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糾葛
公交車上只有兩個人,一個司機,一個是我。
耳邊發動機的轟鳴聲不絕,透過打開車窗,暖風蕩進來,窗外郊區的景色也随之進入我的眼中。
藍天碧草,荒靜的大馬路,這種路連接城市和鄉下,很少有人,只有往來而去的車輛。
那日之後,我陷入深深的痛苦中。矛盾,糾結,憤怒,痛惜,我總說自己寧願接受血淋淋的真相,可真正面臨,我方知其中的殘酷,殘酷過後,理智又開始召喚着我,真相傷人,可怎麽辦,這就是真相啊?
但不意味着——別人也是如此,我不敢想象,淡如水卻愛爸爸到骨子裏的媽媽,若是知曉了這件事,對她而言,是怎樣的晴天霹靂……
這種打擊,我真的不敢想象。
我痛苦掙紮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內,我對媽媽好到了天上,對那個惡心做戲的男人冷眼相待,該說的不該說的,我一個字都沒有提。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漸漸的,我卻發現了不對勁。
媽媽的不對勁。
她原來患有很嚴重的失眠症,而且偶爾會出現精神恍惚,即使我是媽媽的女兒也很難察覺到,或者說正因為我是媽媽的寶貝女兒,所以才最無可能察覺到。她實在掩飾得太好,只要我在,媽媽便勾着淺淺溫和的笑容。媽媽聰慧非常,以我當時的道行,最後能感覺到一點不尋常的氣息,實在已是莫大的運氣。
可遭殃也就遭殃在這“聰慧非常”四字之上。
我怎麽也沒想到——
媽媽會自殺。
我傍晚下學回到家,偌大的房子一絲光亮也無,我疑惑,家裏沒人?
按理說這個時間點不會啊,就算主人不在,做飯的阿姨也應該在。媽媽有事出去,肯定會提前跟我說一聲,這麽早,難不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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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掏出鑰匙打開門,按下客廳的燈,視線在房間裏環視一圈,果然沒人。
正準備換鞋的我,突然愣住。
我家有個習慣,家裏多餘的拖鞋平常會收在鞋櫃裏,只有客人來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擺在外面地板上的就只有三雙。
一雙淺藍色的是我的,棕色的是那人的,還有一雙大紅色的,是媽媽的。
而現在,這裏只有兩雙。
屬于媽媽的那一雙不在這裏。
她在家?
我匆匆換了鞋,趕緊往樓上主卧看一眼,門是開着的,裏頭沒人。
這時我隐約聽見二樓浴室傳來水流的聲音。
我走過去,“媽媽?媽媽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
浴室黑着燈,門從裏面鎖上,裏面有水淺淺流動的細小動靜……
我又喚了幾次,除了自己的呼吸,整個屋子寂靜一片。
我莫名渾身泛冷,突然冒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腳底踩到一灘水,黏膩的濡濕感,門縫處水流了出來……
我徹底慌了神。
用盡全身的力氣拍打浴室的門,我不住叫喊,“媽媽?媽媽你在裏面嗎?媽媽!媽媽!”
拿身子撞,也撞不開,我急得渾身都是汗,怎麽辦,怎麽辦,對,備用鑰匙!
……可是我壓根不知道備用鑰匙放在哪裏了啊?!
我眼神一利,不管不顧,抄起一旁卧室裏的椅子,直直砸了上去……
中間的玻璃總算碎出一個大洞。
透過這個洞,我看清了裏面的情況。
昏暗的浴室中,浴缸蓄滿了水,龍頭開着,還有多餘的水不斷撲流出來,弄得滿地都是,像一汪河湖,外面的明亮照進,泛起碎碎的粼光。
浴池中間躺了一個人。
身子面對我,軟軟沉着,只留了半張臉在外面,眼睛閉阖,那副模樣絕對不可能是睡着了。
然後我看到了,浴池沿邊上的……刀。
刀上浸了血。
那人……
是媽媽。
我腳下一軟,差點倒在地上,一種天地毀滅的崩潰感襲上心頭,緊緊揪住我的四肢百骸。
我摸了一把酸澀發痛的眼,顫顫巍巍伸出手,從被我砸開的洞裏鑽進去,把門打開。
不會的,我不相信,為什麽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不,不會的,媽媽那樣一個溫和的人怎麽會自殺,她有什麽理由?!難道……媽媽已經知道了?
地上的水把我的拖鞋和腳全部打濕,水尚溫。
我看到了全貌。
眼睛一黑。
整只浴缸都是紅的,被媽媽的血染成了鮮豔的紅色,媽媽的臉蒼白至極,明顯已是失血過多。
媽媽……媽媽……
我還只有十七歲,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恐怖的事情,我哭着,喊着,不斷叫着媽媽兩個字,拼了命要把媽媽從浴缸裏面拖出來。
她身上還穿着衣服,還有熱度,我不知道這是熱水的溫度,還是人身上的體溫……我只覺得全世界都黑暗了,看不到一絲光明,我的腦海裏只留下一個印象,就是媽媽倒在浴缸裏,被血水覆蓋的畫面。
這畫面成了我永遠的噩夢。
然而,我不知道,所謂噩夢,從來不會只有一個。
泡在溫水裏割腕自殺,傷口血液不會凝結,最後失血過多會導致死亡,幸好,我來得及時,媽媽流出來的血,其實遠沒有我看見的那樣吓人。
她只是暈死過去。
終于被搶救醒來。
媽媽住院了,我一直守在醫院,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驚懵的狀态。
我是真的被吓壞了。
而那個男人,他一次也沒有來過。
真的半分情意也無嗎?呵呵,竟然真的……竟然真的?!
如果說,我猶豫着不告訴媽媽事實如何,是不想刺激她,還有另一層想法,我隐隐期待,那個人也許會改好的,他也許會顧及到我們的。
可現在……
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但幸好,媽媽還活着,我不能倒下,她還有我,一切還可以重新再來。
誰知道,
這原來根本不是媽媽的劫,而是我的劫,是針對我一個人的劫。死多容易啊,選擇吞噬一切悲苦活着的那個人,才是最痛徹心扉的。
開過十幾站,越靠近市區,那些景物我就越熟悉,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車停在這一站的時候,我下了車。
明陽中學。
大門還是原來的大門,寫着校名的石碑坐落在正前方,一側拉門供車輛,供大量人群出入,一側小門,随時方便開阖,旁邊是保安室。
保安室裏監控錄像正在實時監控,操場,教學樓,籃球場,幾乎每一處地方都那樣的熟悉,曾經留下過我的足跡。此刻裏面有一個保安在執勤。
六月份,還是學生上課的時候。
我走上前去,“你好,我之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今天剛回來路過這兒,請問我能進去看看嗎?”
年輕的保安劃手機的手停下,擡頭看向我,神情打量,語氣生硬道,“現在是學生們上課的時間,不能進去。”
我還想再争取一下,
“真的不行嗎?就進去一會兒,随便看看,我是07屆初中205班,10屆高中382班的學生,我的班主任是教地理的劉軍老師。或者您不放心的話,你們這裏不是有登記本嗎?我可以留下姓名和身份的。”
他看我這麽誠懇,倒也不好再說什麽,又見我說的如此詳細,态度軟了八分,看着我把身份證拿出來要登記的時候,終是将我放了進去。
不過他告訴我盡量快點,畢竟他也是職責所在。
我表示理解。并且摸着自己的胸……內的良心保證,自己絕對不是什麽壞人。
學校的變化真的很大,初中部多修了一個足球場,好像還翻新了一棟教學樓,至于高中部……
原來一共有五棟教學樓,現在卻只剩下三棟,有兩棟已經拆了,大概是樓房有些舊。
我看着其中一大塊廢墟,心裏很失落。
被拆的兩處教學樓,有一棟就是我曾經念書的地方,我在裏面學習了三年,它承載了我高中的所有記憶。
而現在,機器一推,什麽都沒有了。
物是人非,這四個字,我無數次體會,我以為自己早已習慣,說不定已練就冷心硬腸,無所牽動。
卻原來,再度面臨的時候,心裏的酸澀如此輕易就能被觸動開。
真可笑。
我搖搖頭,從廢墟旁邊擦身而過。
活動部作為獨立出來的區域,倒還是四年前的老樣子。
二樓最右側角落的房間是花樣滑冰部辦公室。
門上貼着一塊字牌,一張圖畫,很醒目。
字就是那幾個字,至于畫,那是滑冰部最先成立的時候,一個隊員師兄畫的,是一雙絕對談不上有多好看的,冰刀鞋……
我站在樓底下悄悄望着,不打算上去,因為我不打算遇見什麽熟人,雖然這種可能性實在很小,曾經的隊友,同學們,這時候又會有誰閑着蛋疼回來呢?至于教練老師,我從不曾忘過……
就這麽看了一會兒,身後響起一連串腳步聲,我轉身,決定離開。
一回頭,正直直撞見了三個人。
我這人運氣向來不好到極點,我不想碰見什麽人,老天偏偏叫我碰見,我不僅認識,非常熟悉,而且其中還有我十分不願見的一個人。
我沒有擡臉看是什麽人,經過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在我旁邊停下,那男人說道,
“茶……茶?”
我皺眉,雖然覺得聲音有些熟悉,但沒大在意,腳下步子沒停。
“舒淺!”
還是那個聲音,不過換了兩字。
一個女人驚道,“什麽?舒淺……?”
另一個年紀偏老的中年男人也開了口,“舒淺?”
這不同的語氣,此起彼伏的,莫名喜感。一個名字能帶起三個人這樣劇烈的反應,我當初也真是混得還算很可以了。
不過……
我慢慢回過頭。
唇角勾起的弧度比往日大了數倍,我笑得燦爛張揚,笑得奪目刺眼。
我對着中年男人微微傾了身,流露自己的親近和尊敬,
“章老師好!”
我在滑冰部六年,章老師就帶了我六年,他就像是我的爸爸一樣。
如果不是那些破事情,我想我絕不會隔了四年之後,才再次見到這位祥和的教練。
視線自然移到旁邊站着的兩人,單從聲音上聽不出任何不同,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燃燒,它們在提醒我,瞧,你的目标——來了。
我笑道,
“好久不見,辛廉,江一桦。”
他們臉上複雜的表情,我覺得我可以欣賞很久很久。
這次最先開口的是章老師,這幾年他的白頭發似乎又長了不少,
“舒淺,真的是你,剛剛都沒認出來,你看起來真的變了很多,四年前老師還以為你,還以為你……”
他的神色暗淡下來。
我開着玩笑,“章老師,我可沒整容啊。”
他愣了愣,笑了,“你還是跟原來一樣,一不小心就給我們來個冷笑話。”
“你這幾年去哪兒了?才回來?跟我們一起上樓去辦公室坐坐,我們好好聊聊。哦,對了,辛廉,江一桦,我記得當初你們三個還是同學來着,肯定有很多話要說吧。我這個長輩在,你們是不是放不開?”
“……您老也跟以前一樣,話還是那麽多。”我扶額,嘆道。
“茶茶,這幾年你去哪兒了?為什麽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你,我們都以為你已經……”辛廉靠近幾步,插/進我和章老師的談話。
我笑道,避重就輕,“我一直在A市上學。”
我還知道他的疑惑在哪裏。
舒淺這個身份,在國家檔案裏已經報了死亡,我是憑借什麽,在這個現代社會裏面生存的。
不過我想我并沒有這個責任滿足他的疑惑。
看了看這兩人,辛廉打扮比以往成熟不少,身量也拔高了,依舊那麽風采出衆,江一桦一身淡綠色的荷葉邊短裙,滑冰将她的身材塑造得極好,頭發卷長至腰間,臉上畫着淡妝,她只怕也不再是當初潛心滑冰技術,一心想超過我的那個人了,哦對,我忘了,她四年前就不是了。
我瞅着瞅着,“啧”了一下,
“你們兩個還在一起?”
之前講的那些不過是前奏,故事的後續□□,還沒來。
這兩個人雖然外表變了不少,可臉基本還是那兩張臉,出現在同一幅畫面中,很容易就與當初的場景重合。
“廉……怎麽辦,我好擔心。”
“不要擔心,有我在。”
男人将女人摟在懷中,低柔了聲音,細細撫慰。
樓道走廊的拐角,我提着一個小包,十指緊緊攥成團,青筋暴露。
剛剛一衆同學來醫院看我,他們走後,卻落下一個小包在我病床前的沙發上,那包我認得,是一桦的,在學校訓練的時候我見她背過幾次。
想着他們可能沒走多遠,我扶着牆找了出去。
結果沒想到在樓梯間聽到了這段談話。
“是她救了你,我好怕,廉,如果她要你負責怎麽辦?你會不會答應?那我該怎麽辦?”
男人嗤笑,嘲諷道,“負責?我怎麽可能負責?傻瓜,這整件事就是我安排的啊,是舒淺那個女人蠢,自己撲上來,她又怎麽會知道,我其實等的就是她撲上來的那一刻?”
“再說,舒淺的腿傷了,對你來說不是正好?有什麽好擔心的呢?去好好準備準備接下來的比賽吧。”
女人破涕為笑,“嗯,我知道了。”
“廉,你愛我嗎?”
“傻瓜,我不愛你還能愛誰。”
兩個“有情人”親密摟抱在一起,忘情相擁相吻。
我視線盯着自己拄着的拐杖,打上石膏的右腿,唇抿得死緊。
媽媽割脈自殺,被救過來之後,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守着她,生怕她再出什麽意外。
可是有一天,我從學校放學,打算直接去醫院的時候,在校門口恰好眼尖看見辛廉,被幾個混混模樣的人逼着進了一條小巷子。
我沒有多想,當即沖了過去。
那幾個混混将辛廉圍在一起,對他拳打腳踢,我抄起書包就揮起來,拉着辛廉往外跑,豈料剛跑到巷子口,一輛猛撞了過來。
正對着辛廉的位置。
我想也沒想,動作先于意識,一把撲過去,将他推開,自己卻被撞倒在地,連滾了幾個圈,渾身都疼,右腿尤其疼得厲害,然後整個人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從醫生那裏得知自己的右腿因為車禍導致嚴重的損傷,可能以後都沒辦法再進行什麽長時間運動的時候,我覺得頭頂上的天都塌了半邊。
失去花樣滑冰的我傷心至極,但是我不後悔,因為我知道,如果辛廉受傷,我會更痛苦……而且後來的事實證明,人沒有什麽不能挺過,之後四年,既不能滑冰,又沒有辛廉的我,失去一切的我,照樣好好活着。
可是現在算什麽,他居然說這整件事都是他安排的?
這是我的第二個噩夢。
我突然有些看不懂這個世界上的人了,什麽是人,好人?壞人?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我周圍的人都這樣?
爸爸是,辛廉也是,就連一桦都是。她既已跟辛廉在一起,又為什麽要在我面前做出那副樣子。
一個個都是如此,虛僞,惡心,我的親人,喜歡的人,還有朋友……他們都是。
我流着淚,什麽都顧不上,仰天大笑起來。
心間有萬劍穿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瘋了,
“你們兩個……真是般配得很。”
我站出來。
女人驚叫,“舒淺?!你怎麽在這裏?”
我面無表情舉起手上的包,
砸了過去,“我怎麽會在這裏?我特意來還你特意留下來的包啊。”
江一桦臉色微變,“你胡說什麽?”
我笑睨了她一眼,
“怎麽?你不就是想讓我聽聽你跟辛廉說的這些話嗎?幹嘛不承認了?”
看向辛廉,面前的這個男人,我氣極反笑,
“我對你這麽好,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讓你煞費苦心,要特意設計來害我。難不成就是因為這個女人,為了讓我不能再滑冰?”
辛廉神情陰鸷,“跟一桦有什麽幹系,你該問問你的好爸爸!”
我皺眉,“爸爸?我沒有什麽爸爸,你難道不知道?舒垣那個人對你做了什麽?”
他突然露出一絲邪笑,“哦,對了,那天你不是看見了?這可是讓我窒息了八年的事情,那天總算是讓你也體會了一番,看見自己的爸爸截然不同的一面,看見他出軌別的女人,滋味如何?”
我頓了頓,不敢置信,
“那天你是……故意的?”
他攤了攤手,“當然,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會把你帶回去嗎?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
我已經沒辦法再說什麽,無言地看着他,只覺得心肝俱痛。
他笑了,“八年前他們就在一起了,瞞着我的爸爸,瞞着你的媽媽,藏得可真是天衣無縫,唔,他們好像還生下了一個孩子,想想,現在應該也有八歲了吧。”
孩子?
我還沒來得及多問,樓道門開了,兩個醫生急忙跑過來,神色慌張,對我說,
“舒淺,四樓的林清茶女士是不是你的媽媽?!”
我心頭咯噔一下,點頭,“是。我媽媽她怎麽了嗎?”
女醫生摻着我就跑,“快點!你媽媽,她跳樓了!”
一天之中經歷三次重大的打擊,加上在辛家那一次,統共四次,只是四次而已,可為什麽我覺得,我似乎把我人生所有的苦難都經歷完了?
是因為我前十幾年過得太好了嗎?而老天爺從來公平?
顧不上腳上的傷,我趕到醫院前的操坪的時候,那裏已經圍了一大片人,中間拉起長長的警戒線,将人群隔離開來。
我突然停了下來。
腳像是灌了鉛一樣沉,怎麽挪也挪不動。
我發現我真的好怕,好怕,我不敢再往前了,別讓我再往前走了好不好,好不好……
渾身像卸了力般軟倒在地上,護士要來拉我,我沒有動,只是傻傻坐着。
可是終于,我還是看到了。
一大灘血,雪白的病服都被染成了血紅色,四肢張開,不規則地落在地上,臉着地,瞧不清面容。
那是什麽?那是誰?
呵呵……
呵呵呵……
我好像什麽都看不到了,什麽都聽不見了,世界已經消音,褪成黑白一片。
目眦——盡裂。
我終究是沒有支撐住。
媽媽在神智尚算清醒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封遺書。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那個男人和練雲伊的事情,枕畔之人,媽媽的心思又敏感過于常人,她是一個凡事都習慣性選擇壓在心裏的人,這也不例外,她一直忍着,忍到最後她自己也不知道忍了多久,忍到她終于患上了抑郁症。
病症越來越嚴重,她自己也察覺到了,可是根本沒有辦法,她愛慘了那個人啊,她不想打破表面的和諧,更不想傷到自己的寶貝女兒。
她也想過為了女兒活下去,但根本行不通,她發病的時候,只想死,這個念頭她動過無數次,真正實施也不止兩次,被女兒發現卻是只有兩次,一次救活,另一次就是永別。
媽媽最後留給我的一句話,是——
孩子,守心勿失,方能久長。
長字寫得哆哆嗦嗦,最後一筆尚未寫盡,紙條沾染上一團墨暈,凝化在字的尾端。
這是媽媽最後的血淚之言,就這樣跟随往事一起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裏。
不敢忘,不能忘。
只是,好像已經晚了。
媽媽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