樣的勁道,似乎真能将所有的事情,好的,不好的,悉數忘的一幹二淨,只是一片空白地,興奮地,去感受。
最後落地的時候,我還恍恍惚惚,有點回不過神來。
我們已經回到了麗水別墅。
窩在男人懷中,我微微一笑,“謝謝,我很高興。”
男人的下巴抵着我的腦袋,他輕聲說道,
“我的榮幸。”
這一夜,我燃燒了全部的熱情。
脆弱的骨肉散落重組,渾身上下被不斷烙印,皮膚,到血液,到心髒。不斷碾壓,起伏,我好像死過無數回。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恍然開始懷疑,這男人弄這麽大陣仗,激起我的情緒,可不就得逞了嘛!怪我當時太天真啊……
不過,異曲同工……這其實也是我計劃過的一件事,這下似乎沒有什麽遺憾了。
半夜,天快蒙蒙亮的時候。
我睜開了眼。
或者說,我一直沒有睡着。
我靜靜看着男人的睡顏,半晌,在男人單薄性感的唇上落下一吻。
忍着酸痛,從床上爬起來,小心翼翼穿好散亂扔在地上的衣物。我從包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張信紙,擱在他的枕邊。
黑夜中,最後一眼。
轉身離開。
川,我該走了。
大學結束,我決定去把一切事情都做個了斷,只有這樣,我才能真正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做個約定吧,一年後的這個日子,如果你對我是真的有感覺,那麽來B市,親自向我媽媽和外公提親,我嫁你。如果不是……那麽正好,就此兩散,我想我們之間其實誰也不欠誰,你幫我的,我也肉/償了不是嗎?兩兩相忘,也挺好。
謝謝你這四年的照料。
而我不知道的是,
在我走出麗水別墅大門的時候,身影全數落入身後別墅二樓窗臺男人的眼中。
男人随意披了件衣服在身上,兩指間夾着一張信紙,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窗外,深沉的眼眸波湧緩緩凝聚。
慢慢地,男人的唇角輕輕勾出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