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憐稚童

秋霜晚一怔,登時喜道:“是麽?這病竟然還能治好的麽?”

何泗道:“自從我師父隐居此地,便一直在設法煉藥,希望可以救治他們。師父行走江湖多年,也曾見過這樣的病患,只是這病本就會對人身子損害極大,又因樣貌恐怖被周遭人厭棄,那些病患大多早早便死去了,從未聽聞有人得救。

“此病起因是一味劇毒之物,名叫‘甘味草’,這草葉子劇毒,外貌與路邊野草并無二致,甚至比尋常野草更為香甜,極易被雞兔牛羊之類誤食,偏它們吃了這草,當時并不會有什麽反應,只是肉中便含了甘味草之毒,不知什麽時候便會突然死去。若是人食了這些肉,便會染上這怪病。

“我師父認定凡是毒物必定有其解法,特地弄了一些甘味草,苦苦研究多年,遍閱醫術毒經,終于尋到了解藥。

“這甘味草雖有令人腐肉生瘡之劇毒,卻有一個天然的克星,名喚‘苦味花’。若能得了這苦味花,在加上一些尋常化瘀淡瘡藥物,長期服用便能解了這甘味草之毒。”

何泗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秋霜晚詫異道:“苦味花,我從未聽聞過這種花。”

何泗低聲道:“這花本就極為罕見,又因為無甚大用味道極苦,還需要幾種毒物滋養才能得以存活,如此生長不易,自然極難尋找。”

想到那些患病之人,秋霜晚不免也憂慮起來,道:“何大哥你不必憂心,咱們今後多加打探,務必要找到這苦味花。”

何泗卻搖了搖頭道:“不必找了。我已經知道哪裏有了。”

秋霜晚一怔,奇道:“哪裏?”

何泗卻并未明說,只苦笑道:“師父故去之後,我便四處打探,好容易得知了一個地方,據說許多罕見的奇花異草,整個世間只有那裏會有。我到了那裏,果然就打探到了,這世上僅剩幾株苦味花便生長在那裏。”

秋霜晚道:“那你便應當把那花取回來呀。”

何泗怔然片刻,喃喃道:“我何嘗不想呢?可是那裏的主人卻不願意把花給我。我苦求無果,也想過去偷去搶,可那裏的主人實在太厲害,我試了許多次都不成。若非他并無心殺我,我早已死了十幾遍。”

秋霜晚聽得詫異,不禁道:“他為何要這樣?這苦味花莫非對他極為重要?”

何泗搖頭道:“我問過他,他說苦味花對他猶如路邊野草,毫無用處。但只要是他家的野草,即使白白扔了也不想拿去救別人。”

這話便有些蠻不講理了,秋霜晚亦颦眉道:“這人好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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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泗苦笑道:“我生生死死十數次,可到底還是沒有辦法……”

秋霜晚見何泗面色悲苦,心中亦是難過,便柔聲道:“何大哥,你已經盡力了,不必如此自責。”

何泗喃喃道:“他們對我有救命之恩,救治他們本就是我應當做的,更何況這事也是師父臨終遺願。我曾想過,只要能救治他們,要我做什麽事都成。”

何泗聲音漸弱,秋霜晚輕聲道:“你已盡力了,也不會有人責怪你。既然已知東西所在,将來總有法子拿到的。”

秋霜晚本想安慰何泗,卻不料何泗忽地擡眼,目中隐有淚光,低聲道:“不,你不知道,我做錯了事……”

他忽地又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只轉臉看着面前墳茔,心內道:我已做了錯事,再也不能回頭了。

二人呆坐半晌,卻聽見闵真真一步一挪,慢吞吞過來,低低道:“何大哥,我曉得我錯了,你莫生氣。”

何泗猶自發怔,闵真真低低咕哝了幾句,見何泗不理她,不禁心下委屈,大聲道:“我已知道我錯了!你帶我一起去見他們,我給他們叩頭認錯!我闵真真向來言出必行,絕不抵賴!”

何泗正發着呆,闵真真突然大嚷,倒把他吓了一跳,秋霜晚噗嗤笑道:“不過就是言語失當,哪裏就值得叩頭認錯了。”

這會兒何泗才回過神來,不免也覺好笑,道:“闵姑娘,他們都非蠻不講理之人,什麽叩頭認錯,你也忒會小題大做。”

見何泗神情和緩下來,闵真真才低聲道:“這次是我失言啦。連小遲都說是我不對,我也不是知錯不改的人。”

何泗緩聲道:“無妨,他們都是極易相處的人。其實我也曉得他們面貌乍一看是有些吓人,你心裏害怕也是正常。”

聽了這話,闵真真倒羞愧起來,咕哝道:“我也并非害怕。不信你再領我去,我絕不會大驚小怪了,那些孩子不是要摘果子麽,我可比沈佑瑜那小子輕功好得多。”

此事本就是小誤會,說開了也就沒什麽,沈佑瑜倒是還惦記着答允那幾個孩子的事情,一疊聲催促何泗帶他再去。

先前何泗不讓秋霜晚同去便是唯恐吓到她們,闵真真這麽一鬧,秋霜晚是無論如何都要跟去,何泗再回絕,她便要生氣說何泗小看了她的膽量。

何泗無奈,只得帶了幾人前去,村人們依舊圍攏在屋前,大約是知道自己吓到了外來的朋友,大多忐忑不安,見幾人去而複返,那些村人都紛紛往後退卻,将自己牢牢裹住才敢遠遠同何泗說話。

闵真真是說的出做得到的性子,一見如此,立即便要沖到村人們面前賠罪,唬的何泗慌忙攔住她,倒是吓得村人們跑得更遠了。

秋霜晚來之前心內已預先想過會是如何情景,但真的見到時仍舊不免怔了一怔,但轉眼瞧見那些小童怯怯眼神時,心內又是一軟,那一點懼怕也就全抛下了。

何泗代闵真真同村人們解釋一通,這些村人一代一代在此生活了百年之久,性子極為樸實,也不知道挑別人的錯處,方才闵真真大叫跑走,他們只覺得是自己不好,吓到了別人,因此惴惴許久,此時聽何泗說闵真真并未與他們計較,登時都歡喜起來,闵真真少許冒犯之言他們自然不會介懷。

尤其是那些孩童,他們因患了病身子大多較弱,平素又沒見過外人,此時一下來了這許多哥哥姐姐,還都是會武的,爬高上低翻牆摘果都不在話下,便連不會武的連玉亭,亦是貌美嬌弱,說話和婉動聽,只略略說幾句話,那些孩童便都敬仰起來。

有人陪伴玩耍,孩童們都高興極了,紛紛着幾人問東問西,只是這些孩童都頗為懂事,曉得自己生了病,無論怎樣歡喜都離幾人有着幾步距離,唯恐碰到他們。

江湖兒女本就不拘小節,初時闵真真也只是乍然瞧見才被吓住,衆人習慣了之後,只覺此間人們都淳樸可愛,心地澄淨,自然更不會在意這些村人可怕病症。

此處世外隐居之地風景秀美,衆人在此呆了些時日,整日晨起賞湖光山色景致,晚間伴明月清風入眠,間或去探望小村中人,又去和孩童們耍一耍,只覺無憂無慮,有任何煩心事也早已抛到腦後。

不知不覺間,衆人竟已在此呆了足有大半月。

這天沈佑瑜坐在湖畔撥水,無意間算起日子,忽地驚聲叫道:“不得了啦!”

何泗正在他身側彎身取水,被沈佑瑜一咋呼,險些将水囊跌落,不由沒好氣道:“好端端的,你叫喚什麽?”

沈佑瑜騰地跳起來道:“我方才算了算日子,再過半月就是我爹五十大壽了,我得快些回去,不能留在這裏啦。何大哥,你要回去麽?”

何泗一怔,遲疑道:“沈盟主五十大壽?”

沈佑瑜連連點頭道:“正是。說起來,我還沒有備上壽禮呢。哎呀,何大哥你說我送個什麽好呢?”

沈佑瑜一驚一乍,早已驚動他人,秋霜晚亦走來笑道:“依我說來,無論你送什麽,沈叔叔都會歡喜。”

秋霜晚這話極為中聽,沈佑瑜聽了,登時眉開眼笑,扭身回屋去收拾包袱去了。

何泗拍拍身上塵土,緩緩站起,道:“既然是沈盟主壽辰,咱們也得趕回去罷。”

秋霜晚點頭道:“那是自然。”說罷,她忽地瞥見何泗神色悵然,不明就裏,以為何泗還不想離開,便道:“何大哥,你若是不想回去,便留下來罷,我帶着他們回去便是。”

何泗一怔,忽地苦笑道:“我并非是不想回去。只是想起此次一離開,下次回來又不知是何等情形。”

秋霜晚只道何泗心內仍是不舍,便寬慰道:“只要有空閑,幾時都可以回來,興許下次回來你便拿到了那解毒之花了呢。”

秋霜晚此言本是想令何泗振奮,哪知何泗聽了這話,忽地面色變了一變,搖頭道:“我現下自己也不曉得,到底是拿到那花好,還是不拿到好。”

這話說得奇怪,秋霜晚不禁颦眉道:“拿了花,便可救治這許多人,使他們免受痛苦,那自然是拿了好。”

何泗低聲道:“太難了。”

秋霜晚柔聲道:“你是說那花的主人太難應付麽?實在不成,咱們回去求沈叔叔出手,我就不信,當今武林還有沈叔叔應付不了的人。”

聽秋霜晚如此說,何泗卻只搖了搖頭,道:“罷了,這事就莫要再提了。咱們回去罷。”

臨走之前,何泗帶着衆人去與村人們辭行,見他們要離去,那些村人都極為不舍,許多孩童都忍不住哭泣起來。

直到幾人拜了拜趙行空的墳茔,縱馬走出幽谷,沈佑瑜依然在同何泗念叨今後還要再來,更是信誓旦旦說下次要帶沈煥同來,沈煥有許多好玩兒本領,那些孩童必定喜歡。

這些話一出,何泗登時便有些頭大,忙道:“二公子恐怕不耐煩同小孩子玩耍罷?我怕惹他煩心,還是不要叨擾他了。”

沈佑瑜瞪眼道:“怎麽會,阿煥最是有耐心的。”

何泗心道:沈二公子只對他爹爹和兄長有耐心,若是對陌生人,只怕你就是橫屍他面前,血濺三尺高,他也懶得看你一眼。叫他去哄孩子?不如殺了我來得痛快。

闵真真在旁咕哝道:“說來也奇怪,為何那些孩子都喜歡同你玩兒?分明我的輕功比你好多了,你那點功夫,笨手笨腳稍高點的樹都上不去。”

沈佑瑜一聽,登時得意起來,道:“那你便要反省自身了。小孩子最不會騙人,哪個好哪個壞都分的清清楚楚,自然知道該親近誰。”

這話闵真真初時未聽懂,一回過味來登時大怒,兩人當即又大吵起來,還要秋風遲與連玉亭連連勸解。

為何孩子們更喜歡沈佑瑜,何泗自然再清楚不過,他已暗地裏許多次囑咐,叫孩子們一定要記住沈佑瑜模樣。

所幸此刻幾人都在前頭吵鬧不休,何泗獨自墜在後頭,便是眼內有些酸澀模糊,也無人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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