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寬仁意

何泗正自沉吟,周普忽地又滿面豔羨道:“也不知梁克亦那小子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好事,分明是笨瓜一個,東山那幾位前輩卻對他極為賞識,還要教他武功!唉,我老周怎麽就沒有這等好事呢!那幾位前輩可都是武學高深之人,偏梁克亦這笨瓜不識貨,還說要先為盟主效力,盟主允準了才會去拜師。幸好盟主英明,怎會不允準?一知道這事就訓了梁克亦一頓,催着他快拜師,否則這笨瓜便錯過這千載良機啦!一下子多了幾位極厲害的師父,哎呀,我老周何時也有這麽好的運氣呀……”

周普說着說着,忽地又想起自己還有事在身,不由又拍了拍自己腦殼,道:“又說的高興忘了事了,我還得去接幾位前輩和克亦那笨瓜,何兄弟,我就不跟你說啦,咱們回頭再敘。”

周普說着,便拔腿欲走,何泗忙拉住他,急問道:“盟主他,他現在何處?我今日回來,得先去見見盟主。”

一向啰嗦的周普竟也難得頓了一下,才道:“在後花園。何兄弟,你離開數月,大約不知曉,大公子沒啦。盟主這些天都不大精神,幸好還有二公子,許多事務如今都已交由二公子和秋家小子處理了。只是……”周普說到這裏,便轉頭望了一望秋霜晚。

秋霜晚心知周普為人豪爽,一向待她姐弟也是不錯,因此只含笑向周普點點頭,道:“我曉得周大哥無惡意。”

周普點了點頭,道:“到底還是有許多人頗有微詞,只是盟主現下精力不濟,也管不了那麽許多。如今何兄弟你回來便好,能幫一幫手。”

何泗聽了這一番話,心下百般滋味,勉強打起精神與周普道了聲別,轉目望向山莊內,一時竟提不起勇氣邁步。

秋霜晚見何泗面色,已知他心內所想,便柔聲道:“去罷,何大哥。你本就是想來贖罪的,怎能打退堂鼓。”

秋霜晚此話乃是激将,何泗心下也明白,但此話亦說到他心坎上,不由喃喃道:“不錯。便是叫我賠上性命也是應當,我還有什麽可膽怯的。”

說罷,何泗便舉步向內走去。

一路行來,何泗所見的莊內弟子紛紛與何泗打招呼,衆人均是面色如常,便連匆匆走過的沈忠亦只是笑說晚上要為何泗接風。

何泗喃喃道:“沈盟主為何要隐瞞下來?如此,我心內越發愧疚。”

秋霜晚低聲道:“你走了之後,阿煥很生氣,沈叔叔卻勸阻他不要尋仇,沈叔叔說,這事歸根結底是他們那一輩人的恩怨,便連那毒藥也是孟伏朗親手拿出的,這是一筆糊塗賬,算來算去也算不明白該算到誰身上,阿瑜是受到他們恩怨牽連,你也是受到牽連,此事必然非你本意,你也是不得已。”

何泗怔了一怔,雙目忽地酸澀起來,道:“盟主他,竟是如此說的?”

秋霜晚點一點頭,道:“沈叔叔最是明理。”

何泗一時心潮翻湧,更覺愧悔,秋霜晚停了一停,又道:“沈叔叔特意吩咐我們幾人不要亂說,只說阿瑜是得了病。我們确實也都未說過,真真和小遲漸漸也想明白了,只是你還要小心避開——啊呦,怎麽就偏偏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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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晚正說着話,忽地見前方拐角一處院落中走出一人,月白衣衫飄逸無比,更顯得那人清隽冷峻,正是沈煥。

秋霜晚一見沈煥,忙擡手扯了何泗衣袖就要轉身,但沈煥已瞧見了這邊,冷冽雙眸登時就有些發紅,二話不說便騰身向這邊躍過來,掌下風雲已起,直朝何泗頸間襲來。

秋霜晚唬了一跳,沈煥動作迅捷,還未等她說什麽,沈煥已至眼前,那雷霆一掌卻停在了何泗面前。

何泗一手穩穩抓住沈煥手腕,低聲道:“數月不見,二公子落雲掌更勝往日。”

秋霜晚見何泗只擡手一抓,便擋住了沈煥,不禁心下吃驚。沈煥天分極高又刻苦,他又是名門之後,論起武功整個武林中年輕一輩也少有勝過他的,如今只一交手,如此雷霆萬鈞的一掌竟被何泗随手擋住。先前何泗武功确實要勝過沈煥,但也只勝過不多,如今看來,竟是已勝過幾倍了。

沈煥心下亦是吃驚,但憤怒尤甚,低吼道:“你還敢回來!”

何泗一怔,忽地憶起當初與沈佑瑜初見時,因沈佑瑜不肯回家,何泗也曾如此緊抓着他手腕。這一想起,何泗只覺手下如觸烙鐵般發燙,登時松了手連退幾步,低頭道:“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

沈煥雙目灼灼,惡狠狠瞪着何泗,秋霜晚急忙上前一步道:“阿煥,沈叔叔已說過了——”

沈煥忽地打斷她話,冷冷道:“你們寬容大度,能輕易放下,我可不能。”

秋霜晚噎了一下,細聲道:“何大哥這次便是來贖罪的,你也知沈叔叔近日疲累之極,便是多個幫手也是好的。”

沈煥冷笑一聲,雙目仍是牢牢盯住何泗。

正在這時,遠處忽地人影一閃,卻是秋風遲與闵真真聽說何泗秋霜晚回來,便匆匆趕到這裏,隔了老遠秋風遲便已看到這邊情形,登時急道:“阿煥,你不要沖動,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說……”

沈煥慢慢後退兩步,滿面冰冷瞧着秋風遲二人來至跟前,忽地竟譏刺一笑,道:“你們都很大度,是不是?”

秋風遲一怔,吃吃道:“阿煥,你不要生氣……”

沈煥卻并不聽他辯白,只冷冷瞟了幾人一眼,飛身離去了。

秋風遲登時呆住了,闵真真低低嘆了一聲道:“他必然很生氣。他這人性子固執又孤僻,在他心裏這世上最寶貴的便是他的親人了,如今這樣,他一定惱怒傷心得很。”

秋霜晚默然無言,何泗心內只覺似打翻了五味瓶,半晌才道:“他恨我,是應當的。”

數月不見,闵真真與秋風遲再見到何泗,也覺心內尴尬,但也只是暗嘆幾聲,不再說話。

秋霜晚輕聲道:“何大哥,你去見盟主罷。”

何泗點一點頭,沿着無比熟悉的路徑,慢慢向後花園行去。

此時已是仲秋,園內花草亦有了些凋零之像,何泗走入園中,遠遠就見沈墨白孤身坐在涼亭之中。

何泗只覺雙腿沉重,但仍咬牙前行,到了亭下,卻有些不敢擡頭,只低頭道:“盟主。”

沈墨白先是低低咳了兩聲,才微微笑道:“回來啦。”

何泗聽着咳聲不對,擡頭一看,登時心下一驚。不過數月未見,沈墨白滿頭發絲竟已半白,眼角眉梢許多褶皺,面容蒼老許多。

沈墨白雖是含笑看着何泗,但神态已不是何泗先前所見那樣精神抖擻,現下竟是任誰一看,便知這老人精神不濟了。

何泗自然曉得沈墨白為何短短時間蒼老至此,登時心內悲拗,雙膝一軟已跪在地上,整個身子都伏下去,重重叩了一個頭。

沈墨白一驚,道:“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何泗擡頭,滿面淚水,道:“盟主,何泗罪該萬死。”

沈墨白咳了一聲,站起身來,道:“快起來,你還要我去扶你麽?”

何泗慌忙起身搖頭道:“不敢。”

沈墨白笑了一下,道:“這才像樣。你不起來,我都不能安心同你說話。”

何泗滿心愧疚,見沈墨白身子微晃,連忙上前扶着沈墨白坐下,沈墨白低聲道:“我曉得你必有苦衷,霜晚也跟我提起過一些事情,你可願意詳細跟我說一說麽?”

何泗哽咽道:“從前都是我心內存有私念,才隐瞞許多做下了錯事,今後自然再不會隐瞞欺騙盟主。”

何泗心內愧悔,将所有事情都與沈墨白說了個清楚明白,沈墨白怔然許久,才閉目道:“冤孽啊。我若是早殺了孟伏朗,哪還會有今日之禍。我哪裏還有臉責怪別人,這全都是我一念之差,害了瑜兒。”

何泗一怔,忙道:“盟主怎能責怪自己。這全都是我的錯,盟主當時不去找孟伏朗,也是因為答應了阿瑜母親,無論如何,都不能算到盟主身上去。”

沈墨白卻苦笑一聲,低聲道:“全是我一念之差。”

何泗怔了片刻,只覺沈墨白面容更為蒼老疲倦,心下不由酸澀無比,道:“盟主,何泗做錯了事,便是千刀萬剮也是應該,只求盟主能保重身體。”

沈墨白搖了搖頭,溫聲道:“你雖糊塗,但也是事出有因,我怎能全怪你。瑜兒比我更早明白你的苦衷,他也并未怪過你。若是害瑜兒的是旁的人,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絕不會放過他,可偏偏是孟伏朗,偏偏是孟伏朗……這一筆糊塗賬已是算不清的了,你是受孟伏朗要挾,我又怎能全怪到你頭上。何少俠,逝者已矣,你就将此事放下罷。你年紀尚輕,切不可困在這心結之上。”

沈墨白言語溫和,全無責怪之意,何泗呆了一陣,一咬牙,拱手向沈墨白道:“我只願能有機會贖罪……盟主但凡有什麽事,只管吩咐何泗,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沈墨白笑了一笑,道:“你回來的正好。再過十日,我們便要啓程去逍遙峰。如今暗樁已盡數除去,快活堂分舵也已所剩無幾,快活堂只剩總舵逍遙峰仍在支撐,除惡務盡,大夥都一心想殺上逍遙峰去。上千武林同道齊聚,不遠千裏前去逍遙峰,這可是極大的事情。這事是由咱們正道盟牽頭,凡事咱們都該安排妥當,可惜我近日總覺得不大精神,凡事也都想的不仔細了,一時顧不過來,你回來正可以幫着煥兒風遲還有周普他們做些事。”

何泗又向沈墨白拱一拱手,鄭重道:“何泗必當盡全力。”

沈墨白點了點頭,又轉臉看向寂寥秋色,輕聲道:“趁着現下還有些空閑,你回去歇息罷,如今天也漸涼了,當心着涼。”

何泗鼻內一酸,低低道:“曉得。盟主千萬保重自身。”

沈墨白怔怔看着亭外落葉,何泗也不敢再打擾,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待走出園子,何泗遠遠便見秋霜晚正在遠處等待,饒是心內正酸澀,也不免湧起一股暖流。

秋霜晚見何泗出來,匆忙過來,道:“何大哥,你沒事罷?”

何泗搖一搖頭,忽地沒頭沒腦道:“此次我必盡心竭力,才能不負你和沈盟主的情意。”

秋霜晚一怔,面色忽地飛起薄紅,低聲道:“此行生死未蔔,何大哥要保重自己。”

何泗點點頭,邁步向前而去。

現下正是秋高氣爽,群英山莊悠然舒适,但何泗心內思緒卻早已飛到逍遙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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