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曲終散

闵真真說到這裏,雙目中滾出淚珠,秋風遲看的心疼不已,急忙握住她的手。

沈墨白面色逐漸和緩,低聲道:“我知道,煥兒一向待他哥哥極好的。”

闵真真牢牢握住秋風遲的手,似乎從秋風遲那裏借來了許多氣力一般,仰頭道:“不止是如此!沈盟主,自那以後二公子果然再也沒理過我,我曉得自己受了騙,心裏氣急了,但山莊裏大家都待我極好,我便不敢再提這事,又因為不知道那惡婦是誰,更不敢向旁人說起。

“只是我雖口上不提,心裏始終氣憤,後來無意中又看見那惡婦,她雖沒認出來我,我卻曉得了她是二公子的外祖母,登時心裏奇怪起來,不知她為何要瞞着二公子去害阿瑜。一面是因為想避開她,一面是疑惑她所作所為,我便格外留神注意她,果然就見到有好幾次她趁你不在山莊內,偷偷潛入你書房,可那時我從未見過二公子同她一起!盟主,你想一想,若是依她所言,是二公子與她同謀,她為什麽又要自己偷偷去?只叫二公子去不是更方便?這大惡人是在撒謊騙你!她死到臨頭還要污蔑二公子!”

闵真真言語激憤,何泗卻聽的松了一口氣,秋霜晚等人亦是面色放松下來。

沈墨白更是點頭道:“不錯,煥兒絕不會這樣做,他若真是想投奔快活堂,我的頭顱早已擺在司寇雄的桌前。”

說罷,沈墨白低頭去看沈煥,卻見沈煥面色木然,似乎已對周遭一切都不關心,不由心內一痛,低聲道:“煥兒,爹不是要冤枉你,我只是想叫你走開,我沒有信這毒婦的話。”

沈煥呆呆仰頭,似乎并未聽懂。

這時,章老夫人忽地在沈煥背後厲聲慘笑起來,嘶聲道:“沒想到又跑出來一個多嘴多舌的小丫頭,我好好的說辭都給她說沒了,再說只怕也沒人信了,真是可惜。”

這話無疑便是承認了她冤枉沈煥,周普登時大怒,罵道:“你這老毒婆,阿煥那麽敬重你,你空口白牙污蔑他,真該拔舌下十八層煉獄!”

聽見章老夫人說話,沈煥才仿佛忽然活過來一般,轉動雙眸,神情卻依舊恍惚,轉臉看向章老夫人,嘶聲道:“姥姥,你為什麽冤枉我?”

章老夫人看着沈煥。滿目慈愛,道:“姥姥是為你好,你自記事起就沒見過你娘,我帶你一起去看你娘不好麽?”

沈煥怔怔看着她,下意識搖了搖頭。章老夫人登時就急了,叫道:“你不願意去?你難道不想你娘麽?我的情兒,她自己在下面多麽孤苦,她一定很想念你,我帶你去,情兒見你長得這麽大了必然很歡喜。”

章老夫人急急述說,沈煥卻只是怔怔看着她,半晌忽地苦笑道:“我先前還以為姥姥很疼我的。”

章老夫人一怔,道:“姥姥自然很疼你。”

沈煥譏諷一笑道:“是麽?可你一心想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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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夫人叫道:“你怕死?你難道不想見到你娘麽?你這不孝子!只要能見到情兒,死又如何?”

沈煥只微微冷笑,并不回話。

章老夫人罵了沈煥幾聲,忽地渾濁雙目中一寒,低聲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話音未落,章老夫人握在手中的黑木杖忽地微微一動,那獸頭竟如活了一般,忽地張口接連吐出幾支小小的黑色利箭。

衆人一直留心那邊動靜,可誰也不曾料到章老夫人那黑木杖竟還有如此作用,登時都驚呼一聲,但章老夫人與沈煥本就近在咫尺,她忽然發難,沈煥哪裏躲得及呢?

就在衆人驚呼之時,沈墨白忽地身形一晃,眨眼之間,他已橫檔在沈煥身前,面色肅然,輕喝一聲,一招風卷殘雲旋出向前,雄渾氣勁登時重重拍在章老夫人身上。

章老夫人在如此近的距離受了這一招,登時橫飛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之上,又滾落下來,老邁身子已是骨斷筋折,再沒了氣息。

衆人眼見章老夫人斃命,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忽地聽到秋弘文悲叫一聲,竟是不顧藥性未消,咬破了舌尖,掙紮着往前撲到沈墨白身側。

何泗轉眼望去,就見沈煥仍坐在地上卻是面色驚恐,在他身前,沈墨白緩緩跌坐在地,胸前已是大片血跡,黑紅血跡中隐隐露出黑色箭尖。

何泗見狀,登時大驚,腦中嗡嗡亂響,也不知哪裏生來的力氣,連滾帶爬竟也挪到了沈墨白身側,叫道:“盟主!”

周普等人亦是大驚失色,竭力往前。秋弘文扶住沈墨白,面上已是老淚縱橫,連聲叫道:“沈賢弟,你撐住。”

闵真真忽地在何泗身後抽泣道:“有毒的……”

何泗低頭一看,就見沈墨白身前血跡微微泛藍。

沈墨白聽見闵真真說話,睜目咳了一聲,轉眼看了何泗,忽地笑道:“我不怕毒的。”

說罷,沈墨白手腕顫抖,自懷中摸了許久才摸出來兩樣物件,低笑道:“何少俠,多謝你,我才能除了那惡婦。”

何泗定睛一看,那兩件物件是一串念珠和一塊玉璧,正是當日何泗和一指神尼送給沈墨白的壽禮,冰天明玉和金剛怒目。

沈墨白低聲道:“多虧這兩樣東西,我才沒有中毒,更能如願了結毒婦,為大夥報仇。”

秋弘文眼見沈墨白拿出那兩樣東西,面色卻越發悲怆,低聲道:“你別說話了,我運功為你療傷。”

何泗看着沈墨白胸前那幾個血洞,心下已明白,沈墨白是不成了。

雖沈墨白懷中帶着可解蠱毒的冰天明玉,可這利箭已穿透他心肺,便是沒有中毒,也是必死之傷,即便有再多冰天明玉,也愛莫能助。

衆人圍攏過來,登時也都看清了面前情形,周普當即虎目含淚,卻不敢說什麽,只咬牙忍住。

秋弘文竭力提氣,強忍自身不适,硬撐着為沈墨白運氣,可無論他再怎麽運功傳氣,卻始終如泥牛入海,一去無回。

秋弘文耳目已經緩緩流出黑血,他卻不管,手腕顫抖還要再試,沈墨白咳了一聲止住他道:“罷了,罷了。”

秋弘文登時一怔,哽咽道:“怎麽就罷了?我們兄弟好不容易重聚,好不容易鏟除了快活堂,怎能就如此作罷……”

秋弘文語意悲切,何泗再不忍聽聞。

沈墨白低聲道:“事都做成了,我也沒有遺憾了。”說罷,他擡頭向前一望,登時微笑起來,叫道:“煥兒,過來。”

沈煥似乎受到極大驚吓一般,滿面惶恐,聽到沈墨白喚他,他才猛然醒過神,跌跌撞撞撲過來,伏在沈墨白身側。

沈墨白顫抖着擡起手,輕撫沈煥頭發,低聲道:“煥兒不要怕。那老毒婦故意說你壞話的,我知道。”

沈煥只伏在沈墨白身側,雙肩顫抖,卻不發一言。

沈墨白嘆了口氣,道:“那老毒婦滿嘴胡言,可卻有一點說對了。你娘膽子很小,自己一個人一定會懼怕。當年我就是發覺她屢屢從夢中驚醒,才覺得她不對勁的。後來才曉得她給水師妹下毒,我當時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生氣她怎麽如此糊塗,心疼她這些日子必然飽受煎熬……”

沈墨白說到這裏,勉力擡頭朝着衆人微微一笑道:“我沈墨白雖自認行的端坐的正,到底也還是有私心,便是知道我妻子做錯了事,還是忍不住偏袒她,我也是做了錯事。”

衆人早已哽咽難言,哪裏還會有人說什麽責備之語。秋弘文含淚道:“人之常情,何錯之有?”

沈墨白低聲笑道:“我曉得了下毒之事,登時明白了為何阿情自從水師妹病重,就每晚都噩夢連連,她剛生了煥兒,身子骨又柔弱,哪裏受得了這番驚吓。我雖斥責了她兩句,但心內還是想着,要去求求水師妹,叫她原諒阿情,也好叫阿情從此安心。

“那時水師妹已經病重将死了,我卻還是想着要求她原諒阿情。這事情,我實在也做的不算厚道。”

沈墨白苦笑連連,又道:“我一心只求自己愛妻能夠安心,水師妹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分明只剩一口氣了,還死咬着說,答應我可以,她願意寫一封書信,表明自己和瑜兒無論死活,上刀山還是下地府,都對阿情沒有絲毫怨恨,叫阿情安心。只是她卻要我答應她,不許再去尋孟伏朗的麻煩,更不能傷他殺他。”

衆人聽到這裏,饒是先前已經知曉這樁往事,依然聽得呆了。

沈墨白擡眼看着衆人,苦笑道:“我對水師妹實在是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我更想為水谷主報仇,因此之前無論水師妹如何苦求我都沒理她。她心知孟伏朗不是我對手,我若前去報仇,孟伏朗必死。因此她每日憂慮不已,又兼之對逝去親人痛悔之極,她便時常生病。我曉得她的心病是什麽,可我一直都不願答應。水谷主對我有恩,我照料水師妹也是因為水谷主,怎會因為水師妹懇求就不去報仇?

“可到底還是叫水師妹抓住我的把柄了。水師妹全然不管自己命不久矣,吊着一口氣,滿口卻只是懇求讓孟伏朗活命,還吓唬我說我若是不肯,她一定化作厲鬼來纏着我們一家人。我十分不想答應,可是,可是……想起阿情夜夜驚醒神情憔悴,我,我便心裏抽痛,我不想阿情受一點苦……她性子最是膽怯天真,受不了驚吓,更何況是兩條人命。

“是以我與水師妹僵持了許久,最後還是答應了。水師妹高興萬分,分明已病的喘不上氣了,還強撐着寫了一封契約書。我不殺孟伏朗,她原諒阿情。這書信一寫完,水師妹便咽了氣。我心裏知曉她本來就命不久矣,但眼見她死去,心裏還是有些難過,就忙着她的後事,一時間竟忘了回去告訴阿情,我已拿到書信了,水師妹不怨恨她,她再也不用做噩夢了。”

沈墨白雙目中忽地湧出淚水來,哽咽道:“就差了那麽一會兒,阿情便自盡了。她必然是惴惴不安了幾個時辰,我一想到她那時該是何等驚恐,便心痛不已。後來,我将那封書信悄悄燒給了阿情,我可是遵守了諾言,始終都沒有傷孟伏朗分毫。有這書信在,水師妹再頑皮,也吓不到阿情了。”

沈墨白說到此處,面上竟浮現起滿足笑意來,又看着沈煥道:“我如今沒有任何遺憾啦,我今日才知是我冤枉了阿情,是那可惡的毒婦騙她做的錯事,怎麽能責怪她呢?遇到她時,我一定要跟她賠不是。”

沈煥說不出話,只是默默流淚。

沈墨白端詳了他一會兒,忽地嘆了口氣道:“我對你一向嚴苛,也不知你生不生氣。”

沈煥連連搖頭,緊緊抓住沈墨白的衣襟。

沈墨白道:“我對瑜兒很愧疚,他又懂事,我便只想着待他好,叫他每天都快快樂樂的。我也曉得你很有本事,我心裏一面高興,一面又忍不住對你更嚴苛,我心裏總是在想,橫豎煥兒厲害得很,我所有的本領都是要給他的,再辛苦的事他也能做成……如今想來,我又覺得對你關懷實在太少了。”說罷,沈墨白顫顫巍巍将那兩件物件塞到沈煥手中,低聲道:“拿着,煥兒,拿着。我到今日才曉得,我還是有許多時候都護不住你。你拿着這兩樣東西,百毒不侵心靜神明,我好歹安心些。”

沈煥握着那兩樣東西,埋頭無聲哭泣。

沈墨白見他自始至終都不說話,不禁又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呀,我總覺得對你比對你哥哥放心,如今才曉得,我還是不放心。”

說罷,沈墨白忽地笑了一聲,雙目看着沈煥,口內卻道:“秋大哥,如今該輪到你替我看孩子了。”

秋弘文顫聲道:“好,你放心。”

聽到這一聲承諾,沈墨白似乎終于安心了,重重呼出一口氣,雙手垂落下來。

周普連聲驚叫道:“盟主!”

沈墨白已全無回應,周普連着叫了幾聲,終于停了下來,這鐵骨铮铮的粗魯漢子竟大嘴一咧,嚎啕大哭起來。

秋弘文面色赤紅,忽地噴出一口血,才哭道:“賢弟,你是要叫為兄痛死了啊!”

秋家姐弟一面哭沈墨白,一面又哭秋弘文,一時間也是哭得幾乎昏倒。

何泗跪在沈墨白身前,只覺腦中嗡嗡作響,眼前全是亂影,忽地耳畔傳來闵真真一聲驚叫,接着便是抽噎聲道:“二公子,你去哪裏?”

何泗恍惚擡頭,卻見沈煥已搖搖晃晃起身,竟是往山洞外走去了。

何泗心內一片空白,只覺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本來癱軟的身體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掙紮着往前一撲,叫道:“二公子不要走!”

雖何泗連滾帶爬竭力追趕,卻仍舊追不上沈煥,只勉強握住了沈煥衣擺,亦被他輕易掙開了。

秋弘文亦強忍疼痛勉強起身叫道:“阿煥回來!”他擡腿欲追趕,可無奈方才耗力太多,才一站起便搖晃着險些跌倒,秋風遲伸手扶他,卻氣力不足險些被砸到。

幾人均是藥力未退,只能勉強挪動幾步,卻追不上沈煥,只能連聲叫喊,可沈煥并未回頭,只搖搖晃晃往外行去,不一會便轉過山洞口不見了蹤影。

秋弘文頓足叫道:“我才答應了你爹……”一語未完,他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秋家姐弟齊齊撲上前哭喊,好半晌秋弘文才悠悠醒轉,可此時衆人已再無力氣動彈了。

又過了許久,洞外終于又有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便進來了幾個黑甲箭手,見此間情形,慌忙圍到秋弘文身側,秋弘文竭力問道:“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那幾人對望一眼,有一人答道:“有一位公子先出來了,告訴我們沿着記號來接師父。”

秋弘文急道:“他人呢?”

那人答道:“走了。”

秋弘文怔了半晌,才無力揮手道:“帶我們出去罷。”

那幾人挨個扶起衆人,秋弘文又低聲囑咐兩人将沈墨白屍身小心擡起,何泗亦被一名黑甲箭手扶起,心下只覺蒼茫如大夢一場,恍惚間心內道:興許沈煥是回群英山莊了。

秋弘文的弟子們将衆人扶出了山洞,又攙扶着幾人一路走出這山谷禁地,衆人重見天日,只覺才過了半日,卻已恍如隔世。

一行人緩緩走過逍遙堂,卻見逍遙堂前的空地上已圍滿了人,卻都是此番前來圍剿正道盟的武林中人。

公孫不封四散毒霧的時候,正道盟衆人聽見沈墨白千裏傳音,都急急後撤,一直撤到先前茶棚那裏才停下。

直到過了許久,他們才派人打探,見到逍遙峰上毒霧已經散盡,衆人才又向逍遙門過來,在逍遙門下發現了公孫不封的屍體,他牢牢抱住逍遙門下一側石碑,似乎是帶着毒霧一路奔跑至此,自己撞石而亡。

正道盟衆人一路上了山,只見到處都是快活堂黑衣弟子的屍體,便是偶爾有幾個垂死掙紮,也已不成氣候。

已經全無阻礙,正道盟衆人便一路走過六門三府,徑直走到逍遙堂這裏,卻依舊不見沈墨白等人身影。

秋弘文帶着衆人出來時,正道盟衆人正商議着去哪裏尋找沈墨白。

待看到秋弘文出現,衆正道人士先是一怔,立時便又許多人拔出兵刃要與秋弘文拼命,幸而周普紅腫着雙眼竄出去,同衆人解釋一番,衆人才半信半疑放下兵刃。

待轉眼又看見了沈墨白屍體,登時又是一片驚惶悲哭,衆正道人士各個悲痛不已,梁克亦更是哭得差點背過氣,唬的他那幾個便宜師父一直給他扇風順氣。

何泗此時藥性稍解,與秋家姐弟等人一同四處詢問可有人看見沈煥,所問之處無一例外都搖頭說未曾見過。

幾人一路問下來毫無收獲,只得暫且放下。

沈墨白已死,正道盟群龍無首,以周普陳正奇梁克亦為首的群英山莊衆人推舉秋弘文暫代盟主職位,其他人也并無異議,因此秋弘文也勉強打起精神來安排。

快活堂已經覆滅,正道盟衆人也已人困馬乏,許多人更是受了傷,秋弘文只留下一部分人繼續留在逍遙峰上善後,其餘人便都立即啓程,打道回府。

何泗随着衆人一路下山,就見到處都是黑衣的屍首,其中亦不乏武林聞名的高手,何泗在其中也看到了任善和陸老大等人的屍體。走出逍遙門時,公孫不封圓滾滾的身軀依舊躺在石碑前,雖已頭破血流,面上卻是大笑的。

衆人來時都是興致高昂滿腹雄心,如今回去,雖已成功剿滅快活堂,但自身亦有不少損傷。一路之上,衆人回想起逍遙峰一役,不禁又是振奮,又是感傷。

回程路上,秋弘文一路安排将各門各派一一護送回去,待回到群英山莊時,已只剩了群英山莊自己人。

沈墨白殒身逍遙峰,這消息已傳遍天下,衆人回到群英山莊之時,整個山莊已鋪天蓋地全是白色。

沈忠帶着衆弟子在山莊外等候,所有人均身穿缟素神情悲戚,沈忠一向精神抖擻紅光滿面,此時滿面哀容看來竟也老了許多。

秋弘文率領衆人擡着沈墨白棺木,走至山莊門前時,衆人已哭聲震天,沈忠與那位在逍遙峰賣了十年茶的老伯似乎是舊相識,此時故人重逢卻又是在如此悲痛情形下,兩人又喜又悲,登時抱頭哭成一團。

陳正奇打頭,何泗與秋風遲周普梁克亦等人一同擡着沈墨白棺木,心內只覺悲苦之極,但卻仍強忍悲痛,一步一步穩穩的走進山莊內。

過了許久,待衆人都平複了些,何泗便又去問沈忠,沈煥可有回山莊。

沈忠雙目腫的都睜不開了,也是滿面擔憂的搖頭。

何泗只覺眼前發暈,忽地想起,沈煥這一生只有三個親人,如今三個親人都已不在,這群英山莊,對他來說已無任何意義了,他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可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又能去哪裏呢?天下如此之大,會有一個孤單人的去處嗎?

如今已是深秋,滿院紅黃葉子飄飄落下,映着一片雪白缟素,更顯凄涼。

何泗立在院中,怔了許久,忍不住慢慢流下淚來。

轉眼已是過了兩個多月,豫州城日漸寒冷,這一日剛下過雪,何泗便牽着馬走出了群英山莊。

山莊門外幾個弟子與何泗打了聲招呼,便又都低頭掃雪。

何泗走出山莊,又駐足回頭望。

猶記得兩年以前何泗初來群英山莊之時,正是草長莺飛的時節,如今何泗離開群英山莊,卻是在寒冬臘月。

當初何泗滿懷心事,一心想着做一件事,但又曉得若做成了,會令自己後悔終生。

如今的何泗已無心事,但依舊一心想着做一件事,若是不做,必然也會後悔終生。

何泗又再望了一眼群英山莊,便翻身上馬,緩緩前行。

才行了不多遠,忽地聽見後面噠噠馬蹄響,秋霜晚急匆匆追了上來,與何泗并肩而行,似嗔似怨道:“何大哥又不等我。”

何泗不免頗為不好意思的笑一笑,道:“不是不等你,你和秋伯父好不容易團聚,我想叫你們能團圓過了新春,再來找我也不遲。”

秋霜晚道:“阿煥還不知所終,我們哪裏能安心團圓呀?何大哥,不止你憂心不止,我們也是同樣,雖然我們一家人聚齊了,每每想起阿煥,我們也都極為擔憂。我出來時便同我爹說過了,我爹連連囑咐我要仔細尋找,有了消息快快告訴他。若不是如今快活堂之事還未完全結束,他還要忙于這些事務,我爹早就抛下咱們,自己去找阿煥了。

“真真和小遲更是如此,若不是要幫着我爹實在走不脫,他們倆早就結伴去打聽阿煥消息了。也就我硬着臉皮把所有事都推了,才能跟着你出來。臨出門時,小遲和真真不知道囑咐了我多少句,害我險些追不上你。”

天氣寒冷,秋霜晚一口氣說了許多,如白玉一般的面頰上,便随着她呼吸說話冒出一團又一團白蒙蒙的霧氣。何泗微微笑着,聽秋霜晚說完話,才低聲道:“我欠着沈家一條命呢。本想着誓死保護沈盟主,可盟主也沒啦,如今只剩下一個沈煥,他們兄弟感情一向要好,這些天我每每想到沈煥還生死不知,我就覺得仿佛看到阿瑜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罵我。”

秋霜晚轉眼看着何泗,一時不知道是該笑他還是該安慰他,最後只嘆了口氣道:“阿煥一定沒事的,說不定他此時就好好的在哪裏晃蕩,等着我們去揪他回來。興許我們走不幾天就能找到他,還能趕得及帶他回來過年。”

何泗轉眼目視前方,低聲道:“但願如此。但我已決心不論找多久都要找到他,哪怕找到海角天涯——”

不待何泗說完,秋霜晚已很快接口道:“那我就陪你找到海角天涯。”

何泗轉頭看她,卻見秋霜晚并不看何泗,只扭臉看向一邊。她雖不看何泗,面上卻是微微發紅,低聲道:“橫豎咱們是要一起走上許久的。”

何泗怔了一怔,只覺心內一暖,“嗯”了一聲才道:“咱們是要走一輩子的。“

這下,秋霜晚連耳根都紅透了,半晌才別別扭扭的回道:“嗯。”

大雪剛過,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二人并肩策馬,踩在潔白雪地上,緩緩向遠方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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