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死事

方才沈佑瑜與闵真真說話間,已是不自覺連退了幾步,不知不覺間離何泗已有十步遠。何泗眼見沈佑瑜中了闵真真暗算,大急之下飛身撲過去,擡掌便拍向闵真真後心。

闵真真适才磨磨蹭蹭一直逼問沈佑瑜自是有其打算,她心內亦知并非何泗對手,才故意逼得沈佑瑜連連後退,以便離何泗稍遠些。此刻一擊得手,當即旋身躲開欲脫身,但何泗已至她身後,饒是闵真真躲得再快亦被何泗掌風刮到右肩,闵真真皺一皺眉,也不還手,只向後疾退,頭也不回便鑽入林中。

何泗也顧不上追趕她,慌忙俯身看沈佑瑜狀況。闵真真下手極狠,那匕首整個沒入沈佑瑜小腹,此刻沈佑瑜面色慘白已昏了過去,傷處血如泉湧,浸濕了他大半身子。

何泗運指如風,連點沈佑瑜周身幾處大穴,又小心按住沈佑瑜傷處,略一遲疑,終究一咬牙,将那匕首拔了出來,帶出一蓬血光。何泗急急按住他傷處,雖點了幾處穴道,也未能完全止住,仍是不斷湧出血來。

這變故實在突然,何泗亦不免慌亂了一瞬,此時見沈佑瑜雖面白如紙,到底還有命在,何泗才勉力靜了一靜,從懷中掏出藥盒,往沈佑瑜傷處撒了些金瘡藥,又随手自衣衫上撕下幾道,以裹住沈佑瑜傷處,再将那些常用的止血丸往他嘴裏胡亂塞了幾顆,便急急将他扶上馬,策馬向大道疾馳而去。

這些日子為了躲避快活堂追蹤,何泗二人一直在山間密林趕路,此刻沈佑瑜受傷,何泗又不會醫治,只得又重返官道上,往前尋找村鎮集市。

沈佑瑜本就受了傷,又在馬背颠簸,面色越發難看,何泗覺出沈佑瑜呼吸漸弱,心急如焚,卻不敢停下,只連連踢馬快行。

幸而過不多會兒,道旁行人漸多,前方亦顯出一道城牆,原來是到了一座偏遠小城。

何泗急急沖入城中,城內百姓見到馬背上的人鮮血淋漓,均是吃驚不已,遠遠躲開,指指點點議論。何泗入得城中,左右一瞧,一時間竟不知往哪裏走,扭臉見道旁屋下站了幾個閑漢正往這邊看來,當即放聲問道:“請問附近可有醫館?”

那幾名閑漢吃了一驚,并不答言,何泗焦急叫道:“幾位大哥,勞煩指點一下,附近醫館在何處?”

便有一人壯着膽子擡手向前方一指,道:“往前百米向右行一段路,便有一個小醫館。”

何泗道一聲謝,忙策馬向那人指點方向奔去,果然行不多遠,便見到路旁一間小醫館,兩個小童正蹲在門口曬藥,身後一名白須老者正仰坐在躺椅之上,閉目養神。

何泗還未到門前便急忙抱了沈佑瑜下馬,一面往門前去一面向那老者叫道:“老先生可是這醫館大夫?還請快快救命!”

那老者微一睜眼睛,一眼瞧見了大片血,不由得“啊呀”一聲,直起身來,道:“快送到屋裏。”

何泗忙進了醫館內,這小醫館不甚寬敞,那老者随後跟進來,叫何泗将沈佑瑜放到裏屋床上去,又喚來了小童在旁照料,只是屋內實在有些狹小,人一多便顯得擁擠,那老者便叫何泗出去等待。

何泗依言退出去,到醫館門前,望着先前小童擺下的藥發怔,心內仍是一片空茫,方才一路狂奔還不覺得,此刻靜下來,竟覺得滿腦嗡嗡作響,眼前亦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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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不斷在裏屋內外來去,捧水端藥,何泗看在眼內只覺刺目,略一低頭只覺滿目血色,才發覺自己雙手與衣前亦已被沈佑瑜鮮血染紅,一時心中轟然作響,心內只反複念着:他該不會這次便死了吧?

一旦想起這個念頭,何泗心內忽地冒起“前功盡棄”這四個字來,一時間只覺剜心刺骨,暗自咬牙低聲道:“就是死,他也得回了群英山莊再死,萬萬不能死在這裏!”

何泗這裏心內如翻江倒海,那白須老者亦是忙得滿頭大汗,直在屋內一個時辰才出來,舉袖拂去額頭汗珠,還未開口何泗已急急沖上來問道:“老先生,他怎麽樣了?”

那老者呵呵笑道:“他傷得雖重,但已經我救治,便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何泗呼出一口氣,只覺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感激道:“多謝老先生!”

那老者道:“既送到我這裏診治,我自然會全力救治,瞧你們模樣,并非本地人罷?”

何泗道:“我們兩個是自東面過來的,途經此地。”

那老者接着又道:“我瞧你如此關切,他是你兄弟麽?你們這是遇上盜匪了還是與人争鬥,這傷口如此之深,忒也吓人。”

何泗一怔,苦笑搖頭道:“并未與人争鬥,只是遇見了一個兇徒,也不知怎麽回事她便突然出手傷人,我竟也沒防備。”

那老者聽罷,道:“原來如此,這世道越發不太平了,似這般兇徒倒多了起來,到處逞兇實在可恨。”

二人說話間,已有小童又端了盆水來叫何泗擦洗,何泗一怔,才想起自己還是滿手鮮血,不由一笑,向那小童道謝後擦拭身上血跡。

那老者又向裏屋看了一眼,轉頭向何泗道:“雖保住了命,也已包紮妥當,但還需再靜養些時日,莫說這兩日下不得地,便是十天半月都得緩行慢步,以免扯動傷處。若是能尋處落腳之地靜養自然最好,既然你們只是路過這裏,想來不會在此久呆,我再為你備下些藥物帶着罷。”

何泗忙又道謝,恭敬取出銀兩遞給老者身後小童。

老者一面捋須,一面低聲吩咐小童準備藥物,待小童去忙了,又轉面向何泗道:“可還要備些養身藥材?”

何泗道:“備些也好。”

老者點頭道:“我瞧他樣子,想來在家便是如此養大的,如今你們雖出門在外也莫要斷了,若是平時還不礙事,今次又受了傷,不多補補恐怕緩不過來。”

何泗一愣,只覺那老者所說之話,他全未聽懂。

那老者又搖頭嘆道:“既已如此,你便不該帶令弟出來,若在家中好生養着,還能多活幾年,似這般刀光血影的,便是再好的藥材也是無用,恐怕要落得命不久矣。”

何泗聽到老者說“命不久矣”登時心內一虛,勉強道:“老先生為何如此說?他這傷不是養些時日便可好了,怎說命不久矣?”

老者一怔,又細瞧了一眼何泗,道:“父母在家中如何照料令弟,你竟全然不知麽?”

何泗硬着頭皮笑道:“什麽父母,他并非我親弟,我們二人只是意氣相投的朋友。”

那老者捋須道:“原來如此。”

他說罷沉吟許久,何泗猶豫片刻,到底還是低聲問道:“先生方才那番話究竟是何意?”

那老者嘆了一聲道:“你并非他親人,難怪并不知曉。那孩子是天生頑疾,身子骨極差,我方才略探了一探,雖不大細致,但也隐約探出他體內四肢百骸均有寒氣,如此明顯,應是娘胎裏帶來的惡疾,卻不知他母親懷胎時是吃了什麽不好的東西,這般不小心,以致這孩子滿身俱廢活不久長。”

何泗聽在耳內,只覺如雷轟頂,面色急變,驚道:“怎會如此?滿身俱廢活不久長……可我自認識他以來,他分明活蹦亂跳的無任何異樣,我也從不覺得他身子骨差,他,他又不是瘦弱之人。”

那老者瞪了何泗一眼道:“我行醫這麽多年,難道還會走眼?方才我說他家裏養得好便是因為他看着很是健康,想來他家中定然很是殷實,家人自他幼時起便費心調養,才好端端的長到現在,若是貧苦之家,只怕生下不久便要一命嗚呼了。只是這到底是入骨頑疾,他家人再盡心,只怕這孩子也活不過而立。”

何泗喃喃道:“我并非不信老先生醫術,只是,只是我原先所見,他分明是好好的……”

那老者不悅道:“你這分明還是不信我。”說罷,他又瞧見何泗身側長劍,道:“你們兩個都是習武之人罷?”何泗點頭,那老者又道:“那孩子是否武功極差?”

何泗一怔,道:“确實不大高明,先生怎麽知曉?”那老者便道:“這便是了,他天生便身子骨極差,若是習武,必然極難進益,旁人整天練拳腳,都是越練氣力越大,他天生氣力便弱些,又只練一會兒便要累痛難忍,便是經年累月練得身子稍強了些,也絕不會趕上別人所得。旁人可調息運氣,他卻要比旁人多費幾倍功夫才能到旁人一日之功,且還不能順暢,自生來根基便差了許多,任是怎樣練都是練不好的。”

何泗已聽得呆了,喃喃道:“難怪,難怪。他父親乃是極厲害的高手,我先前還不解,他怎會武功如此平常,只道是天資愚笨所致,原來竟是如此。”

那老者聽了,不禁得意道:“他父親武功極為厲害?那便是了,我說的可不錯罷?”

何泗道:“老先生神醫,神醫所斷,自然不會有錯。”

那老者這才滿意了,捋須一笑。

何泗心內不知是何滋味,半晌又道:“他……他這病,就沒得治了麽?”

那老者手一頓,面色也有些哀痛,搖頭嘆道:“雖為醫者,哪能醫得天下之人,又哪能醫得所有病痛?他這病是胎裏帶來的,早已深入骨髓,藥石無功了。”

何泗低聲道:“竟是如此……”

那老者見何泗面色恍惚,以為他為朋友擔憂,便寬慰何泗道:“這事已是任誰也無法的,任是再如何靈藥喂養他也絕不會活到而立之年,你也不必難過,在他活着時好好待他便是,身為人友,若是盡到了自己心意,日後也不會有甚遺憾。”

這老者說些什麽,何泗全沒聽見,腦中只反複想着老者方才所說沈佑瑜活不多久之事,想得出神,口內便喃喃道:“竟是,竟是如此,他本已活不久長的……他便是死了,也是命中如此,我也不必為此愧疚了。”

他這話說的很是沒有情理,那老者聽得皺起眉頭,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何泗“啊”的一聲,方才回過神來,見那老者仍疑惑盯住他,才憶起自己方才似乎脫口說出了一些話,一時也是慌亂不已,忙道:“我,我自遇上兇徒,應對不力,見他受了傷,便有些心驚肉跳,老先生有所不知,他雖非我親兄弟,但我卻是受他父親所托,特特在外照料他的,他若是在我面前出了事,我可怎麽同他父親交代。因此方才我一直心內愧疚之極,滿心慌亂,聽先生說他身有惡疾,不免,不免一時犯了私心,說了些胡話,只想着叫自己心裏好過些。”

何泗忙忙解釋了一通,也覺自己方才太過失言,不免有些心虛,果然那老者面色緩了一緩,依舊道:“便是如此,你也不該——”

恰在此時,有一小童自裏屋掀簾出來,脆生生道:“爺爺,那位哥哥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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