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身後思

何泗這一場傷病,過了好幾日才好了些。此行已在外耽擱了許久,雖何泗秋霜晚二人都是心中郁郁,也不得不啓程回去。

自那天何泗發熱說了一通胡話,這些天倒是安靜些了,只是時常發怔,秋霜晚只以為他還是對王乘風之事傷心愧疚,也并未多想什麽。

回到群英山莊之時,二人還未踏進大門,沈佑瑜與連玉亭問訊已飛奔了過來。沈佑瑜跑得快,隔老遠就叫道:“何大哥,秋姐姐,你們可回來了,逍遙峰上到底怎麽了?周大哥和阿煥說得都不大清楚,我就等着你們回來了。”

說話間沈佑瑜已到了二人面前,瞧何泗二人神色都不大好,不禁奇道:“你們怎麽了?”

秋霜晚勉強笑道:“沒什麽,何大哥受了些傷,你要聽什麽,我之後再同你說罷。”

沈佑瑜聞言,忙轉臉看何泗道:“何大哥你受傷了麽?可要緊?”

何泗怔怔看着沈佑瑜,忽地覺得鼻內一酸,竟有些無顏面對他,當下也沒聽清沈佑瑜說什麽,只低頭往山莊內去了。

沈佑瑜被晾在原地,詫異之極,秋霜晚忙道:“阿瑜你先回去罷,稍後我再去找你。”說罷,秋霜晚便忙忙追趕何泗去了,只留下連玉亭低聲責怪沈佑瑜。

秋霜晚急急趕上何泗,卻見何泗神情恍惚連路都走錯了,不禁又憂又笑,上前扯住何泗衣袖輕聲道:“何大哥,咱們不是要去見沈叔叔麽,該走這邊才是。”

何泗也不說什麽,只順着秋霜晚力道轉了彎,走了一會兒,秋霜晚忍不住道:“阿瑜并不曉得那些事,你心裏不高興也不要沖他發脾氣。”

何泗一怔,這才醒過神來,詫異道:“我幾時沖他發脾氣了?我怎會沖他發脾氣。”

秋霜晚道:“方才他同你說話,你理都不理。”

何泗“啊”了一聲,才道:“我不是不理他,我只是……只是瞧見他,忽然覺得愧疚得很,很對不住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秋霜晚聽了這話反倒愣住了,心道:阿瑜又不是王乘風,你有什麽可愧疚的。想罷秋霜晚又轉眼看何泗,卻見何泗神情依舊有些悵然,不禁擔憂起何泗是否病還未全好,仍是在犯糊塗。

二人一路行至後花園,沈墨白正在園內背手望天,聽見二人來到,便轉身含笑道:“霜晚,何少俠,你們總算回家來啦。再等些時候,我都要派人出去找尋了。”

何泗秋霜晚見到沈墨白,都覺恍如隔世,心內都是各種滋味翻騰,秋霜晚低聲道:“何大哥受了傷,我們不得已在外停留了一些時候,沈叔叔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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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白搖頭道:“你們平安歸來,我慶幸都來不及,怎麽會怪?何少俠,傷可好些了?”

何泗只覺喉頭哽住,好一會兒才哽咽道:“沈盟主,這次我什麽都沒做成,有負所托。”

沈墨白急走兩步來至何泗二人身前,溫聲道:“回來就好,怎麽還哭上了?”

沈墨白不說還好,一說,連秋霜晚也嗚咽起來,悲聲道:“沈叔叔,我們實在是無用,圖沒有拿到,人也沒救回來。”

沈墨白擡起雙手,輕拍何泗秋霜晚肩頭,溫聲道:“事情我都已知道了,這并非是你們的錯。世間多是無可奈何之事,他走了一條死路,你們已經盡力,不必再為此煩擾。”

何泗哽聲道:“但我始終還是愧疚于心。”

沈墨白似乎也頗為感慨,嘆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你不必愧疚。說起來,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先前并不知道逍遙峰上是這等情形,才想着讓你去打探。若是早知王乘風已将一切都安排妥當,我——”

沈墨白說到這裏,似乎想起什麽,忽地停下來不再說,但何泗已詫異擡頭道:“什麽安排妥當?”

沈墨白道:“他已将自己的路安排妥當了,生死都在他預料之中。”

何泗想起那湖中大石,不禁喃喃道:“不錯,他已将自己的路安排妥當了,也着實對自己下得去手。”

沈墨白面色悵惘,道:“王乘風雖是王孤之子,偌大的名頭,他自己卻不大在江湖上行走,我也沒有見過他,想來應當是同他爹一樣的模樣,或許沒有他爹那麽邪氣。這孩子的品行倒是同他爹完全不同的,如此下場,着實叫人惋惜。”

沈墨白感慨數聲,何泗卻忽地想起沈佑瑜先前所說,不禁問道:“盟主,您原先也見過王孤麽?”

沈墨白呵呵一笑,道:“怎會沒見過。那人,唉!那人實在是古怪的很,不提也罷。只是可憐了乘風這孩子,我接到消息時,兩夜都未合眼。他又未曾做過什麽大惡之事,卻偏又落得如此下場。”

說罷,沈墨白轉眼見何泗二人神情疲憊,便道:“你們一路辛勞,還是回房歇息去罷,今次事情已經了結了,你們切莫多想,更不要責備自己。”

何泗秋霜晚答應一聲,才慢慢出來,走不多遠,卻見沈佑瑜在前方轉角處躲躲閃閃,見到何泗二人出來,又趕忙縮回去。

秋霜晚看的好笑,輕聲叫道:“阿瑜,你在玩兒什麽呢,自己家還鬼鬼祟祟的。”

沈佑瑜期期艾艾地挪出來,卻站在那裏不過來,只小心道:“我不曉得有沒有惹你們生氣。”

秋霜晚柔聲道:“我們做什麽要生氣?你過來罷。”

沈佑瑜卻仍磨磨蹭蹭,秋霜晚便扭臉推推何泗,何泗咳了一聲才道:“我這幾天病了,老是恍恍惚惚的,你方才問我的什麽。我全沒聽清楚。若說生氣,該是你不要和我生氣才是。”

連玉亭自沈佑瑜身後探頭道:“何大哥你怎麽還病了,看來你和秋姐姐這回出去吃了不少苦頭。”

秋霜晚嘆道:“确實吃了許多苦頭。”她一面說,一面走過去又問沈佑瑜道:“怎麽沒見小遲?”

沈佑瑜道:“他和闵真真一同出去了,稍後便回。秋姐姐,王乘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聽說他死了,我爹傷心了許久。”

何泗一怔,方才沈墨白提及為王乘風惋惜,他還并沒在意,怎麽沈佑瑜卻說沈墨白傷心了許久,即便是欣賞王乘風,到底素未謀面,沈墨白何等人物,所經之事不知凡幾,哪裏就至于為此事傷心了。

秋霜晚亦奇道:“王乘風自然是個很好的人。可沈叔叔又不認得他,怎麽就會傷心許久,你又誇大其詞亂說話。”

沈佑瑜叫道:“我怎麽會亂說話,我爹雖沒說什麽,但他那幾天極為傷心,我是看得出來的。我爹還給王乘風立了個小碑放在密室裏,上面連他出生時辰都刻的清清楚楚,這都是我和阿煥趁我爹出去了,偷偷去看的。

“阿煥眼尖,還看見我爹在那小碑前放了一把金色短劍哩。我和阿煥都極為好奇王乘風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我爹竟還特意給他供奉一把劍。阿煥說那柄短劍絕非凡品,他以前想尋一把短劍使,都沒見過這麽趁手的。”

沈佑瑜話音未落,何泗面色已變了,不禁與秋霜晚對望一眼,秋霜晚眸中亦滿是驚詫。

沈佑瑜并不知道那短劍來歷,還以為是沈墨白特意尋來供在那裏的,何泗秋霜晚卻曉得,那金色短劍,多半就是王乘風手中的那把。可怎麽卻到了沈墨白手中?

何泗遲疑道:“你說盟主為王乘風立了小碑,還刻了他的出生時辰?”

沈佑瑜點點頭,忽地又想起了什麽,左右一望無人,便又低聲道:“說起來,那王乘風到底做了什麽事了?我那天和阿煥偷偷溜進去,看見地上扔了幾張紙,大約是我爹想寫些什麽祭文,可不知怎麽沒寫完。我們撿起來一看,每張都只寫了一兩個字,有的寫了一個‘恩’,有的寫的是‘恩義’,我和阿煥琢磨許久也沒明白,他對我們有什麽恩義?我爹不是從來都沒見過他麽?”

何泗心內驚詫之極,道:“沈盟主竟是那樣寫的?你沒有看錯?”

沈佑瑜鼓嘴道:“我怎會看錯,就是我看錯,阿煥也不會看錯。是以我才極為好奇,王乘風在逍遙峰上做什麽了,怎麽竟叫我爹這樣。”

何泗怔了一怔,道:“他似乎也沒做什麽,即便是偷了逍遙圖,可逍遙圖又沒帶出來。那些暗樁本就是暗中行動的,沒有逍遙圖,到了關鍵時候,他們自然也會想別的法子聯絡,只是麻煩了一些。此舉可能會令那些暗樁消停一年半載,可那也算不上什麽恩罷?”

何泗思來想去,也沒想出王乘風做了什麽,竟值得被沈墨白道一聲恩。

沈佑瑜卻不滿意,逍遙峰之事自從封山令解了,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只是傳來傳去難免便有些不盡不實。自從沈佑瑜和沈煥一同去密室偷看,見到了那座小碑,就一直疑惑在心,不知沈墨白為何如此。如今好容易見何泗秋霜晚回來,自然問個不休。

可何泗與秋霜晚亦是不明就裏,任沈佑瑜如何問,也想不出王乘風到底做了什麽有恩于沈墨白的事。

直到秋風遲與闵真真回來,沈佑瑜總算才消停下來,又嚷嚷着叫何泗細細講一講,去了逍遙峰都遇見了什麽事。

連玉亭秋風遲幾人都是只聽些傳聞,心內好奇已久,沈佑瑜一提起,便都附和着要聽,闵真真還極為殷勤地端茶遞水,唯恐何泗秋霜晚推說口渴不願講了。

秋霜晚見何泗眉間仍有些郁郁之色,曉得他心內還是有些愧疚,便主動接過話頭,将二人千裏去到逍遙峰,所遇見的事都細細講了一遍,只是唯獨略過秋弘文不提。

快活堂總舵逍遙峰在武林中人盡皆知,乃是正道人士敬而遠之的地方,沈佑瑜秋風遲幾人年紀小,更是不曉得那裏情況,聽秋霜晚講了一遍,各個都極為驚奇。

沈佑瑜極為欽佩道:“這位乘風公子可真厲害,受那麽重的傷,那得多疼啊,他都能忍得住一聲不吭,換了我,我可不行。”

闵真真嗤笑道:“我聽來只覺得敬佩乘風公子潇灑快意,你聽了半天,就只聽出來乘風公子不怕疼?沈大公子也真真是奇人一個了。”

秋風遲自覺忽略闵真真挖苦沈佑瑜的後半句話,只連連點頭贊同闵真真前半句,道:“我也覺得這王乘風品行端正,實在非常人能及,難怪沈叔叔會對他贊譽有加。”

沈佑瑜漲紅了臉,猶自不服氣道:“我說的也沒錯啊,我打小就怕疼,佩服王乘風能不懼苦痛又有什麽不對。”

說罷,沈佑瑜忽地又想起,從小到大唯一一次受了重傷,便是拜了闵真真所賜,不禁又狠狠瞪了闵真真一眼。

連玉亭見何泗秋霜晚都面色疲倦,便道:“你們別吵啦,何大哥秋姐姐一路奔波才回到家,就讓他們歇息罷。”說罷,連玉亭便起身去扶秋霜晚。

秋霜晚也着實有些累了,便轉臉向何泗道:“何大哥,你傷才好了些,就早些歇息罷。”

何泗點一點頭,又同沈佑瑜說了幾句,眼見衆人一一離去,才将房門關上,獨自坐在房中許久,才慢慢躺下,心中只覺疑問更多。

原先何泗只覺自己走了一趟逍遙峰,什麽事都沒做成,正道盟亦無什麽收獲,可回來聽了沈佑瑜所講沈墨白舉動,似乎又并非如此,只是卻理不清此行到底遺漏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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