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塵埃落定
衆人正驚駭間,陳志奇已又痛癢難當,連聲□□,低聲叫道:“大哥,救我呀……”
陳正奇雙眸閃出厲色,低聲喝道:“快活堂!二弟,你難道已不記得你當初是如何——你怎會與仇家勾連在一起!”
“我的仇家,我的仇家……”陳志奇身上痛苦難忍,神志也恍惚起來,喃喃道,“我的仇家是王孤,并非是快活堂,他許了我好處,我便想着聽他的……”
聞言,陳正奇雙手竟也顫抖起來,聲音悲憤道:“你糊塗!就為了他許諾的那一點身外之物,你竟昧了良心做出這等事!”
“大哥,我也是有苦衷的!”陳志奇竭力想伸出手去抓陳正奇衣角,無奈此時手腳俱麻,使不上力,只抖索幾下,聲音哀切道,“我的苦楚,大哥你再清楚不過。我時常想,我落到今日,也怨不得別人,全是因我學藝不精之故。大哥,當年你私下前去報仇,落敗而歸幾乎送命,我心裏已是愧疚之極,這些年你又閉門練刀,如此辛苦為的什麽?我當然知曉,你是為了不讓咱們兄弟不再受欺辱,我,我也是存着這份心思,論天分我不及你,論刻苦我也不及你,若是得了秘籍,咱們兄弟便可功力大進……我,我知道是我糊塗了蒙了心,我如今已知道錯了!”
陳志奇苦苦哀求,陳正奇默然片刻,忽地低下頭去,直直看着陳志奇。
陳志奇此刻滿目恐怖滿身血污,他似乎也渾不在意,只牢牢盯住陳志奇,一字一頓道:“二弟,事到如今,我只問你一句話,董椿,是怎麽死的?”
陳正奇這話一問出口,周遭亂成一片的弟子們均不約而同靜了下來,數十雙眼睛緊盯着陳志奇,便連何泗與秋霜晚也暫時忘了其他事,梁克亦更是雙目圓睜,都看向他二人。
萬籁俱寂中,陳志奇低聲叫道:“她,她是自己送死的!我們暗中監視秋家兩個小崽子,竟被她察覺出了,我們探查到秋風遲每天都會偷偷在那裏練功,本來是要在那裏埋伏将秋風遲偷偷抓起來的,董椿,她在秋風遲來之前,突然闖來……我是,我是不得已才動手的……”
梁克亦滿眼淚,狂吼一聲,陳正奇直起身,閉目又睜開,道:“你殺了她。”
陳志奇哀聲叫道:“我也是不得已!大哥,我現下痛苦難忍,你救救我!”
陳正奇忽地怒喝道:“你竟殺了她!”
陳正奇聲音悲怆,何泗在他身後聽見,亦覺心驚,梁克亦也被陳正奇震住,一時說不出話。陳正奇又閉上雙目,仰面朝天道:“二弟,你中了毒,又受人刺殺,好不了啦,就……去罷。”
何泗一怔,陳志奇已嘶聲叫道:“不!大哥,我已全說了,快救我一救,你問他們要解藥,我已全說了,快将解藥要來給我!”何泗呆了一呆,道:“這藥其實并非必死之藥,也無需解藥……”他本想說這毒雖看似吓人,令人痛苦難當,但全是折磨人的玩意兒,只要受幾天苦,好好清洗一番藥效便會漸漸散去。
闵真真那些瓶中還真沒有解藥,所以何泗才挑了這個毒藥來灑在書上,只想着吓唬一下陳志奇,就是鬧得再兇也不會不可收拾,可誰知竟還是到了這步田地。可如今陳志奇那處劍傷并非致命,若是抛開那些麻癢不管,只醫治這處劍傷,自然能令他活命。
何泗正欲将這話說出,陳正奇卻揚手止住他,道:“這毒藥已然無解,他好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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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奇說這話時,分明極為悲痛,卻又極為堅決,何泗聽得呆住了,一時說不出話,陳正奇又俯身向陳志奇道:“二弟,你已然無藥可救了,與其這樣受罪,不如大哥送你一程。”陳志奇竭力高叫道:“不!不!”陳正奇卻不再聽,右手一揚,猛地向陳志奇頭頂拍去,只聽“啪”地一聲輕響,陳志奇的叫聲陡然止住,頭一歪,再無聲息。
衆人默然良久,才聽見陳正奇低聲道:“把他埋了罷,離……離靜堂遠一些,董椿過些時日就要在靜堂下葬了,我不要他再去害董椿。”小扇谷衆弟子皆低聲答應,便有幾人上前來,将陳志奇屍身擡走,又有幾人将那男弟子屍首也一并擡走。
梁克亦怔然許久,忽地猛捶了下自己胸口,滿眼含淚道:“我竟沒看出來!險些,險些便不能為你報仇了!”
陳正奇擡起頭來,向秋霜晚道:“霜晚,二弟方才已說了風遲所在地方,咱們這便去罷。”秋霜晚急走兩步,卻足下一軟險些摔倒,何泗忙跟上扶住她,秋霜晚轉頭向何泗感激一笑,又向陳正奇道:“好,陳大哥,咱們快去看。”
何泗幾人跟在陳正奇身後,直奔到陳志奇書房內,四下翻找,果然在書桌之上發現一個機括,一扭開,書架便旋出一個暗室來。
秋霜晚心內擔憂,暗室一開,她便急忙進去,一入內立時便悲哭一聲,叫道:“小遲!”
何泗也随之進去,卻見那小小暗室滿地都有斑駁血跡,半空懸着一條鐵鏈,将一少年牢牢綁住,秋霜晚正摟着那少年哭泣。何泗乍一看那少年,也是吓了一跳,就見他蓬頭垢面衣衫之上全是橫一道豎一道的鞭痕,衣裳破爛,滿身沒有一處好地方了。
陳正奇見此情景,不禁大皺眉頭,也并未多說,只握住那鐵鏈一用力,那鐵鏈便“嘭嘭”連響,斷裂開來。
何泗忙上前幫着秋霜晚将那少年扶下,卻見他雙目微睜卻只是沒力氣說話,忙撫住他背為他渡去內力。少頃,梁克亦伴着沈佑瑜一同進來,沈佑瑜一見那少年就驚道:“啊呀!你是阿遲麽?你,你還好罷?你這樣我都快認不出你啦。”
那少年歇了一歇,似乎精神了些,自唇中吐出幾句話來,那聲音細若蚊蠅,也只有他身邊的何泗與秋霜晚聽得清楚,他卻是向秋霜晚細聲道:“阿姐,你怎麽把阿瑜也喊過來了,咱們,咱們的事,你怎好牽累別人?”
秋霜晚聽見弟弟說話,不由垂淚道:“我曉得你不願連累別人,可我也是別無他法,又找不到幫手,總不能就眼看着你吃苦受屈。小遲,你也替阿姐想一想,你若是出了事,阿姐可怎麽辦?”
沈佑瑜站在對面,并未聽見他們姐弟說些什麽,只關切的探身看秋風遲,陳正奇面色微動,似乎是聽到了,卻什麽也沒說,只又出去叫人去找些藥來。
秋風遲被囚在這小小暗室內已有十數天,據他所言,他被誤會重傷董椿而抓起來那夜,也并非他自己逃走,卻是一蒙面人殺了看守弟子将他劫到這個密室,到了這裏才發覺那人竟是陳志奇。這些日子,陳志奇一直逼問他究竟将三心二意秘籍藏在何處,可他根本從未見過,怎會知道藏在哪裏?再者秋風遲心內也知道秘籍在姐姐手中,又怎會出賣姐姐,他性子又老實不會撒謊,索性無論陳志奇問什麽都一概不答,惹得陳志奇大為惱火,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頭,到今日被救出,已是兩天水米未進了。
待陳正奇安排人來與秋風遲看了傷,又好好整理一番,才顯出他本來樣子來,這少年樣貌不似他姐姐般精致,雖也濃眉大眼很是周正,倒是有些憨厚的少年長相。
将秋風遲安排妥當後,衆人俱都退了出來,何泗走在後面,卻忽地聽秋霜晚喚道:“何大哥。”何泗一轉頭,秋霜晚已跟了出來,低聲道:“何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何泗忙道:“有什麽話,你只管說,哪裏用得上求這個字。”
秋霜晚抿唇微微一笑,卻略顯憂郁道:“我聽小遲所說,他并未留意到跟在陳志奇的那名弟子,想來……想來是不知道那人是誰的。我也想請何大哥保密,不要在小遲面前提起那人來自快活堂的事。”何泗一怔,便已明白過來秋霜晚并不想弟弟為此事困擾,遂點頭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說。”
秋霜晚點點頭,又一笑,道:“多謝何大哥。”
待秋霜晚回屋,何泗離了這裏,就見沈佑瑜正與梁克亦在前方說話,待走近些便聽清了,沈佑瑜正竭力說服梁克亦同意秋家姐弟随他一起回群英山莊去。
梁克亦眉頭緊鎖,道:“此事總該禀告盟主知曉。”
沈佑瑜一拍手掌道:“不錯,我帶着他倆親自回去告訴爹爹。”
梁克亦哭笑不得道:“那阿瑜你這可就是先斬後奏了。”
沈佑瑜眨巴眨巴眼,道:“爹也從未說過不許他們回去,先前是陳……是他說不放心他倆,堅持要留他倆在這裏的,如今人都沒了,怎麽也要回去告訴爹這事始末。”
梁克亦想了片刻,道:“不如再等數月,等我回群英山莊時帶他們回去。”
沈佑瑜忙擺手道:“不行!不行!我等不了,我想快些回家去,剛好可以帶上他倆一起。”
梁克亦板起臉道:“他倆現在都傷着,你們一同上路,若有什麽危險,誰來照料保護你?我怎麽放心的下?”
沈佑瑜道:“梁大哥不必擔心,又不是只我自己。”說罷,他便左右張望,何泗登時醒悟過來他在找誰,立時拔腿就想走,到底還是沈佑瑜眼尖,一眼瞧見何泗,立即眉花眼笑指着何泗道:“何大哥本就是要帶我回家的,也能再帶上秋姐姐和阿遲,我們一同回去。”
梁克亦轉臉看向何泗,道:“何兄弟,你看這——”
何泗無奈,向梁克亦拱一拱手道:“梁大哥放心,我一路之上會好好照料他們。”
沈佑瑜立時高興起來,道:“如何,現下你可同意了罷?”
梁克亦仍有些猶豫不決,道:“可是,秋霜晚和秋風遲還受了傷,就是有何兄弟,他一個人怎麽顧得住你們三個。”他正猶豫間,陳正奇正往這邊過來,恰好聽見他二人争論,便站住聽了一會兒,此時突然道:“原先咱們說過,為董椿報了仇之後才将她下葬,如今這仇已報了,我預備七天之後便讓董椿入土為安。你們若是要回群英山莊,七天之後再走罷,也好叫秋家兩個孩子休養幾日。”
一提及此事,梁克亦與沈佑瑜皆默然片刻,沈佑瑜也不再說些什麽,只向陳正奇恭敬道:“好。董姐姐的事,有勞了。”
陳正奇點一點頭,便又轉身離去,回程日子便就此定下。陳正奇與陳志奇本為兄弟,陳志奇既然已死,谷中弟子也全都肯聽從陳正奇吩咐,加之陳正奇武功極高不茍言笑,弟子們竟比之前還更老實聽話了些。
秋霜晚傷的較輕,只略用了些藥,便已能如常行走,秋風遲雖傷的重些,但他身子骨卻很是結實,陳正奇又取了許多珍貴藥材來與他養傷,秋風遲好的也極快,躺不兩天便已能勉強下床,過了四五日,竟已能跟在沈佑瑜身後亂跑了。
轉眼已到了七日之期,董椿下葬之日,陳正奇領着整個小扇谷弟子都一同到了靜堂,沈佑瑜、梁克亦、秋家姐弟均傷心哭泣不說,何泗只轉眼一看,百名小扇谷弟子竟是都面露悲戚眼含熱淚,不由心下暗嘆:這董椿為人該是極好的,才會引得衆人為她真心哀泣,只可惜紅顏薄命,竟遭人毒手,長眠于此。
董椿下葬之處早已選定,便是靜堂附近,背靠懸崖峭壁,又可遠望小扇谷中,最是安靜。待衆人一一祭拜過,衆弟子散去,梁克亦便領着何泗等人回去收拾包袱,陳正奇卻獨自一人留在董椿墓前,何泗幾番回頭,都見他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原地,紋絲不動,竟像是一輩子都不想自那裏離開似的。
一切收拾妥當,何泗便領着沈佑瑜和秋家姐弟啓程回群英山莊,梁克亦直送到小扇谷外,又拉着幾人千叮咛萬囑咐,好容易才肯放手目送四人離去。
直至走出小扇谷許久,沈佑瑜忽地開口道:“秋姐姐,你先前說董姐姐心悅那人你是知道的,那人到底是誰呢?”
秋霜晚怔了一怔,道:“那人是誰,阿瑜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麽?”
沈佑瑜“啊”了一聲,又道:“可他比董姐姐大着十幾歲呢,董姐姐年輕美貌,他,他又是那個怪樣子。”
秋霜晚嘆了一聲,道:“情之一事,最是難料,若是對方何等人品性子都已知曉,心中自覺中意便是中意了,又怎會在意其他呢?”
何泗在旁默默聽着,忽覺心內一陣惆悵,不經意間一擡頭,卻見秋霜晚雙眸明亮,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對,秋霜晚抿唇一笑,雙頰微紅,轉過頭去。何泗看她側顏皎潔如玉,不由心內一動,亦覺面上發熱,也轉過頭去,連連催馬,四人一路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