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徒至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後半夜時,沈佑瑜已睡去,何泗與連玉聲仍在閑聊,二人都是在外漂泊,走南闖北,一說起來,竟是去過許多相同地方,後又說起武學,連玉聲本是自修,毫無禁忌,何泗武功也是師父了悟山水所得,很是大氣随心,二人說起來更是投契。
直至天亮雨停,沈佑瑜仍在酣睡,何泗皺眉道:“還說急着趕去長極州,卻睡着這麽沉。”
連玉聲直起身笑道:“他也是勞累一路,太過疲憊,何大哥做什麽總是待他如此苛責。”何泗閉口不答,卻也不再說什麽,連玉聲便俯身将沈佑瑜推醒,道:“雨停了,吃些幹糧,咱們這便上路了。”
沈佑瑜迷迷糊糊睜眼,一擡眼便看見何泗面色不善望他,登時一個激靈全醒了,慌忙起來。
大雨過後,道路便有些濕滑泥濘,三人牽着馬匹,深一腳淺一腳,欲要重返大道上去,雨後空中濕潤,很是涼爽惬意,眼見将要行到道上去,何泗耳內卻隐約聽到有人說話之聲斷續傳來,細一聆聽,不由面色一變,止住腳步,扭身示意連玉聲與沈佑瑜停下。
三人伏在路邊雜亂樹叢後,不過一會兒,前方道上果然由遠至近行來兩個人,一人個高,一人個矮,卻都極胖。
沈佑瑜乍一見那二人,驚訝之極,張口欲呼,何泗心內一緊,正要阻止,連玉聲眼明手快,早已一把掩住他口,沈佑瑜也是一時驚駭,被連玉聲一擋,此時也想起利害,便不敢再作聲。
那二人雖都是胖子,步子倒是輕便,一路走一路嘟囔,那個高兒的道:“咱們找了這麽久,竟是連個人影都不見,回去冉舵主定要惱怒。”
那個矮的似乎有些怨氣,哼一聲道:“他自己不是也未找着?卻拿我們來撒氣。才下了這麽大的雨,也不叫人歇一歇,就趕我們出來,唯恐落下這個功勞還是怎地。”他此言一出,那高個胖子就有些驚恐,四處張望一下,才低聲道:“胡說些什麽,當心給人聽見,告到冉舵主那裏去。”
那矮個胖子翻了翻眼皮,皮笑肉不笑道:“怎地,你就如此怕那老頭子?實話同你說,他這分舵主之位也坐不了多久了,他便是再兇,過些時日只怕也管不着咱們兄弟了。”那高個胖子一愣,急問道:“怎麽,有什麽消息傳來麽?”矮個胖子道:“還要什麽消息?現下快活堂裏哪個不知,冉鷹雖有幸修無憂訣,可數年來卻始終只停在第一層,不得寸進,如此悟性實在少見,再則他年歲漸大,武功早已不如之前,逍遙峰早就不大重用他了。現下逍遙峰那裏高手輩出,哪個不比冉鷹強?換人是遲早的事。”
高個胖子低聲道:“雖如此,你說話還是當心些,現下咱們還是受着冉舵主管束。”矮個胖子似乎仍心有不滿,哼哼兩聲卻也不再說,而是另起話頭道:“說起來,冉鷹怎知沈墨白家的小崽子要從咱們地盤過?前幾日他下令,叫咱們照他形容那樣子去捉一個小子,我還只道他發癔症胡言亂語,他都瞎了幾十年了,說起那小子樣貌倒跟親眼所見似的,況且沈墨白兒子怎會自己孤身撞上門來給你抓?沒想到倒真是捉了個一模一樣的小子,倒像是特特跑過來自投羅網的。可惜卻不知從哪突然跑出來個礙事的,硬是把這到手的功勞給搶走了。咱們若是捉了這小子送去逍遙峰,可也能大大的露一回臉了。”
矮個胖子自個兒說了一通,轉頭卻見那高個胖子并不回話,不禁有些不悅,道:“你怎地不說話?”那高個胖子聞言,擡頭道:“我正在想着,原先我只道是逍遙峰那邊來的消息,可是前天那小子跑脫了以後,老葛同冉舵主說,恐怕那小子再跑遠些,便出了咱們第九分舵的地盤,咱們得去知會近旁分舵的兄弟一聲,叫他們一同搜尋。這話說的不錯,可冉舵主卻大怒起來,嚴令咱們不許告知旁人。”那矮個胖子聞言,沉吟道:“看來這事倒是他自己弄出來的,還未知會逍遙峰了?”高個胖子點頭道:“想來便是如此。”
說罷,高個胖子嘆氣道:“若是老葛早些想明白,冉舵主是斷然不許旁人同他搶這樁功勞的,何至于賠了一條命進去。”那矮個胖子一愣,道:“你說什麽?老葛怎的了?”
高個胖子卻更驚訝,道:“怎麽你不知道麽?前夜裏我就遠遠瞧見冉舵主身邊那幾個人擡了個人扔到水裏了,自前天起,你可還見過老葛了?”矮個胖子一驚之下,竟結巴起來道:“确實再沒見過了,但,但我也未多想——怎麽,怎麽就——”他面色駭然,再說不下去。
高個胖子與他對視一眼,各自心驚,高個胖子咳一聲道:“咱們快些去尋那小子蹤跡,若是找不着,只怕——”他又将後半句話咽回去,只搖了搖頭,矮個胖子含糊應一聲,不再多言,只埋頭趕路。
待他二人走遠不見,何泗才直起身,連玉聲亦松開手,他一松手,沈佑瑜便急急道:“那兩人我見過的!”連玉聲點頭道:“何大哥,這二人還有不少同夥,那夜我便是從他們手中救了沈小兄弟。”
Advertisement
何泗心內憂慮,低聲道:“竟然是快活堂的賊人,這下可糟糕至極。”
沈佑瑜道:“快活堂作惡多端,何大哥怎地竟畏懼他們起來了。”
何泗便是心內煩惱亦忍不住橫他一眼,道:“我怎會懼怕他們?還不是有你在此,你是絲毫不能幫上忙的,我擔憂你安危,便是動起手來也是綁手綁腳,麻煩得很。”
沈佑瑜讨個沒趣,便不敢再說,連玉聲道:“他們說的那個冉舵主,想來便是先前咱們碰上那個古怪老伯了。幸而當日這些人只見到我,定然回禀他說是兩個人,卻并不知咱們是三個人,那天咱們才能蒙混過關。”
何泗嘆氣道:“只盼咱們能一直蒙混過關。”
已知那些人來路,何泗一路更是警醒,小心翼翼,哪知行不多遠,先前所見那一高一矮兩個胖子分明已走遠,卻不知何故竟又折返回來,正迎面撞上何泗一行人。
何泗遠遠瞧見,心內暗暗叫苦,此時再躲避倒更顯眼,正沒柰何處,連玉聲忽地一夾馬腹,徑直向前沖去。
馬兒跑得極快,片刻間已來到那二人面前,那二人亦已認出馬上正是沈佑瑜和連玉聲,當即大喝一聲,一人持刀,一人持杖,齊攻上來。
連玉聲清斥一聲,一手護住沈佑瑜,另一手掌已抵住高個胖子手中木杖,微一施力便将木杖奪了過來,高個胖子也一跤跌倒,此時那矮個胖子的長刀已到眼前,連玉聲手腕一轉,木杖正磕上刀口,木杖粗鈍長刀鋒利,兩者相撞,卻是木杖無損長刀震顫不已,矮個胖子險些脫手。
二人大駭,高個胖子爬起正欲上前相助矮個胖子,忽地一聲清朗劍嘯,青光一閃,血光迸現,高矮二人咽喉處一道長長血痕,皆再難動彈一步,撲通兩聲,各自倒下,已是氣息全無。
何泗手持青色長劍,道:“莫再耽擱,只怕還會有人來,咱們快走。”
連玉聲應一聲,話音還未落,忽聽一道陰恻恻聲音道:“我已來了,你們便不用走了罷。”
何泗忙提劍轉身,身後正是先前所見那瞎眼老者,此時天色尚明,他又微微擡頭,可怖面容更是清晰,沈佑瑜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那老者身後還跟了幾人,想是他的部下,連玉聲低聲道:“那幾人我也見過。”
何泗點一點頭,向那老者道:“前輩有何指教?”
那老者陰聲道:“留下沈佑瑜,饒你們一命。”
何泗故作驚訝道:“什麽沈佑瑜?我并不認得,我們兄弟三人——”
那老者身後已有人忍不住,亂嚷起來道:“舵主休聽他胡言!那個小的便是沈家的小崽子,和舵主你先前說的容貌一字不差!”
那老者亦點頭道:“相貌相似,又是這幾日從這裏過,決計不會錯,小子,你欺我眼盲,就诓騙于我,嘿嘿!在我面前也敢胡言亂語,怕是不知道我冉鷹的厲害!”
他既已自報名號,何泗心知已無法瞞過去,便冷笑道:“冉鷹冉舵主,入快活堂前便是鼎鼎大名的惡人,誰不知你狠毒之極小肚雞腸,只因一句無心之語便連手無寸鐵的農夫都不放過,真真是極大的威風。”
他出言挖苦,冉鷹卻似乎頗為得意,道:“本事不濟便應任人宰割,不過一田野農夫,竟敢背後與人說我瞧着兇狠莫要惹我,嘿嘿,死在我手上,已是他莫大的服氣。”
何泗冷笑一聲,連玉聲忽地笑道:“正是,本領不濟便休要抱怨其他,冉舵主這雙眼睛,可不就是本領不濟,自己甘願領罰的?”此言一出,冉鷹面色便是一僵。
連玉聲一面說,一面下馬向何泗遞了個眼色,何泗登時明白,他說這話只為吸引冉鷹注意,要論武功,恐怕何泗與連玉聲二人合力都不是冉鷹對手,但若是冉鷹狂怒之下只朝着他二人來,沈佑瑜便可借機脫身。
何泗會意,便接口道:“正是。想當初四十年前,冉舵主遇見大俠趙行空,還未過招便知自己不是敵手,當即叩頭認罪,甚至自剜雙眼以示悔過,真是将識時務這三字顯得淋漓盡致。”
冉鷹面色陰沉,正要張口,連玉聲已上前兩步與何泗并肩,搶着說道:“趙大俠宅心仁厚,才放了冉舵主一馬,哪知冉舵主十幾年後又投了快活堂,當日悔罪之言猶在耳邊,冉舵主早已忘得精光了罷。”
冉鷹冷哼一聲道:“趙行空,趙行空!他害我失了雙目,這麽多年我未有一刻忘記此仇!哼哼,待我無憂訣大成,區區趙行空又算得了什麽!只可惜趙行空這混賬命短死的早,熬不到今日!”
何泗大笑一聲道:“以你今日功力,只怕連四十年前的趙行空也比不過,更何況趙行空後來又武功精進,若是他今日在此,冉舵主又該叩頭悔罪了罷!”連玉聲接道:“可惜冉舵主現下再沒眼睛可挖啦。”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冉鷹聽得面色赤紅,怒喝一聲道:“兩個小畜生竟敢當着我的面胡言亂語!”話音未落,身影一動,已直沖何泗而來,何泗長劍一展便迎上,那冉鷹眼盲多年,早已練就聽聲辨位的本領,冷笑一聲雙掌虎虎生風,便欲接住何泗劍招。
何泗劍勢凝沉如山,冉鷹只道憑渾厚內勁能使鐵掌壓住他長劍,哪知雙掌落處卻覺空無一物,不由大吃一驚。
連玉聲在旁瞧得清楚,他并不懂什麽劍法,只覺何泗招式使出時似山凝重,落下時又空幻飄搖,虛虛實實,難以捉摸。
冉鷹一掌接空,何泗心內大喜,只道他眼盲果然不便,當即刷刷接連幾招,疾刺冉鷹周身,冉鷹聽得風聲漸急,冷哼一聲雙掌翻飛,勁力沖體而出,竟是硬生生憑內力逼得何泗靠近不得,更是飛身欺近,鐵掌如鈎般來抓何泗頭頂。
見勢不妙,何泗返身後退,連玉聲亦已趕上來,助何泗抵住冉鷹鐵掌。
他三人纏鬥在一起,冉鷹身後那幾人便發一聲喊,直向沈佑瑜過來,将沈佑瑜團團圍住,只是沈佑瑜武功雖低,到底名門之後,對付幾個爪牙,雖有些艱難,倒也沒立即敗下。
何泗眼角瞥見沈佑瑜那邊手忙腳亂,心下一急,長劍飛出,霎時便取了三人性命,只餘下兩三人,亦被吓得連連後退,不敢再上前。
他飛出長劍,正趕上冉鷹一掌拍下,只得挺身以掌相對,但冉鷹數十年功力,豈是何泗所能相抵,兩掌相對,何泗只覺手臂咔咔作響,口內一甜,噴出一口血,身不由已向後倒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