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壽宴變

衆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回豫州城時,果然群英山莊已是一派熱鬧景象。

沈墨白雖不欲大肆慶祝,也并不打算辦什麽宴席,但沈墨白身為正道盟盟主、群英山莊莊主,為人正直俠義,素來在江湖中極有威望,聽聞沈墨白五十大壽将至,往來各門派、各江湖朋友都已紛紛送來壽禮,這幾日群英山莊門前車水馬龍,忙得沈忠都瘦了一圈。

秋家姐弟與連玉亭早已在回程路上備好了一些禮品,沈佑瑜自然有他弟弟幫忙,便連闵真真也別別扭扭弄了些古怪玩意兒來充數,卻只有何泗遲遲未動,秋霜晚曾說要代他購置些禮物,何泗卻也搖頭拒絕,只道:“我早已備好了。”

秋霜晚問起是何物件,何泗卻又搖頭不說了。

轉眼已至大壽之日,山莊內衆人彙聚一堂,齊齊去與沈墨白賀壽,待衆人都奉上壽禮,何泗才取出自己所備賀禮,竟是一塊澄澈如洗的透藍玉璧。

何泗恭敬将玉璧奉上,沈墨白一見那玉璧,登時面色一變,卻并不接,只遲疑道:“這玉璧質地非凡,如此罕見的顏色,莫非,莫非是當年,大俠趙行空自極寒之地取得的那塊護心玉,冰天明玉?”

“冰天明玉”四字一出口,在座衆人均是面色詫異驚訝,齊齊看向何泗。

何泗面色不變,道:“不錯,正是那塊冰天明玉。此玉傳聞佩之可護心脈,不受萬種毒蠱侵蝕。機緣巧合之下為我所得,但何泗自知此物珍貴,留于我手實在可惜,因此今日便以此玉為賀禮,恭祝沈盟主身康體健長命百歲。”

沈墨白驚道:“如此珍貴之物,怎麽好——”

他還未說完,何泗已道:“此乃何泗一片心意,還請盟主收下,切勿推辭。”

沈墨白擰眉看了何泗片刻,才道:“好罷,既如此,就多謝何少俠。”

各處送來壽禮雖多,卻屬何泗這件禮物最為奇異,許多人都議論起這玉璧,卻唯獨秋霜晚秀眉微颦,先前何泗重傷之時,她一路背着何泗自逍遙峰下來,又照料了他好幾日,自然曉得這玉璧從何而來。

見何泗退了回來,秋霜晚不禁低聲道:“何大哥,那塊玉,不是你貼身所佩之物麽?怎麽卻,怎麽卻送出去了?”

何泗搖搖頭,只道:“留在我這裏可惜了。”

秋霜晚道:“趙大俠将玉璧給你,應當是希望能保護你百毒不侵,怎麽——”

何泗低低道:“留給我用,實在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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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晚一怔,不知何泗為何如此說,可見何泗已扭過臉去,又不好再問。

雖沈墨白此番過壽,并未大擺筵席,但終究是喜事,在山莊內擺上小小家宴亦是免不了的。

當夜,群英山莊便擺起家宴,何泗與沈佑瑜秋風遲坐在一處,在座數十人都是熟識的,因此也都不拘束,衆人推杯換盞,好好熱鬧了一番。

何泗也難得痛飲了一場,醉眼朦胧間卻見沈煥匆匆離席,片刻扶進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妪,沈墨白見那老婦人進來,竟也親自起身應下去,與那老婦人說了好一陣子。

那老婦衣着華貴面目慈藹,沈墨白氣度不凡穩重威嚴,沈煥清秀俊逸眉目疏朗,三人站在一處,低聲細語,神情親近松快,就好似極為和睦的一家子。

見沈墨白神色恭敬,何泗不由奇道:“那位老婦人是誰?”

沈佑瑜聽見何泗問,便擡頭往那邊瞟了一眼,面色并未變,只道:“那是章老夫人,阿煥的外祖母。”

何泗一怔,道:“是沈夫人的母親?”

沈佑瑜點點頭,想了一想又趕忙搖搖頭,道:“是沈夫人的乳母,照料沈夫人多年,沈夫人與她情同母女。沈夫人故去後,她又費心照料阿煥,我爹也很是尊敬她老人家,我和阿煥都是叫她外婆的。”

何泗腦子轉了一圈,才想起沈煥似乎曾提起過外婆,而沈佑瑜與沈煥并非同母所生,那麽這位老婦人便是沈煥母親的乳娘了,怪不得沈煥與她似乎要親近些,沈佑瑜見她來了,卻是動也不動。

那老婦人與沈墨白說了一會兒話,卻并未入席,只由侍女扶着轉身離去了,沈墨白沈煥父子直至那婦人遠去,才返身又回來。

何泗納罕道:“既然有長輩遠道而來,應當入席上坐才是,怎麽這就走了。”

沈佑瑜正吃果子,聞言登時噎住,咳了兩聲,倒是秋風遲擡頭道:“什麽遠道而來,何大哥,章老夫人一直都住在山莊裏啊。”

這話倒叫何泗詫異起來,道:“我在山莊兩年,怎麽未曾見過她?”

秋風遲道:“章老夫人不喜旁人打擾,就是到了年節時候她也不大出來的,有時有會出遠門數月不歸,沈叔叔很敬重她,向來都是任她随意來去,想來今天是因為沈叔叔做壽,她才特意前來探望。”

秋風遲說話時,沈佑瑜正胡亂抹了抹臉,接口道:“何大哥也忒粗心,在山莊許久竟連外婆都沒見過。”

秋風遲亦忍不住笑,但仍為何泗辯解道:“也難怪何大哥不認得章老夫人,她在山莊時都住在小院極少出門,便是姐姐她們同住後院,都很少見到她。”

沈佑瑜想了一想,也點頭道:“也是,便是偶爾匆匆一眼,大約何大哥也不會留心。這山莊內,外婆只和阿煥親近些,不大理睬其他人的。”

兩人一通解釋,何泗才曉得這其中緣故,又奇道:“你怎說她只理二公子?難道她不理你麽?”

沈佑瑜轉眼看向何泗,不解道:“外婆是沈夫人乳母,又不是我娘乳母,自然跟我不是很親近,她為何要理睬我。”

因喝了點酒,何泗已是有些微醺,是以才夾七夾八問了這些問題,聽沈佑瑜坦然答了,何泗只覺哪裏不對,怔了一會兒,才忽地想起,那章老夫人是沈夫人乳母,因此只與沈煥親近,只是沈佑瑜竟能如此自然便說出那章老夫人不大理睬他,顯然是已習慣受章老夫人冷待。

何泗一經想通,登時便明白方才沈墨白沈煥父子與章老夫人言笑晏晏之時,為何沈佑瑜并不過去,就仿佛自己是外人一般。

雖沈佑瑜神色未變,但何泗卻只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不禁遲疑問道:“她待你不好麽?”

沈佑瑜奇道:“何大哥怎麽這樣問?外婆極少同我說話,何談好不好。”

何泗怔然不語,心道:到底也是兄弟二人,也都是口稱外婆,如此不理不睬也未免太過,那位章老夫人面色慈祥,怎麽卻如此不寬宏。

沈佑瑜見何泗面有醉意低頭不語,心下也納罕起來,低聲問道:“何大哥,你在想什麽,竟如此認真。”

許是醉意太濃,沈佑瑜一問,何泗便脫口而出道:“你難道不覺得不公道麽?你就一點也不計較?”

沈佑瑜詫異道:“你說什麽不公道?我不明白。”

何泗既已問出口,索性便接着道:“同為兄弟,二公子武功智慧都遠超于你,就連章老夫人這親近長輩也只理會他。世間衆人,所經所遇之事,大多各不相同極不公道。你們分明同處屋檐下,各人之命卻不同,你心裏便不計較麽?”

沈佑瑜不料何泗竟會問出這話,一時怔住,倒是身側秋風遲急得漲紅了臉,低聲道:“何大哥,指人是非并非君子所為,更何況你還當面挑剔阿瑜的不是,阿瑜哪裏就有那麽,那麽差了。”

何泗話一出口,便曉得自己此言太過,人之一生中為何有許多不公道,何泗已扪心自問許多遍,但也都只是默然自想而已,今日喝了幾口酒,又見這兄弟間亦有親疏之別,也不知怎的竟真的問了出來。

話已說出,自然便不好收回,何泗擡眼望向沈佑瑜,正想着如何收場,沈佑瑜卻已道:“我為何要計較?我本就不如阿煥,我自己心內也曉得。這世間之人,難道便都命數一樣麽?

“何大哥你也說了,世間之人各不相同。便如我和阿煥天生便資質不同一樣,凡世間之人,本就應是各自有各自煩憂歡喜,只問心無愧過好自己這一生便是,哪能事事都計較來計較去,那活着豈不是一點樂趣也沒有了。這世上不如我的也有,勝過我的人更是多着哩,難道我都要計較麽?”

沈佑瑜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何泗怔然望他,卻聽沈佑瑜又道:“更何況阿煥是我弟弟,他天份如何,我自然也曉得,心裏歡喜都來不及,怎會計較這些。”

沈佑瑜說了這一番話,自覺答的很好,不禁得意望向何泗,卻見何泗神色恍惚,竟像是并未留心聽,只喃喃道:“便是再不公道,你也不計較麽?”

見何泗像是已經醉糊塗了,連沈佑瑜說話也不仔細聽,沈佑瑜不免也有些不高興,沒好氣道:“不計較!”

何泗點一點頭,又轉面飲了一口酒。

他雖半醉,卻未全醉,可不知怎的,心裏卻越發迷糊凄惶起來。

此時天色漸晚,衆人歡聲笑語不絕于耳,沈佑瑜見何泗面色微紅,便道:“何大哥,你莫要再喝了,你若喝醉了還要我扶你回去,我吃飽了便不想動,你就讓我偷一會兒子懶罷。”

何泗聽得好笑,想說他并非醉到連路都走不了,再者還有秋風遲在此,也不必他沈大公子出力氣,不料擡眼看向沈佑瑜時,卻忽地在沈佑瑜白淨臉頰上看到有血色線條閃過,如一條細細的紅線,又仿佛淺淺血絲鼓動欲出。

那血色細線在沈佑瑜面上一閃而過,沈佑瑜卻無知無覺,何泗心內如雷炸響,一時眼中白茫茫起來,耳中轟鳴,手腕顫抖,将面前杯盞撞倒也不知道。

沈佑瑜見何泗衣袖已被酒水沾濕,卻還怔然呆看着自己,不禁皺了眉頭,擡手推了推何泗手臂道:“何大哥,你真的醉了麽?”

這一聲仿佛冷水潑下,何泗耳目漸漸清明,眼前景象越來越清晰,沈佑瑜滿面疑惑,白嫩面孔之上并未異樣。

察覺沈佑瑜在輕推自己手臂,何泗怔然低頭,卻見沈佑瑜手背之上,一道道血色脈絡時隐時現,不斷湧現浮動又再消失。

何泗定定看着那血色細線,方才那一點醉意早已不在,只喃喃道:“他來了……”

偏沈佑瑜耳朵尖,還聽得清楚,不禁詫異道:“誰來了?”

沈佑瑜話音未落,外面忽地傳來一陣飄忽笑聲,那笑聲清朗卻缥缈無定,忽遠忽近忽大忽小,沈墨白正笑吟吟與人說話,聽見這笑聲忽地面色一變,凝目望向廳外。

随着那笑聲響起的,還有一聲沉悶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重重砸在外面院中,随後便不斷有山莊弟子紛紛呼喝出聲道:“什麽人!”

笑聲忽止,一把清朗聲音冷聲道:“沈墨白,多年不見,我今日特意來給你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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