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連玉亭
何泗道:“秋姑娘,凡事須得小心為上,還是先遮上罷,否則一路走來,旁人都盯着你看,豈不煩惱?”
秋霜晚怔了一怔,道:“這倒是。”她也不欲旁人總是瞧她,便依言找了薄紗遮住面頰,幾人便依着那婦人所指往白石巷裏去。未走多遠,就見前方煙塵滾滾,許多騎馬家仆前呼後擁圍着一輛馬車遠遠行來,那馬車上墜滿珠玉,華麗寬大之極,轅前竟是三馬拉動,窗子亦極寬,絲簾卷起,一眼看去車內情形看得極為清楚,車內只坐了一個華衣少女,那少女一張尖臉兒,翹鼻櫻唇,臉若桃花膚色極白,明豔照人,竟是個極美貌的女子。
馬車一路行來,街旁路人紛紛避讓,何泗幾人亦退到旁邊,眼瞧着這一大隊人過去,秋霜晚道:”那位姑娘容貌也美得很呢。”
何泗道:“雖也極美,但還是不及秋姑娘美貌。”
秋霜晚一怔,耳垂微微泛紅,道:“何大哥亂說什麽?我的意思是說那姑娘極美,為什麽卻毫不遮掩?她一點都不怕麽?何大哥你怎麽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何泗“啊”了一聲,登時有些發窘,他聽秋霜晚稱贊那位姑娘美貌,以為她心下攀比,便出言誇贊秋霜晚,雖也是肺腑之言,到底是會錯了意,又見秋霜晚摘了面紗似笑非笑,不禁更是窘迫。偏此時沈佑瑜還道:“何大哥說的也并不錯,我瞧着那位姐姐也是不及秋姐姐的,可見何大哥眼光極好。”
何泗聞言,不由低聲道:“你又來裹什麽亂。”沈佑瑜一怔,倒有些委屈,道:“何大哥,我明明是向着你說話的,你怎麽不識好歹。”秋霜晚噗嗤一笑,何泗更覺頭痛,秋風遲倒是一直東張西望并未留神他們說什麽,此刻忽地回神道:“那些人過去了,咱們也走罷。”
這話倒是解了圍,幾人重又往前行去,到了白石巷,果然如那婦人所言,巷內一處大宅占了大半,那宅子正門足有一丈多高兩丈多寬,匾額之上寫着“連府”二字,門前一對高大石獅,門口處有幾個小厮守着,卻是好一處高門大院氣派。
沈佑瑜仰頭看了一看,道:“連府。便是這裏了,咱們過去罷。”
何泗點一點頭,當先向前去,那幾個小厮見有人向這邊來,便出來一人朗聲問道:“幾位是要到我連府的麽?”
何泗拱手道:“正是。請問貴府中可有一位小姐,名喚連玉亭?”
那人怔了一怔,扭頭與同伴嘀咕了一陣,才又轉頭道:“幾位找我們四小姐有何事?”
何泗聽他答話。不由一喜,心道:果然并未記錯。又有些納罕在如此富足之家,怎麽連玉聲還擔心妹子吃苦。想罷,便道:“我們是受人之托來見連姑娘,有一些話要告訴她。”
那人卻打量了一番何泗幾人,道:“是受誰所托?”
何泗一怔,沈佑瑜已嘀咕道:“怎麽問個沒完,也不見他替我們通報,好生無禮。”
何泗想了想,道:“是連姑娘的兄長托我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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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名小厮登時面色突變,問話那小厮顫聲道:“二少爺,他回來啦?”何泗道:“他并未回來,只是托我們路過之時代他來探望連姑娘。”
那小厮聽罷,竟舒了一口氣,道:“既如此,便請諸位随我來,去見四小姐。”說罷,他身後便有一個小厮飛跑進了宅院,想是先一步告訴連玉亭去了。
何泗幾人随着那小厮進去,連家內家仆衆多宅院甚廣,直走了好一陣,才走進一處園子,園內大小假山錯落有致,園中一灣淺水,上有石橋,那小厮到此便止了步,只遠遠朝石橋一指道:“四小姐便在那裏,諸位請過去罷。”說罷,便飛快走了。
何泗幾人繞過假山,果然見小橋之上一道袅袅倩影,卻是一位妙齡少女,一身石青長裙,巴掌小臉,面貌嬌弱秀麗卻又有一股聘婷脫俗神态,如雨中風荷,似滴水蒼翠,直教人心生憐意。
待何泗等人走至近前,那少女便開口道:“幾位是我哥哥的朋友麽?敢問諸位尊姓大名?”
沈佑瑜與秋家姐弟皆向連玉亭拱手施禮又報了姓名,待連玉亭欠身回禮後,何泗才道:“在下何泗,能與玉聲兄弟相識,是我極為榮幸之事。”
連玉亭目中露出欣喜神色,轉了一轉又變為些許悵然,道:“哥哥他托你們來探望我,他自己為何還不回來呢?”
何泗心內一顫,沈佑瑜幾人也默然不言,倒是連玉亭又道:“想來是事情尚未解決,他不便回來。也罷,何大哥,你說哥哥有話要同我說,是什麽呢?”
何泗張口卻只覺吐不出聲音,怔了許久,才低頭道:“連兄弟托我告訴你,他,他不回來啦,以後也再不回來了……他要你今後好生照顧自己,并非是連兄弟不惦記你,他在外時很是想念你,只是,只是連兄弟他已不能再回來了……他還有東西托我要帶給你,是他費了極大功夫為你尋到的禮物……”
何泗雖已設想過許多遍見到連玉亭該如何說,此時說出來亦不免心內發酸,語聲哽咽。連玉亭聽得話音不對,便微皺眉頭,又見何泗幾人神色有異,不禁面色一白。何泗猶在說禮物之事,連玉亭卻忽地打斷他,道:“我哥哥,他怎麽了?為何說這一番話?”
何泗擡眼看她,就見連玉亭面色蒼白,不禁心下愧疚,低聲道:“連兄弟他,他走啦。”
連玉亭呆了一呆,身子便微微一晃,秋霜晚一聲驚呼,身形一閃到連玉亭身邊扶住她。連玉亭卻微一掙,自己站穩了,輕聲道:“他走去哪裏了?”
何泗咬一咬牙,硬下心腸,道:“連兄弟他為人所害,已,已不在了。連姑娘,你切莫太悲痛。”說罷,何泗亦覺自己可笑之極,失親之苦,便如挖心一般,哪裏能說不悲痛便不悲痛了呢?
連玉亭呆呆站着,雙目泛起水色,淚珠兒在眼角滾來滾去,卻只是強撐着不肯下落。
她忽地問道:“我哥哥是被誰害了?”
何泗一怔,道:“害他的那人也死了。”
連玉亭小臉蒼白,卻又道:“我哥哥他是怎麽……怎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何泗心內一跳,便有些不敢看連玉亭,只低聲道:“連兄弟他是極為仗義俠情之人,他是為了救人才——”
沈佑瑜忽地上前一步,站在連玉亭面前道:“連大哥是為了救我才被人所害的。若不是他舍命相救,我已不能站在這裏,我,我欠他一條命。”
連玉亭怔然片刻,看了一看沈佑瑜,忽地右手一擡,“啪”的一聲響,便是一掌掴在沈佑瑜面上。
衆人俱是一怔,連玉亭卻已又反手一掌,又打在沈佑瑜面上。秋霜晚手臂微擡想要制止,看一眼連玉亭面色,到底還是将手放下去,秋風遲亦是面色焦急,卻又不知該說什麽,何泗急道:“連姑娘,當日之事實在突然,也并非全是他的錯,是我武功低微才牽累到連兄弟,我們,我們也未料到——”
沈佑瑜卻擡手止住何泗,低聲道:“何大哥不必說了,我欠連大哥的,怎樣都償還不了。”
連玉亭卻并不理他們說話,只頓了一頓,又揚起手,啪啪連打了沈佑瑜幾個耳光,沈佑瑜始終一動不動,也不分辨。連玉亭打了沈佑瑜幾掌,忽地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只是連玉亭力氣甚小,此刻又是傷心之極,沈佑瑜只略略搖晃,仍勉強站住。
連玉亭向後退了一步,雙目凄然自何泗幾人面上掃過,良久,眼中那滴淚才滾落下來,直墜到地上。
連玉亭雖未大聲啼哭,只是默然流淚,何泗幾人已覺心內如受刀絞,沈佑瑜更是滿面淚水道:“連姑娘,是我該死,你再打我。”
連玉亭卻只是搖頭,淚珠無聲落下,她卻始終不發一言。
秋霜晚見連玉亭雙肩微抖,不由心內難過,便擡右手攬住她肩,又擡起左手為連玉亭拭淚。
默然許久後,何泗才輕聲道:“連兄弟還托我帶了一件禮物。”他說罷,便将那小小玉荷取出,這些時日,何泗一直小心保管,但當日玉荷浸血,卻無論怎樣都擦不掉,今日取出,那玉荷內仍有一絲血跡。
連玉亭擡眼,怔怔地看着那玉荷,秋霜晚自何泗手中接過,又将玉荷遞到連玉亭手中,連玉亭拿着那玉荷,忽地哀聲道:“他已經不回來了,只留給我這個,我要這個又有什麽用處……”連玉亭聲音凄涼,手內卻僅僅抓住那玉荷,用力之大,竟連手指指節都略微泛白。
何泗道:“連姑娘,我當日對着連兄弟發誓,要代他照料你,你有什麽事,我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連玉亭并不看旁人,只失魂落魄般盯着那玉荷,輕聲道:“我什麽都不要,你們走罷……”
秋霜晚目中含淚,正要安慰她,忽然聽見有人走進了園中來,有少女柔聲叫道:“玉亭,是二哥托人來了麽?他幾時回來啊?”
何泗扭臉去看,卻見是幾名衣着華麗的少女,出聲說話的是正中的那名黃衣少女,那少女柳眉星眼,眼波生暈,容貌極美,比之秋霜晚竟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身形瘦弱,白皙面上亦有些病弱之氣。
其餘幾名少女雖服飾華貴,卻像是府中丫鬟,齊齊圍着這黃衣少女緩步過來,那少女走至近前,見了何泗幾人,忙略略欠身道:“幾位便是玉聲哥哥的朋友麽?我是玉聲哥哥的三妹,連玉绫。”
何泗心道:原來這便是方才那婦人說的連家大小姐,果然容貌極美,只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何泗心內疑惑,又看了連玉绫一眼,忽地醒悟,連玉绫眉宇之間與連玉聲連玉亭皆有相似之處,難怪會覺眼熟。
連玉绫擡頭向這邊看來,卻見連玉亭雙目微紅,不禁吓了一跳,道:“玉亭,你怎麽哭了?”
連玉亭搖一搖頭,道:“無事,哥哥托他們帶話給我自己卻不回來,我心裏有些難過。”
連玉亭此話一出,何泗登時呆住了,秋霜晚亦是吃驚,不知連玉亭為何要隐瞞連玉聲已死的事情。
連玉绫卻是舒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為這個。玉聲哥哥也是,為何離家這麽久都不回?他這次可說了什麽時候回來麽?”
連玉亭搖搖頭道:“沒有,想來近兩年他還是不會回家的了。”
連玉绫嘆了口氣,道:“劉家姐姐都等了這麽久啦,玉聲哥哥怎麽還不肯回心轉意?”她說罷,便又輕咳了兩聲,身側便有丫鬟道:“小姐,這裏風大,咱們還是回去罷,若是夫人知道,又要擔憂。”
連玉绫颦眉道:“胡說。哪裏有風?”又擡眼笑道:“我便是聽說玉聲哥哥的朋友來了,想着要見一見,招待一下。”
連玉亭道:“我正要領他們去安置,姐姐,你回屋去罷,伯母曾說過不許你吹風。”
連玉绫又咳了兩聲,道:“好罷。”她又轉臉吩咐身側一個丫鬟道:“待會兒你幫着玉亭安置客人,晚間可要記得去告訴娘,家裏來客人了。”
那丫鬟點頭答應,連玉绫便又對着何泗等人略一欠身,便又緩步離去了。
哪知連玉绫才一走出園子,留下的那丫鬟竟一聲不吭,看也不看連玉亭轉頭就走了,何泗看的一愣,疑惑不解,這邊連玉亭卻已道:“話我已經聽到了,你們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