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孤墳凄

或許是逍遙圖損毀之故,快活堂近日活動竟也少了許多,各大分舵都極為安靜。何泗閑來無事,不知怎的又想起師父來,便向沈墨白說了一聲,預備回家幾日。

沈墨白自然答允了,何泗回房正收拾包袱,秋霜晚卻笑吟吟過來道:“何大哥,你要回家麽?我也與你同去。”

何泗一怔,下意識便搖了搖頭,還未開口,秋霜晚又道:“在落鳳崖時,咱們可是說好了的,我也想去瞧瞧你家鄉景致,你可不能把我抛下。”

何泗瞧着秋霜晚溫婉面容,心內忽地一暖,情不自禁點了點頭,道:“好,咱們同去。”

話音未落,沈佑瑜忽地從秋霜晚身後竄了出來,叫道:“我也去,我也去!”

何泗一怔,立即一口回絕道:“不成,你不能去。我是要回家去,你去做什麽?好好在山莊裏呆着。”

沈佑瑜撇嘴道:“我是最閑的閑人了,整日在山莊裏都沒事情做,我也想去外面走走,可你們好容易出去還不帶上我,真是豈有此理。”

何泗緩聲道:“你出去,沈盟主會擔憂。”

沈佑瑜立即反駁道:“跟着你,我爹必定很放心,才不會擔憂。哼,我知道啦,何大哥你只肯帶秋姐姐去,我說去你就不肯,你們只想兩個人走,不想帶着我,覺得我礙眼了是不是。”

沈佑瑜此言一出,何泗秋霜晚二人登時就都有些面紅,秋霜晚咳了一聲道:“阿瑜莫胡說,帶你去就是。”

何泗一怔,沈佑瑜已經跳了起來,歡天喜地道:“還是秋姐姐好,我這就去叫玉亭阿遲他們收拾東西。”

秋霜晚登時愣住,道:“叫他們做什麽?”

沈佑瑜理直氣壯道:“自然是一起去。”說罷,沈佑瑜就轉頭一溜煙跑走了。

秋霜晚怔然片刻,才看向何泗,苦笑道:“早知道就不答應他了。”

何泗亦是哭笑不得,無奈道:“他還以為是出門玩耍,到時候,他若是說苦了累了要提前回來,我可不送他。”

何泗本想自己回鄉,一來二去,倒是成了幾人熱鬧同行,只是出了秋家姐弟和沈佑瑜連玉亭之外,竟連闵真真也死纏爛打跟過來,這倒是讓沈佑瑜極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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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泗一路之上便同衆人說了,家住世外無名幽谷,地處偏僻,路途遙遠,誰要回去就快些走,哪知道這幾人反倒都興致勃勃,誰也不肯走。

何泗無奈,只得忍着一路之上幾名少年男女叽叽喳喳,一會兒又是吵架了,一會兒又是跌倒了,看見稍微稀罕點的物件,便都左顧右盼看個沒完。

所幸還有秋霜晚在此,幾個小的再怎麽聒噪,也都肯聽她的話。

何泗整日木着臉聽他們吵鬧,只覺頭大,一心想着如何應付這群人,竟也忘了其他煩憂。

這倒是也正好趁了秋霜晚的心意,她本就是看何泗這段日子總是不大開心,孤身回鄉實在是孤單,便想着幾人陪伴何泗一同回去,路上好歹也熱鬧一些,也能為他稍解煩憂。

走了好幾日,越走越偏遠,又一路颠簸許久,才行到一處偏僻山谷。

那山谷四周盡是懸崖峭壁,獨獨将中間一片小小湖泊圍攏起來,湖水澄澈,山林青翠,懸崖之上又有飛瀑流泉,蜿蜒向遠方而去。

湖畔旁有一座小院,院前一座孤單墳茔。此間天地山水皆靜谧無聲,沈佑瑜等人一路吵鬧,到了這裏也都靜了下來。

秋霜晚道:“果然與落鳳崖極像。”

何泗卻搖了搖頭道:“原先我也以為是極像的,如今回來才發覺,還是不大相像的,這裏可比落鳳崖小得多了。想來是我當初離家之時眼界不寬,只覺得眼前這一方天地已是極為廣闊,在外漂泊數年回來,才曉得這裏實在是狹小的很。”

何泗領着衆人往那湖畔小屋而去,這小屋并不大,原先只是何泗與師父二人居住,自然極為寬敞,如今一下子來了這許多人,顯得擁擠起來。

好在那幾人新鮮勁兒還沒過,倒也不曾說什麽,只略微安頓一下,便要出去到處查看。

何泗回來,自然是要先去祭拜師傅的。秋霜晚等人也跟了他一起,一起去看那湖畔孤零零的墳茔。

趙行空故去之時,何泗傷心欲絕,在湖畔親手挖出一座墳茔,将師父葬了進去,墳前木牌也是何泗親手所刻。

已經數年未曾歸來,一看這墳茔,何泗便忍不住心內酸澀難忍,若不是旁邊還有人在,便要伏地大哭一場。

秋霜晚幾人俱是江湖人士,大俠趙行空威名赫赫,哪個不曾有所聽聞?如今到了這裏,也都斂聲靜氣神色恭敬,規規矩矩的拜了幾拜。

在這湖畔墳茔呆了一會兒,何泗便轉頭向衆人道:“你們就先回屋歇息罷,我要出去一趟。”

秋霜晚道:“此處如此偏僻,你還要去哪裏?”

何泗擡手一指山腳蜿蜒處道:“那裏住了我許多朋友,我要去探望他們。”

秋霜晚道:“既然是何大哥的朋友,我也與你同去罷。”

何泗卻連連搖頭道:“不,你不要去了。”

說罷,何泗便轉身欲走,忽地停了一停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又轉頭猶豫片刻,才道:“阿瑜,你同我一起去瞧瞧罷。”

突然被點到名字,沈佑瑜極為疑惑地站出來,指了指自己道:“何大哥你叫我麽?”

何泗勉強笑一笑,面色卻有些白,只道:“你同我一起去瞧瞧罷,那裏也有許多小孩子。你若是看了覺得不喜歡,咱們就回來。”

這幾句話說得颠三倒四,莫說沈佑瑜摸不着頭腦,連秋霜晚也颦眉不解:且不說為何在場幾人,何泗獨獨要沈佑瑜跟着去,為什麽又要沈佑瑜喜歡那裏的小孩子?小孩子又不是什麽物件,莫非沈佑瑜說喜歡還能帶走幾個麽?

話一出口,何泗亦覺自己失言,面色又白了幾分,索性不再解釋,只道:“走罷。”

沈佑瑜雖不明就裏,但他一向很聽何泗話,當即答應一聲,小跑跟上來。

沿着飛瀑流泉轉過山腳又繞過淺水,何泗一路心事重重,也不怎麽開口,只在沈佑瑜跟得吃力時伸手扶他一把。

沈佑瑜按奈不住好奇之心,道:“這裏竟比何大哥住的那處小山谷還要偏僻。既然是與趙大俠為鄰的,想必也是一群世外高人了?”

何泗搖搖頭道:“不,他們只是普通百姓。”

沈佑瑜詫異道:“普通百姓竟住得如此偏遠麽?便是那些深山之處也沒有這裏偏僻難行罷。”

何泗含混道:“他們……因為一些事,他們不大與外界往來,住在這裏也清靜些。”

沈佑瑜恍然大悟道:“都是避世隐居之人,倒也清雅。”

何泗苦笑一聲,卻也不再反駁,只悶頭向前走。

待走過一條水流頗為湍急的寬闊河面,沈佑瑜擡眼便見前方樹林掩映之處有小屋林立,俨然已是一個小村落,不由道:“那裏就是他們住的地方麽?果然好難找。”

眼見就要到了,何泗忽地頓住,低聲道:“見了那些人,你記着不要離他們太近,也不要害怕,他們不會害你。”

沈佑瑜只覺何泗說話怪異,道:“何大哥為何這麽說?”

何泗卻不再回答,只往前走去。

山間溪流衆多,有許多細細小溪自那些小屋中穿過,屋前許多人或是修繕房屋,或是端了木盆在屋前洗衣,又或是三五成群談天說地,遠遠看去都是粗布麻衣的普通百姓,只是不知為何,分明是青天白日又無風雨,那些人卻無論男女老幼,都裹上了長長頭巾。

何泗沈佑瑜越走越近,那邊人們也都發覺,便紛紛往這邊看來,日頭之下,沈佑瑜一時看不清那些人面目,就見在最外面有一群大小孩童正在玩耍,他們亦瞧見了何泗,其中幾個大些的孩子先是停了片刻,忽地便都一陣歡呼,朝着二人跑了過來,稚嫩童聲一疊聲地喚道:“泗哥哥回來啦!”

沈佑瑜笑道:“何大哥你都走了幾年了,這些孩子倒還記得你。可見你人緣極好。”

何泗低聲道:“他們自出生就沒見過什麽外人,是以對我記得格外清楚。”說罷,何泗便急忙走上前去,與其說是要去迎那些孩子,倒更像是想把沈佑瑜抛在後面。

然而那些孩子越來越近,何泗自然也遮擋不住沈佑瑜目光,少傾,沈佑瑜便已瞧清了那些孩子面容,登時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倒吸一口涼氣。

此時天色正好,看什麽都極為清透,就見那些孩子裸露出來的面部與手背均是布滿紅黑腫泡,有的孩子面上已被腫泡擠滿,只能勉強分辨五官。更有的小孩跑得快了些,頭巾微微晃動,露出額頭,額頭之上亦是遍布腫泡。

沈佑瑜見那些孩子有的頭巾微晃,顯出稀疏頭發,而就算那裹得嚴實的,亦能看出被頭巾裹住的地方都是微微鼓起,想也知道那頭巾下亦是遍布腫泡。

幾個小孩子歡呼雀躍跑來,雖是滿面天真喜色,但映着那可怕面容,卻叫人不覺可愛反倒心中發寒。

這些孩子雖見了何泗心中歡喜,争相跑來,将到何泗面前時,卻都不約而同停下,都隔着幾步遠向何泗亂叫哥哥,沒一人上前。

何泗亦停下步子與他們低聲說話,一時間幾人面對面卻不靠近,就如隔空喊話一般滑稽。

沈佑瑜在何泗身後怔怔看着,只覺心內驚駭無比,不知這些孩子是怎麽了。

那邊忙碌的衆人也都停了下來,初時都大聲叫着何泗名字往這裏走來,待看清何泗身後還有一人時卻都停了下來,不再往前走。但此時距離已能叫沈佑瑜看清楚,果然那些人無論男女老幼,都與面前的這些孩子一樣,凡露出肌膚,均是布滿可怖腫泡。便是人人都滿面淳樸笑意,亦叫人錯覺此地是否為無間地獄,否則怎會有如此多面貌可怕的妖怪。

那幾個孩子亦注意到沈佑瑜,便都怯怯朝他看來,有一個身量稍高的小女孩便小聲問道:“泗哥哥,那個哥哥是誰呀?我怎麽沒見過,也是趙爺爺的徒弟麽?”

何泗身子忽地微微一顫,低聲道:“那是我的朋友,我特意帶他來看你們。”

幾個孩子登時歡呼起來,那小女孩叫道:“那他也會同我們一起玩兒麽?泗哥哥,你走了之後再也沒有人幫我們摘果子了,那些樹好高,我們都爬不上去,這位哥哥也可以幫我們摘果子麽?”

何泗轉臉看向沈佑瑜,一見沈佑瑜面色驚駭,登時面色一白,低聲道:“你,你若是覺得累了,咱們就先回去。”

沈佑瑜初時着實被這些人面目吓了一跳,但扭臉又看那些孩童時,卻見那些孩子都滿面期待,雖然面目可怕,雙目卻都澄澈天真,不禁呆了一呆,道:“我不累。”

說罷,沈佑瑜想了一想,忽地面露窘迫向那些孩子道:“只是我恐怕不能去摘果子,我的武功實在稀松平常,這裏樹木高大,只怕我也上不去。你們倒是可以帶我找些稍矮些的樹木,興許我上的去。”

沈佑瑜一面說一面向前走了幾步,他本意是想同那些孩童好好說話,可見他走近,那些孩童卻都往後連退,面上倒是都歡喜起來,七嘴八舌道:“我知道有矮些的樹木,咱們一起去玩兒!”

那些孩子分明都很高興,卻偏偏連連後退不與沈佑瑜接近,這情景不禁令沈佑瑜有些詫異,他還要再上前,卻被何泗拉住了。

何泗扯住沈佑瑜肩頭将他拽回來,低聲道:“別往前了,當心傳給你。”

沈佑瑜一怔,登時明白過來為何這些孩子分明對何泗極為親昵,卻又都不靠近,分明想和沈佑瑜玩耍,卻又都連連後退。

想到此處,沈佑瑜擡眼望向那些孩童後方的人群,果然,那些男女老幼面上都是喜悅,見沈佑瑜擡眼看過去,紛紛含笑點頭,卻都只遠遠站着,無一人向前。

此間分明是山水清雅世外桃源,可偏偏卻有這樣一群人在這裏。想來以他們面貌,也是不敢出了這裏的罷?

沈佑瑜只覺眼眶一熱,正想說些什麽,面前那群孩童中,卻有一個孩子忽地拍掌叫道:“又來了一個姐姐!泗哥哥,那也是你的朋友麽?”

何泗一怔,轉眼看去,卻見闵真真正躲躲閃閃往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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