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疑窦生
何泗話音未落,沈佑瑜便已露出些傷心神色來,道:“是呀,正因滄水谷被那個大魔頭給滅門了,我也就沒了娘親。阿煥也是打小沒了娘,爹爹在家中為兩位娘親立了牌位,我和阿煥每年都要祭拜,爹爹更是時常去看,閉門一坐便是許久。唉,外人總瞧着我爹名滿天下何等威風,其實他也苦的很呢。”
沈佑瑜似是又想起家人,一時感觸目中便泛起淚光,何泗不好再說什麽,只輕拍沈佑瑜肩膀寬慰他,心下卻是疑惑更甚:滄水谷只是個小門派,弟子也并不多,在江湖上名氣并不大,水影針雖極為厲害,但滄水谷主卻不許門下濫用更不許外傳,因此名頭也有限。十多年前滄水谷得罪了南疆魔頭,谷中近百人一夕之間全被殺害,只因滄水谷不大與各門派高手往來無甚至交好友,而那魔頭孟伏朗乃一教之主,在南疆勢力極大,他做了這事之後便回了南疆,消息傳開竟無人提起去為滄水谷出頭報仇。這樁慘事只在武林中傳了一陣,許多閑人議論感慨了一番,這事便沒了下文,也鮮有人提起,及至今日,更是少有人還記得此事,便連多年游歷知曉許多江湖往事的何泗也是想了一想才想起。
沈佑瑜已是有些困倦,昏昏欲睡,何泗卻仍心內疑惑不解,他望了望沈佑瑜面頰,心道:這事可真是古怪之極了,沈墨白既然告訴沈佑瑜他母親是滄水谷大小姐水漣漪,又怎會說水漣漪是死在滄水谷的?滄水谷滿門被殺分明是十九年前,沈佑瑜才十八歲,若是水漣漪當年死在了滄水谷,沈佑瑜又是從哪裏來的?真說起來,水漣漪又怎會沒死,滄水谷分明是被滅了門,在谷中者無一幸免,莫非水漣漪事發時不在谷中?可這又說不通了,她若是不在谷中僥幸得以逃生,事發後便該遍訪武林前輩設法報了這血海深仇,可自從滄水谷被滅門後,江湖中從未有過這位大小姐的音訊,再者沈墨白都已立了水漣漪的牌位,便說明她定然早死了。可是……水漣漪既然活着生下了沈佑瑜,孟伏朗自滅了滄水谷便再未出南疆一步,水漣漪又是怎麽死的?
何泗自己沉思許久,擡頭見沈佑瑜早已睡熟,心內忽地又冒起一個念頭:妻子家中竟有如此大仇,身為水漣漪夫君,沈墨白為何不去報仇?非但不報仇,甚至這些年來提都未提,以至于武林中人都不知道沈墨白竟是滄水谷的女婿,這……到底是為何呢?
當夜,何泗便是閉目歇息,心內仍思緒萬千,只覺自己似是走入了一團迷霧,卻不知迷霧盡頭是如何,是否如自己所願。
天剛剛亮起,沈佑瑜便醒了,何泗已備了食水,二人匆匆吃罷,便又要啓程。沈佑瑜仍記得行路受阻之事,邊牽馬邊道:“那闵真真也是個膽小之徒,曉得不是何大哥對手便不敢出來,今日必定又要暗中搗亂,若是她敢出來倒是好,何大哥好好教訓她一番,教她不敢再阻着我們行路。”
沈佑瑜嘟嘟囔囔說着,何泗卻是神色微動,仰首往前方看,沈佑瑜見他神色不對,也跟着看去,卻見前方粉裙搖曳,少女粉面桃腮,正是闵真真笑吟吟站在那裏,脆聲道:“我出來啦,預備怎麽教訓我啊,我倒要仔細聽聽。”
何泗不料沈佑瑜一番斥責竟将闵真真激将出來,可細觀闵真真表情,卻又并非發怒模樣,那她為何自己走了出來?
何泗心下警惕,上前一步道:“闵姑娘,今日不挖陷阱了?”
闵真真道:“有點疲累,不挖啦。”
何泗道:“也不撒毒粉了麽?”
闵真真嘻嘻一笑,道:“你怕啊?放心,不撒啦。”
何泗點一點頭又道:“那闵姑娘意欲何為?又要耍什麽新鮮花樣了麽?”
闵真真擺一擺手,嗔怪道:“何少俠,你這話可怪,一定要我做什麽陷阱毒藥才正常麽?好端端的,我什麽都不做不是很好?”
沈佑瑜哼一聲道:“滿嘴胡言,我才不信你忽然就變好了。”
闵真真露出委屈神色道:“你怎麽這樣說話,果然很是不讨人喜歡。”
Advertisement
沈佑瑜瞪圓了眼欲要開口争論,何泗擡手止住他動作,又向闵真真道:“那我便不明白了,闵姑娘站在這裏不來害我們,又是來做什麽的?”
闵真真道:“同你們交個朋友啊。”
她此言一出,何泗也怔住了,道:“交朋友?”闵真真脆聲道:“正是!反正我又打不過你,不如便交個朋友,往後我若是有什麽事,還能請你相幫哩。”
何泗聽得怔住了,一時不知如何答言,闵真真便委屈道:“怎麽,堂堂男兒便是如此小氣麽?不過便是讓你們在樹上吊了一會兒,便記上仇了。”
闵真真說話間,腔調可憐,滿面天真,倒像是何泗二人如何欺負她了似的。何泗還未答言,沈佑瑜已嚷起來道:“你倒來說我們,當我不記得麽,先前那陷阱多危險,若是稍有不慎,我早已被亂刀刺死了,還能在這裏聽你胡言,我才不信你說話!”
闵真真眨眨眼,疑惑道:“什麽刀?我只弄了兩個把你們吊在樹上的繩索呀,你們又未受傷,做什麽這麽兇。”
沈佑瑜道:“在那之前便有幾個陷阱,昨晚我們還又遇見兩個,你還抵賴不是你麽?”闵真真道:“那你可親眼見到是我布下的陷阱,又親眼見到我在陷阱那裏麽?”沈佑瑜一怔,道:“你跑得快,我自然沒看見。”
闵真真複又笑道:“正是呀,你又沒瞧見我,怎麽好說是我做的。我做了那兩個繩索已認下了呀,你可莫要賴我旁的事。”沈佑瑜氣道:“誰要聽你狡辯,除了你哪還會有旁人?”
闵真真道:“那就要問你自己了,誰曉得你是不是又得罪了誰,前來追殺你了。”
沈佑瑜氣的跳腳道:“我自然都是好好待人,從來不得罪人!”
闵真真道:“哦?你不得罪人,那我又是為何來到這裏的?”
沈佑瑜一愣,何泗已又轉臉看他,沈佑瑜看見何泗目光,分明心中無愧也不免心下一虛,又生起氣來,怒道:“誰知道你為何來找我麻煩,我已說過了不認識你,不認識!你該想想自己是否找錯了人,做錯了事!”
闵真真只望着沈佑瑜,神色忽地凄然起來,道:“我找錯了人麽?”
沈佑瑜點頭道:“你當然找錯人了!”
闵真真竟似有些神情哀傷,道:“不,我沒有找錯,我既已認定怎會找錯?我要做的事也是不會錯的,我,我做的全是我應該做的事,只求一個好的結果。”
何泗見她神色忽地恍惚起來,心內也是納罕,又聽她一番話更是雲裏霧裏不知何意,沈佑瑜卻聽得大怒起來,罵道:“你都要害人性命了,還說是好事,難道還有人求着你殺人不成!滿口胡言狡猾至極,何大哥,你可不能信這小妖女胡說,咱們走!”
何泗只瞧着闵真真神色凄然,沈佑瑜開口罵她,她也毫無反應,心內不禁更是不解,暗道:莫非沈佑瑜沒說實話?不然這少女為何糾纏不放?
沈佑瑜已氣咻咻地拉着何泗要走,闵真真竟真如她所說一般,并不出手阻攔,只站在那裏看着,何泗自她身邊過,心中更覺詫異。
二人正要走,闵真真忽道:“你也不跟我說一聲,這就要走了麽?”她只說“你”,雖未指名,何泗卻也心知她是喚誰,沈佑瑜欲要裝作不知,扭臉又見何泗望着他,悶了一悶到底還是扭頭惡聲惡氣道:“是呀,不走留這裏做什麽,聽你胡言亂語麽?為什麽我們走還要同你說,咱們本就素不相識互不相幹。”
闵真真神色凄涼道:“可我認得你啊。”
沈佑瑜道:“你這人怎麽這麽奇怪,我都說了不認得你了。”
闵真真眼圈便有些紅,一副泫然欲泣模樣道:“你當真不認得我?”
沈佑瑜已是極為不耐,怒道:“不認識!”
闵真真道:“我知道了,你吃了那幾個陷阱的苦頭,便惱我恨我,生我的氣是不是?”
沈佑瑜道:“自然!你這麽壞,我當然氣得不得了!”何泗聽他二人你來我往吵嘴,越聽神色越是古怪,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開口道:“你生她的氣,所以——”他沒再說下去,只疑惑看沈佑瑜,沈佑瑜一怔,登時明白過來,急道:“何大哥你莫要多想,唉,我險些又被這小妖女繞進去,我當然生氣惱怒,她設了許多兇狠惡毒的陷阱攔住咱們去路,還口口聲聲要殺我,我怎能不氣,可我并非是因為生氣才不認她,我根本就不認識她!”
何泗半信半疑,但也不想多管,只道:“那咱們走罷,還要趕路。”
還未舉步,闵真真又在二人身後幽幽道:“沈佑瑜,如今正是春日,盈芳閣的薔薇花該全開了罷,湖心亭那條小木船都壞了五年啦,可修好了麽?”
她這話音雖輕,卻如驚雷般震得沈佑瑜停住腳步,滿面不可置信,扭臉看住闵真真道;“你,你說什麽?你怎麽會知道?”
何泗在旁邊聽見,雖覺莫名,但看沈佑瑜這反應,分明是被說中了什麽,不免也疑惑起來。
闵真真嘆一口氣,道:“我想跟你說說話。”
沈佑瑜吓得後退一步,道:“你這麽壞,誰要跟你說話!”
闵真真悵然低頭道:“我壞麽?”沈佑瑜道:“你無故殺人,還不壞?”闵真真雙目中湧出大顆晶瑩淚珠,哽咽道:“我很壞麽?我只不過是喜歡一個人,可他不喜歡我。”
沈佑瑜給她吓得又後退一步,道:“你喜歡誰,跟我又沒有幹系。”
闵真真擡頭,模糊淚眼盯住沈佑瑜,道:“你怎說沒有幹系?你心中到底預備和誰一同乘小木船去游山玩水呢?”
沈佑瑜張口結舌,愣了片刻叫道:“那都是我小時候玩耍時說的話了,你為什麽知道!”
闵真真搖搖頭道:“你自己都不記得了,還問我做什麽,橫豎你那小木船上也沒有我的位置。”
何泗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又再滿腹懷疑看向沈佑瑜,沈佑瑜發覺,立即道:“何大哥你看我做什麽,我真的不認識她。”他想了一想,面色也猶豫起來,道:“便是見過,也應是很早很早了……不對,若是見過,再怎樣我也不會忘記名字。”
何泗見沈佑瑜也猶豫起來,更覺一團糊塗,那邊闵真真卻嘆道:“你真的不認得我啦。好,要走便走罷,只是我想同你說一句話。”
沈佑瑜此時心下也猶豫起來,道:“我沒有什麽話同你說。”
闵真真笑起來,神色很是凄涼,道:“可是我有話同你說啊,今日若不讓我說出來,我便是死了也不甘心。”她神情哀婉,不待沈佑瑜答話,便向前走來,口內還道:“有許多年都未見,連句話也不肯叫我說麽?”
何泗在旁瞧着,心內雖疑惑卻也不敢就此放心,只緊緊盯着闵真真。
闵真真走至沈佑瑜面前,只呆呆看他,看的沈佑瑜心內發慌,又後退兩步道:“你有什麽話就說。”
闵真真卻又上前一步道:“你為什麽怕我?”沈佑瑜又退一步道:“我哪裏怕你了?有話快說。”
闵真真卻不依不饒,臉上更是浮現出哀怨神色,又逼近一步,厲聲道:“你怕我!難道你也覺得心虛了麽?”
沈佑瑜亦忍不住叫道:“我有什麽可心虛的?你到底有話沒有,沒有別耽擱我走路。”
闵真真連喘兩聲,似乎極是生氣,面色微紅,邁步似乎又要上前,卻身子一歪險些跌倒。沈佑瑜吃了一驚,忙伸手去扶,一面還道:“你做什麽!”
闵真真扶住他手臂站起來,忽地嫣然一笑道:“你自己沒眼看麽?我跌倒了。”她說這話時,聲音清脆,微微一笑面上甚至有些俏皮,與方才哭哭啼啼哀婉凄厲的那個少女判若兩人。
何泗在幾步外看見闵真真這笑容,忽地覺得哪裏不對,急呼道:“快放開她!”
然此時已經遲了,何泗驚呼聲中,闵真真與沈佑瑜已近在咫尺,她右手持匕手腕一抖,鋒利匕首便已刺入沈佑瑜小腹。
沈佑瑜一怔,還未明白怎麽回事,只覺心內一冷,就仰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