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昔年願
聽那小童說了一聲,白須老者忙起身,何泗也跟在他身後一同進了裏屋,屋內血腥之氣仍未散,裹着藥香味,令何泗一進去便覺一陣氣悶。
沈佑瑜正躺在床上,面色蒼白,雙眼微睜,神情仍是有些恍惚。
老者上前,又細細探查一番,才擡頭對何泗道:“無礙,好好養着便是了。”
何泗忙躬身道謝,那老者起身帶着小童出去了,何泗才走上前看沈佑瑜。
沈佑瑜眼睛眨了一眨,似乎是極為費力的樣子,才勉強開口低聲道:“啊呦,痛得很。”
何泗聽見他開口,才覺心中一大塊石頭落了地,笑道:“能有命在便不錯了,還要抱怨痛。”
沈佑瑜試着左右轉了轉頭,只這微微一動便似乎牽動了傷處,痛的呲了呲牙。何泗忙上前按住他道:“有什麽話便說,要什麽我去給你取來,你先不要亂動,咱們就在這小醫館內歇一兩天。”
沈佑瑜不動了,面色稍好了些,卻露出疑惑神色道:“我這是被闵真真刺了一刀?”
何泗為他掖掖被角,聞言不覺好笑道:“是呀。不是闵真真刺的,總不成還是你自己動手。”
沈佑瑜吸了一口氣,仍是滿面疑惑道:“她為何如此?竟要對我下如此狠手。”何泗嘆氣道:“你都不知曉,我又怎會知道。”沈佑瑜怔了一怔,忙道:“何大哥,我思來想去,還是不認識她是誰,定是這小妖女狡猾,又胡言亂語诓騙我們。”
何泗沉吟片刻,道:“你真的不認識這闵真真?”
沈佑瑜急的又要搖頭,何泗忙按住他,沈佑瑜喘口氣道:“真的!自遇見她我就一直回想,我這人記性也不算很差,我将從小到大所記住的事,全都又想了一遍,确是從沒有見過這個女孩子。”
何泗想了一想,道:“那她說的什麽盈芳園,小木船又是怎麽回事?”
沈佑瑜“嗨”了一聲,道:“盈芳園是群英山莊的後院小花園,至于小木船……我打小便沒出過什麽遠門,群英山莊裏,各色人等來來往往,自他們口中我也聽了不少外間風景,我想着也很是羨慕。盈芳園內有一小湖,湖中有個小亭子,湖上本就是有石橋的,但我,我幼時也很是嬌慣,想起什麽要什麽,聽人說外面有多少大江大河,舟船橫渡多麽好玩,便鬧着要我爹給我做個小船在自家小湖裏劃船,我爹便令人打了個小木船放進湖裏,其實,其實盈芳園那湖很小的,小木船半個時辰能劃好幾個來回。”
沈佑瑜嘆一聲,面色略有些惆悵,道:“我幼時很喜歡那條小船,小船下湖之時,我可高興啦,每天都要去劃上幾回,雖只是個一眼望到頭的小湖,亦覺得自己仿佛也置身山川江河之間似的。其實那船,那船也不是我劃的,每回都是家中仆人劃船,我站在上面昂首挺胸,直把自己想成将軍大俠。”
何泗聽得忍不住笑起來,道:“想想也是很威風。”
Advertisement
沈佑瑜亦笑一笑,道:“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只覺得我厲害的很,這小湖定然是不夠我游船的,整天嚷嚷将來定要去更遠更廣闊的地方,那時泛舟湖上,更為好玩兒。只是如此玩了幾年,我漸漸長大了,也不大愛去劃船了,那小木船扔在那裏,也早壞了。”
何泗聽到這裏,道:“如此說來,凡是群英山莊之人,大約都知道你這件往事?”
沈佑瑜一愣,随即明白何泗正在猜測闵真真為何會知曉這事,不由也皺眉想了一想,道:“仔細想來,有許多前輩往來群英山莊,雖見過,但大約不會留心我這一點小孩子玩意兒,若說山莊裏,不說人人得知,那段時候也有許多仆人陪我玩耍,知曉的人還不少哩。”
沈佑瑜自己一想,只覺茅塞頓開,高興道:“莫非闵真真便是從旁人口中聽到這事,才來扯謊騙我們的?定是如此,何大哥,我就說我沒哄騙你,這次之前我絕不認識她。”
何泗點頭道:“這麽說來,這并非什麽秘密,只是幼年往事罷了,她極有可能是借此扯了個謊,好叫咱們胡亂猜測。”
何泗想了一想,又問道:“群英山莊內有多少人?那時陪你玩兒的有多少家仆?”
沈佑瑜道:“若說正道盟往來人士,幾十大小門派那可沒法數了,只說山莊內,弟子數百家仆數百,小時陪我在湖邊玩耍的家仆也并非只單哪幾個,來來去去得有三四十人吧。”
何泗一怔,苦笑道:“這可上哪裏找出來。”
沈佑瑜自己想了一想,反倒得意起來,道:“嗨,我也是笨得很,先前怎麽便沒想到。盈芳園也好,小木船也好,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我怎會被她給唬住了,還被她趁機刺了一刀。何大哥,這下我可就定下心了,她再來污蔑我,我也有的話說她。”
何泗未料到沈佑瑜死裏逃生,竟還想着這一節,不由啞然失笑,見沈佑瑜說得眉飛色舞很是高興,不由逗他道:“她污蔑你什麽了?”
沈佑瑜臉一紅,道:“污蔑我,污蔑我……”他想了一圈,忽地發覺闵真真雖曾對他哭哭啼啼說了許多話,竟是一字也沒提及沈佑瑜做過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便是說了什麽喜歡不喜歡,也沒指名道姓。
想至此,沈佑瑜不禁“啊呀”一聲道:“這闵真真好是狡猾,把我說的頭昏腦漲的,其實她根本未親口說過我到底做什麽了。”
何泗亦嘆道:“這小丫頭确實狡詐的很,只說些含混不清的話,看似極為暧昧,實則毫無內容,你若是指責她,她便反口另有一套說辭。”
沈佑瑜恨的咬牙道:“要不是她突然說了小木船之事,将我給吓住了,我怎會被她繞進去。”
何泗拍拍沈佑瑜肩頭道:“她是有備而來,咱們哪能事事防備得住。”
說罷,何泗又笑道:“你小時那麽喜歡小木船,大了怎地卻不喜歡了。”
沈佑瑜道:“小時候不懂事,只知道外面天高地闊很是好玩兒,一心想到外面去,現下大了,就曉得還是呆在家裏最好,那些山長水遠就只想想便好,我已不想去了。這次若不是實在惦記幼時好友,我也不會離家,不瞞你說,先前幾次遇險,我都怕的不得了,想着,若是跑不掉可就真要死啦,我可不想死在無人相識的外面。”
何泗聽得愣住了,只覺他似乎意有所指,但觀沈佑瑜面色又覺得他很是坦然。
沈佑瑜說了這一番話似乎也沒覺得有何不妥,何泗倒是心內忐忑起來,又想起方才那醫館老者所說沈佑瑜本就命不久長的話來,心內暗道:莫非他自己便知曉?不會罷,沈墨白必然是要瞞着他的,再者看他素日全沒心事的模樣,怎麽看也不像知道的。
何泗自己呆了半響,再看沈佑瑜時,他竟又睡着了。
何泗望着他熟睡面頰,不由又嘆了口氣,低聲道:“先前只以為你是個極沒用的纨绔子弟,如今看來,倒是我想錯了。”
他正發怔,布簾輕響,有小童向何泗招手,叫何泗出外用飯。
何泗跟了小童出去,外間飯已備好,那老者正看小童熬藥粥,見何泗出來,便道:“你且吃飯,待藥粥好了再給傷者服下。”
何泗道了聲謝,又恭敬問老者晚間可否在此歇一宿,那老者捋須道:“自然可以,今日便不挪動他了,你們二人便在裏間歇息,我與孩子們都住在後院,若夜裏有什麽事,到後院大聲喚我便是。”
一切安排妥當,何泗稍稍定心,才坐下用飯,吃罷,又去将沈佑瑜喚醒,給他吃了藥粥,又服了些藥,沈佑瑜吃了藥一直困倦,與何泗說不兩句話便又睡了。
何泗一直在旁守着,晚間,那老者将外間病人都送走,關了醫館大門,又同何泗囑咐清晨起來再給沈佑瑜服一味藥,便領着小童進後院去了。
沈佑瑜是早已睡熟了,何泗在外間輾轉反側許久,才勉強睡着,半夜便又醒了,一瞧正是深夜,又合上眼迷迷糊糊正欲睡着,忽地聽到房上有瓦片輕動之聲。
一聽這聲,何泗立時便清醒過來,側耳細聽,又聽到有極輕的腳步之聲,正在裏間房頂之上。
何泗立即起身,悄無聲息輕到裏間前,自簾縫中向裏望去,就見裏間漆黑一片,忽地一聲輕響,便有一道淡淡月光灑在地上。
何泗不動聲色瞧着,不過片刻,便又響起衣物細碎聲響,黑影一閃,房內已多了一人,身量嬌小粉衣如霧,正是闵真真。
闵真真一下到房中,擡眼看見沈佑瑜正在安睡,沒有片刻遲疑,舉步便要上前。何泗哪裏能叫她再過去,倏地沖出,眨眼間便已橫在闵真真面前,探手便去抓她肩膀。
闵真真吃了一驚,急步後退,勉強躲開,何泗已又跟上,二人連拆幾招,屋內狹小騰挪不便,闵真真武功不及何泗,已處在下風。
闵真真也并非逞強之人,眼見不敵,便欲要奪門而出,何泗看出她所想,如影随形,将她去路堵住,闵真真氣急,粉袖一揚似乎又要下毒,何泗早有防備,這裏屋小桌之上原先便堆放着一些被褥,他見闵真真又要放毒,就手一把扯來一條薄被,兜頭蓋住闵真真,旋身一轉,已将闵真真全身勒住,闵真真吃了一驚,掙紮不出,但自己被困住,自然也不敢再亂撒毒粉,以免害人不成反害己。
闵真真正在被中胡亂掙紮,何泗忽地将薄被扯下,闵真真只覺眼前由黑至亮,還未看清,何泗手一抖,手中已多了一條麻繩,将闵真真牢牢綁住,推到一邊。
闵真真雙手被縛,被何泗一推,身不由己後退坐倒。
何泗笑道:“闵姑娘,先前總是你一會兒繩索一會兒尖刀,這下也該你嘗嘗這滋味了。”
他二人這一番争鬥極快,直至何泗将闵真真擒住,身後沈佑瑜才迷糊睜眼,欲要起身又牽動傷口,直不起身還痛得忍不住“哎呦”一聲,才想起有傷在身,只好止住,只轉了頭往這邊看,模糊間先瞧見了何泗背影,含糊道:“何大哥,怎麽了?”
何泗笑一笑,扭臉向他道:“沒事,你睡你的罷,不過是有人上門讨打來了。”
沈佑瑜怔了一怔,才看見闵真真歪倒在牆角,不禁叫道:“你這小妖女,又來做什麽?”
闵真真被何泗捉住,居然并不慌張,聽見沈佑瑜驚叫,卻忽地咯咯笑道:“上門讨打?你說的可真有趣,你以為,我會毫無準備自己孤身來這裏麽?”
何泗一愣,還未答言,便已聽到醫館門外不遠處,又響起極輕微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