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秋霜晚轉眼看向何泗,忽地柔聲道:“何大哥,我來找你,便是想叫你和我一起去。沈叔叔他們去逍遙峰之時,咱們也跟着去,好不好?”

何泗茫然望着她,喃喃道:“我為何要去?”

秋霜晚低聲道:“你為何不去?你難道不想将功贖罪,就要這樣呆在這裏一輩子麽?你說自己心裏很愧疚,難道就這樣什麽都不做麽?如今便是好時機,你幫了沈叔叔,阿瑜必定歡喜。”

何泗呆了一陣,目中漸漸回複了些神采。

秋霜晚看他神情,心知有用,又道:“何大哥,我實在不想看你就此消沉下去。”

何泗轉目看向秋霜晚,見秋霜晚神色關切,心內便是一動,繼而滿面愧色道:“我做了錯事……”

秋霜晚急道:“如今還有将功折罪的機會!你既已知自己做錯了事,難道就只知愧疚不想着如何彌補麽?要了你的命,又能挽回什麽?沈叔叔現下正是用人之際,你去幫幫他,盡己所能,也算多少有些補償。”

何泗默然半晌,終于點了點頭。

秋霜晚松了一口氣,何泗已又擡眼看她,低聲道:“我曉得你是想我振作起來,你不怨恨鄙夷我,我已經很感激,多謝你,霜晚。”

秋霜晚苦笑一聲,道:“阿瑜的事,我心裏也很不好受,可想來想去,你也是為了至親人的性命,若我換成是你,興許還不如你,我哪裏還有資格怨恨別人。”

何泗聽秋霜晚似乎話中有話,不禁問道:“你為何如此想?”

秋霜晚垂下頭來,輕聲道:“我之所以向沈叔叔自請前來找你,也是有私心的。”

何泗默然聽她說話,卻見秋霜晚目中隐有淚光閃動,不禁詫異起來。

秋霜晚含淚道:“他們馬上就要去逍遙峰和快活堂決一死戰了,可我,我爹還在那裏。到那時,我會如何做,我也沒有想好。整個正道盟,也并沒有幾個人真心待我和小遲。這些日子以來,已有許多人明裏暗裏跟沈叔叔說,小遲不應當同他們一起……小遲分明每次都不懼生死,可,可他們還是心懷戒備。

“若非真真機靈又有些小手段,時常為小遲出頭,吓住了那些人,那些難聽話語,早已說到我們面上來。我也并非是介意他們說些什麽,畢竟他們所說也是實情,我只是時常憂慮惶惑,真到了那一天,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我曉得若是他執迷不悔,必然不會有好下場。可他,他到底是我爹。真到了最後,我難道會任由他就這麽死了麽?還是跟他一起?我自己也不知曉。這些心事,我實在不知道該向誰說,更不敢向別人說。何大哥,這世上我最信任你,若是最後真的已無法挽回,我,我希望你能陪着我,支撐着我,或者,瞧着我,不要讓我犯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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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晚聲音越發低下去,面色亦越發凄楚。

她雖未将話說完,何泗心內已經了然,見秋霜晚神色凄涼,不禁走過去低聲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會陪着你。”

秋霜晚這數月以來,心內無時無刻不在煎熬,可卻無人能體會她心境,如今何泗只短短一句話,便令她潸然淚下。

何泗低聲道:“莫傷心,再怎樣,也不要學我……”

何泗未再說下去,秋霜晚心下也已了然,勉強笑道:“何大哥,你該收拾一下了,瞧你這胡子拉碴模樣,你有幾天未洗臉了?”

何泗一怔,不由也輕輕笑了一下,道:“好罷,我收拾一下。”

秋霜晚點了點頭,轉身正欲出去,何泗忽地叫住她,遲疑道:“我走時,還瞧見了玉亭……她這些日子可好?”

秋霜晚步子一頓,卻未回頭,只低聲道:“玉亭她第二天便随着一指神尼走了。自那以後,我也許久未見過她,只是聽說一指神尼雲游海外了,玉亭應當也是跟着去了。”

這卻大大出乎何泗預料,他失聲叫道:“玉亭怎麽會跟着神尼前輩走了?她,她出家了?”

秋霜晚嘆道:“玉亭妹子雖外貌柔弱,性子卻倔強。她現在是傷了心了,不想再回來,便跟着神尼前輩帶發修行了。何大哥,你,你也不必擔憂,神尼前輩修為高深,而且很是喜歡玉亭,一定會好好照料她的,你不要多想。”

秋霜晚走了出去,何泗依舊怔在原地,良久,才閉目自語道:“都是我的錯……”

秋霜晚在屋外和孩童們說了一會兒話,何泗才推門出來,已是收拾妥當。

秋霜晚聽見動靜,轉身一瞧,面前人沉靜俊朗雙眸如星,不由眼前一亮,仿佛回到了小扇谷初見之時,心下不由感慨萬千。

孩童們見了何泗出來,紛紛圍攏上前,何泗也不再不理不睬,低低同他們說了幾句話,便走來向秋霜晚道:“走罷。”

秋霜晚一怔,道:“你不去同村長他們道別麽?”

何泗頭也未回,只道:“我托孩子們代我辭行了。”

秋霜晚向後一看,果然孩童們均是滿面不舍,卻都極懂事,沒有吵鬧。

秋霜晚見何泗已舉步向外而去,不禁遲疑道:“何大哥,你不去趙大俠那裏說一聲麽?”

何泗頓了一頓,卻仍舊向前走去,低聲道:“我做了錯事,無顏見師父,不敢去他墓前污了他眼睛。”

秋霜晚怔然片刻,曉得此事并非一時半刻能解,只得嘆了一聲,牽着馬跟了上去。

待與何泗同行片刻,秋霜晚忽覺何泗步法已與先前不同,以她武功,竟已聽不出何泗步子。秋霜晚驚道:“何大哥,你的武功,又大進了麽?”

片刻,何泗才回道:“不曉得。我已有許多天沒有出屋子,只是渾渾噩噩默念心法,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進益。”

秋霜晚喃喃道:“趙大俠武功精妙繁複,我記得你曾說過你一時無法全學,只是囫囵吞棗,并未盡數化為己用。如今你整日只修‘三心二意’,這心法本就是教人開闊靈竅的,恰恰補上了這一點。”

何泗詫異道:“是麽?”說罷,何泗便試着閉目提氣,一探之下果覺丹田之內氣海雄渾,再一回想先前師父所授那些精妙武功招數,先前只有一兩分懂得,如今想來竟如突然開了竅一般,竟有七八分懂了,先前不懂的,如今也有兩三分懂了。

習武之人一想起精妙招式來,便止不住心下欣喜,何泗亦是如此,只閉目細想了一會兒,何泗不由自主便抽出青山劍,在這偏僻林間使出了一整套空山劍法。

這空山劍法乃是趙行空隐居之後自創的劍法,集他畢生武功之大成,何泗當初雖将二十招劍法都學會,但也只學了個形罷了,全然沒有趙行空使出那般精妙入神。

此刻何泗只覺心內空明通透,這二十招使下來,只覺劍随意動,心随劍舞,山間空闊無垠,寶劍輕靈透徹。

空山劍過,何泗收了招,怔怔望着青山劍。

秋霜晚站在旁邊靜看,只覺這劍法輕捷迅疾,何泗整個人都仿佛已附在那青色長劍之上,化作一道青光,縱橫飛舞在林間,只覺心曠神怡豁然開朗,不由贊道:“何大哥這劍法真是精妙之極。趙大俠果然不愧一代宗師,竟能創出如此劍勢,如今何大哥功力大進,更是适宜。”

何泗卻只是怔怔望着青山劍,半晌,忽地流下淚來。

秋霜晚一驚,忙道:“何大哥,你怎麽了?”

何泗哽咽一陣,才閉目仰首,喃喃道:“師父,我總算知道你為何将這劍法取名空山,又将這青山劍送給我了。世間多有不公之事,青山亦會有空茫之時,可為人便當如青山,縱經過風雨摧殘雷電波折,山若清正堅定,不懷妄念,神魂傲骨仍在,空山終會青翠如初。我,我為何今日才懂,我為何今日才懂……”

何泗喃喃自語,竟嚎啕大哭起來,秋霜晚在旁被勾起心事,又想起沈佑瑜,不禁也是暗自垂淚。

何泗與秋霜晚回到群英山莊時,已是落葉知秋時節。

群英山莊外人來人往,一派忙碌景象,來往的人大多雙目炯炯,一眼望去便知非易于之輩。

這些人中,有一些是何泗熟識的,也有些是生面孔,大約是因剿滅快活堂事關重大,有許多往常不大出現的高手也來了這裏。

還未進山莊之時,何泗正迎面遇見周普,周普一見何泗,當即過來抓住何泗肩頭猛地搖了一搖,大聲道:“何兄弟,你跑去哪裏了?我們這些天忙的要死,可也痛快的要死。那些龌龊東西都給我們一個個揪出來了,哈哈!好不痛快!可偏偏你不在,盟主說你家中有事興許再也不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錯過這次武林盛事了!好在你現在回來啦,還不算晚,正趕上過幾日去逍遙峰!咱們一起去捉化飛炎那老東西!”

周普興高采烈說個沒完,何泗卻有些呆愣,為何事到如今,周普還對他毫無芥蒂的模樣?

直到聽見周普提及盟主,何泗登時明白了,沈墨白竟已瞞下了何泗所做之事。

何泗轉眼看向秋霜晚,秋霜晚微微點頭,張口無聲道:沈叔叔囑咐,不要告訴任何人。

不想沈墨白竟如此做,何泗不由心緒複雜,周普卻未察覺,依舊滿口說着去了逍遙峰要如何如何。

好容易周普停了下來,何泗趕忙問道:“周大哥現下是要去哪裏?”

周普一怔,立時拍了拍自己腦袋道:“哎呀,一見到你,我高興的幾乎忘記了。我還趕着去接東山衆前輩,說起來,東山的幾位前輩雖平日隐居東山,一旦出手,嘿嘿,那是無人能逃。克亦小子太笨,去捉陳子解的時候撲了個空,若不是他追蹤路上運氣好,遇到東山的那幾位前輩仗義出手,就要被陳子解逃走了!”

周普似是想起那些前輩風采,登時滿目豔羨說個不停,何泗聽到熟悉名字卻登時心內一動,道:“陳子解?周大哥,你說的可是江陵陳子解?”

周普一拍大腿,叫道:“正是他個老小子!整個武林中哪裏還有第二個陳子解?對了,你已經歸家數月,不曉得這事,哎呀,我也奇怪得緊,陳子解文武雙全家財萬貫,什麽都不缺,怎麽竟成了快活堂一方影主?若非盟主叫梁克亦去捉他,後來又在他家中搜出鐵證,誰會相信陳子解竟也是快活堂中人?何兄弟,你說,陳子解到底為何如此?”

周普搖頭感慨不已,何泗亦是默然無言。

秋霜晚低嘆一聲,輕聲道:“無非就是心中有所求罷。若是那心心念念所求的事情總也求不得,心志不堅者,便會行差踏錯,入了歧途。”

她話語極輕,落在何泗心上卻如擂鼓一般重。

周普點頭道:“有理。幸好盟主早有計較,才将他揪出來,否則咱們還不知要被他欺瞞到什麽時候哩。”

周普話音落下,何泗心內卻微微疑惑起來。

當日在逍遙峰之上,何泗展開那副濕透的卷軸,只看到了一個名字,便是江陵陳子解,不想竟然是真的。這麽說,那副卷軸也定然是真的逍遙圖,可那圖分明已被王乘風毀掉了,為何沈墨白卻知道圖上寫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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