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就是愛情,和你

我後來得知,有那麽一說,檀雅想在唐為影視籌備的一系列微電影裏面做女主角。檀家雖然也有錢,但跟唐為比根本算不了什麽,唐為不會看檀家任何人的臉色,這件事情檀雅沒法再讓她爸爸出面幫她鋪路,所以,她只好盡力讨取唐柏樓的歡心,希望能得到唐柏樓的支持。

我再次見到唐柏樓,是在唐為跟沈宮合作舉辦的一次影視作品展的現場。我是開幕式的表演嘉賓,而唐柏樓就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

那天的開幕式結束以後,我和一衆參與演出的人員都在後臺卸妝,唐為公司有個高管進來,說他們還要招待大家吃頓飯。吃飯的時候唐柏樓沒有出現,飯剛吃完他就來了,還招呼大家到酒店樓下的歌城唱歌。

歌城在二樓,電梯到二樓的時候,所有人一窩蜂就擁出去了,只有我還在電梯裏站着沒動。

我等電梯門自動合上,合到一半,突然有一只手伸在中間隔了一下,電梯門又緩緩地打開了。

唐柏樓探身進來:“還早呢,這就想走了?”

我說:“累了,我回家休息。”

他霸着電梯門,電梯已經發出嘟嘟嘟催促的提示音了。

“出來吧,我有正事跟你談。”

我任由電梯響:“明天不是還有一場嗎?有事放着明天見面再談吧。唐少,那邊等你開麥呢。”

唐柏樓笑了笑:“是啊,我沒去,沒人敢唱第一首,你不是要大家都怨你吧?”

我依舊動也不動地看着他。

他說:“出來吧,真有正事,就是關于明天的展覽的,展位和流程都有變化。你也不想我們唐為跟沈宮的合作不愉快,是不是?”

我沒辦法,只好跟着唐柏樓進了那間歌城最豪華的包間。

果然,唐柏樓發了話,将第一支歌讓出來,他的人才敢将自由權下放,允許在場的人随意發揮。

唐柏樓點了支雪茄,問我:“試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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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笑:“不會。”

他指了指屏幕:“喜歡唱誰的歌?我讓他們給你點。”

我掃了他一眼,說:“也不會。”

唐柏樓笑得很暧昧:“你有看過宮鬥劇嗎?”我問:“什麽?”他說:“那些劇裏面,通常女人的姿态越是冷豔高傲,就越能引起皇帝的興趣,你是高手吧?”我恨得牙癢癢:“唐少,你不是要跟我談公事嗎?”

他說:“別着急,先唱唱歌再談吧。”

我拿出手機,說:“展位和流程的調整是嗎?流程你可以跟我說,但展位我不管,你得跟沈航說,我打電話把他叫過來吧。”電話還沒撥出去,唐柏樓就搶了我的手機:“咦,你這張壁紙照片很漂亮啊。”

我有點火了:“還給我!”

唐柏樓叼着雪茄說:“沒必要勞師動衆,就是明天中場的表演環節,我們會加多兩個互動,到時候需要你跟主持人配合一下。這個不影響大局的,我早就跟沈航說了,他說讓我告訴你,你明天跟着我們的流程來走就行了。至于展位嘛,一點小調整,我的人也會跟他溝通好的。”

我點點頭,站起身說:“好啊,這樣的話我了解了,我明天會配合的。”

我正想走,唐柏樓說的那個主持人就過來了。一個大男人,穿着紅色的緊身褲,說話嗲聲嗲氣,順着唐柏樓的話就拉着我不放:“親愛的來,我給你看流程,有幾個細節再跟你講一下。”

我被他拉到一邊,他一邊講,一邊還要跟我喝酒。

我不想給唐柏樓面子,但是我不能跟所有人為敵,出于禮節,我只好勉強沾了幾口。

過了一會兒,又有幾個Dancer也過來了,圍着我們,又要喝酒又要劃拳。

唐柏樓走過來一笑:“這麽熱鬧,我能加入嗎?”

女Dancer們個個一臉興奮的樣子,急忙拉着他,扶他到正中間坐着,唐少唐少喊得很起勁。

我問主持人:“你到底講完了沒有?”

他挽着我說:“親愛的,着什麽急嘛,就剩最後一點了。來,咱們先喝一杯!這可是唐少專程找人從法國空運過來的紅酒,高檔貨來的。”他把高檔貨當白開水咕嘟咕嘟地灌,沒一會兒杯子又空了,“啧啧,我真沒喝過這麽好喝的紅酒。”

唐柏樓故意坐到我旁邊,對主持人說:“Joe啊,你勸酒的本事到底在哪兒學的?啊?次次都是這樣,美女只給你面子,都不給我面子,是你才勸得動以瑄哦。”

Joe輕輕地打了唐柏樓一下:“唐少,人家可是盡心盡力在為你招呼客人,別拿人家尋開心,讨厭!”

唐柏樓說:“你還說,我的客人都快被你灌醉了,你看看她,臉都紅成這樣了。”他指着我,手指故意碰到我的臉,“你講完得讓她再複述一遍,看她到底記住了沒有,明天可別出岔子。”

我把身體往旁邊一挪,跟唐柏樓保持開距離。

唐柏樓端來一杯酒:“以瑄,這是我今晚跟你喝的第一杯酒,你可別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拒絕我。”

我說:“我酒量不好,不能再喝了。”

旁邊一個女Dancer說:“沒事,這酒不醉人,喝起來就像果汁一樣。唐少說了,要憐香惜玉,所以讓調酒師怎麽不醉人就怎麽調,你喝了吧?”我盯着那杯酒,顏色很少見,是淡淡的粉紫色,中間還懸浮着一些金黃色的絲線。“這是什麽酒?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奇怪的酒。”

唐柏樓說:“咦,你不是說酒量不好嗎?酒量不好的人喝酒少吧,那沒見過有什麽奇怪的?除非你是在騙我……可能你的酒量比我們在場這些人都好呢?”周圍的人聽見了立刻起哄:“苗以瑄,喝了它,喝了它!”

我被衆人逼得沒辦法,心一橫想,喝就喝吧,于是端起來一口氣就幹掉了。可是,酒進了喉嚨裏才知道那味道有多熏人,根本不是剛才那人說的像果汁一樣,是火辣辣的,從喉嚨開始一直燒進了胃裏。

我難受得咳嗽起來,唐柏樓遞給我一杯水:“喏,喝點水緩一緩。”

我接過杯子慌忙地就喝了一口,可那哪裏是水,還是酒,只是不像剛才那杯那麽辣喉而已。

我直接就吐回了杯子裏:“唐柏樓你!”

唐柏樓拍手大笑:“生氣了生氣了……對不起,以瑄,我跟你開玩笑呢!吶,我自飲三杯,就當賠罪……不過……這三杯裏面,你怎麽也得陪我喝一杯。就一杯!而且我保證,這次絕對只是普通的紅酒了。”

我噌的站起來:“你要喝是你的事,我們公事已經談完了,沒什麽好說的了,我走了。”

唐柏樓不準我走,又再動用了群衆壓力,在場的人都幫他說話,還把我圍在中間,要我跟他們玩游戲。

我惡狠狠看了一眼嬉皮笑臉的唐柏樓:“玩游戲是嗎,玩什麽游戲啊?”我拿起茶幾上的一個空酒杯,突然朝沒人的地方一扔,嘩啦一聲,玻璃杯撞在牆上碎了,幾個年輕的女孩還吓得尖叫起來。“玩扔杯子好不好?”

唐柏樓攤手:“OK,我不強留你了,你要回家,我送你吧?”他站起來,“阿俊,車鑰匙給我。”

我說:“不用你送我,我自己走。”

我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杯酒的緣故,我開始覺得頭暈,四肢也有點無力。唐柏樓趁機扶着我的腰:“你看,你都醉得站不穩了,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回去呢?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跟老沈交代?”

我推開他:“唐柏樓,我自己走。”

他還是纏着我:“別逞能了,你要是不讓我送,那我在這兒開個房間給你休息?”

我發火踢了他一腳:“走開!”

唐柏樓仍然把我抓得牢牢的,我出了包間,他也跟了出來。“乖,聽話,別跟我鬧脾氣啊……”

我越掙紮越覺得頭暈手軟:“唐柏樓,你放手,不用你送!”

我有點心慌了,就在這時,隔壁的包間門突然開了,一個人影迅速地沖過來,一把就把我搶了過去:“她不用你照顧,我照顧她就行了。”

我半眯着眼睛擡頭一看:“姜城遠?”

姜城遠和檀雅都在歌城裏,他們家親戚有人過生日,也要了一個豪包,跟我們這間一牆之隔。包房裏太吵,他想出來透透氣,正好就看見我了。我不得不承認,我當時感覺到自己不對勁的時候,多少還是有點害怕了,但我一看見姜城遠,撲通亂跳的心立刻就踏實下來了。

我急忙說:“姜城遠,你送我回家吧。”

唐柏樓笑得很無恥:“苗以瑄,沒聽說你有男朋友啊,護花使者?”他打量姜城遠,“我認識你吧?你好像是小雅的表弟?”

我有點暈地倒在姜城遠身上,頭靠着他的肩膀,對唐柏樓微微一笑:“唐少,既然我有護花使者送我回家,就不勞煩你了。”

唐柏樓打量着姜城遠,看見他右手還拿着拐杖,立刻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哎,看樣子我今天是沒機會當護花使者了,以瑄,咱們下次有機會再玩。”

我跟着姜城遠走到電梯口,忽然發現自己兩手空空。“等一等。”

“怎麽了?”

“我的包和手機還在裏面,我去拿回來。”

“你別去了。”姜城遠說,“在這兒等我,我去幫你拿。”

我點了點頭,靠着電梯門:“嗯,我等你。”

姜城遠急忙把我拉開:“別靠着電梯門!”

我傻笑起來:“嘿嘿,糊塗蟲,都忘了。沒事,去吧,去吧,我等你。”

姜城遠不放心,走幾步還回頭看我,我搖搖晃晃地站着,沖他揮手:“去啦,去啦,我沒事的。”

我等了好長一會兒姜城遠才從包間裏出來,他一走過來我就聞到他身上一陣酒味。“姜城遠,你也喝酒了?”

他說:“嗯。他要我喝三杯,才肯把手機還給你。”

“你的酒量比我好吧?你不會醉吧?你醉了……還怎麽送我回家啊?”

姜城遠看了我一眼:“沒錯,我是不能醉。”

我覺得他那個眼神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不過也沒多想,伸手說:“把包給我吧?”

姜城遠急忙把我的包往背後一藏:“沒關系,我幫你拿着吧。我先送你回家。”

我跟着他,腳步還是發虛:“姜城遠,今晚幸虧你在這兒。”

姜城遠又看了看我,我發現他似乎在笑,只是那笑容有點隐晦,而且還帶着某種耐人深思的意味似的,他說:“是啊,幸虧我在這兒!”

唐柏樓給我喝的那杯酒究竟是什麽酒,我已經不得而知了。我只覺得我眼前的景物虛虛實實,晃動交疊着,回家的路上風越是吹,我就覺得整個人越飄飄然,喉嚨裏也幹得刺刺作響,就像久旱的禾苗,仿佛極度渴望雨露的滋潤。

姜城遠扶我進了卧室,把我扶到床上,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床頭的觸摸燈,燈忽然就亮了。三個不同檔位的明暗程度,亮的是最暗的那一檔。

最暗的,也是最暧昧的。

他正彎着腰,手撐在床邊,那張英俊的臉離我那麽近,近在咫尺,近得只要我稍稍一擡頭就可以吻到他了。

我不知道是光線造成了錯覺,還是我平時不曾用那個暧昧的角度去觀察過他,我忽然發現,他的下巴中間好像還有一條并不明顯的凹痕。人家說,那叫做天使的指痕,是因為一個人長得實在太好看,就連天使都忍不住伸手摸了他,于是就留下了痕跡。我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他眉頭一皺,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神似乎越來越複雜。

我笑了笑說:“姜城遠,謝謝你……”我身體一擡,摟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又貼在他耳邊說,“真的,謝謝你!”

我想,我是真的醉了,若不是醉在酒裏,就是醉在他的世界裏了。

我摟着他,不想松手。

他依舊有點僵硬地保持着那個彎腰的姿勢,兩只手撐着床,放在我身體的兩側,影子覆蓋着我。我似乎聽到他的呼吸有點急,那種呼吸裏面,隐約透着一股危險的氣息。我笑了起來:“姜城遠,他們給你喝的是什麽酒?是粉紫色的嗎?那酒很漂亮是不是?”

姜城遠替我撥開了搭在臉上的一縷亂發,說:“是的,唐柏樓說,那是特兌的。他那種人,會兌出什麽好酒,只不過是他在風月場所慣用的卑鄙伎倆罷了。”我有點委屈地噘着嘴問他:“你沒喝醉嗎?我都醉成這樣了,你還是清醒的?”他說:“一般醉了的人都說自己沒醉,嘴裏說醉的,都是裝醉。”

我傻笑:“可是我是真的醉了啦!好醉,好醉啊……”

他想把我扣在他脖子後面的雙手解開,我卻摟得他更緊了。“姜城遠,不要走!我……喜歡你,姜城遠!”

我說:“姜城遠,我喜歡你!”

我不斷地重複:“姜城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你!”

姜城遠顯然是吃驚不小,忽然就愣住了,兩眼越來越發直地盯着我。

我拉着他用力地一拽,他沒站穩倒在床上。我挪了挪身體,趴到他的胸口。他的嘴唇真好看啊,帶着一點輕輕上揚的弧度,淡淡的一點紅色,顏色有點像我小時候很喜歡吃的某種軟糖。

我親了親他的嘴。

他僵硬地躺着,瞪大了眼睛。

我笑得更肆無忌憚了,再親了親他。我親得更用力,時間更長了。親了他的嘴,親了他的臉,還咬了他的耳朵。

忽然,他眼睛一瞪,翻身把我壓在身下。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面,似乎還有某種欲說還休的複雜。我看不懂那裏面到底藏了什麽,整個晚上我都覺得他的眼睛裏是有話的,他好像想對我說什麽,但又好像刻意忍着不對我說什麽。“姜城遠,你今晚怪怪的,總盯着我看,你到底在看什麽?”

他說:“我想把你看清楚一點,看清楚你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看得清清楚楚、徹徹底底!”

我摸着他發紅發燙的臉,暧昧地笑了起來。我說:“會的,我會讓你把我看清楚、看徹底的……”我的手指摩挲着他溫熱的嘴唇,“姜城遠,我知道這不是你。可是,這是我,就是我,我喜歡你。所以,我心甘情願……”我說完,再次用力地吻住了他。

彼此的唇齒間那陣将息未息的酒氣還在,缭繞交換着,我好像更醉了。醉在他從溫柔到狂熱的呼吸裏,醉在了那個無星無月的黑夜裏。

我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很亮了。

旁邊微微凹陷着的枕頭被擺放得很端正,他睡過的地方,冷冷的沒有了溫度,卧室裏只有我一個人。

我緊張地穿好衣服跑出客廳,看見陽臺上的背影,我心裏立刻踏實了。

接踵而來的便是昨夜種種畫面的回放,想控制自己不想都不行,我的臉唰地紅了,我真恨不得沖進廚房拿冰塊給自己降降溫。

我小心地走到他背後,陽臺上的人忽然說話了:“嗬,醒了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問他:“呃,現在幾點了?我……我沒找到我的手機。”他還是背對着我,伸手說:“你的手機在這裏。”

我拿過來一看,十點。活動是下午,并不耽擱。

他又說:“你有新短信。”

我說:“姜城遠,我……我……昨晚說的話,你還記得嗎?”他答非所問:“你不看看你的短信?”

我說:“我過會兒再看。”

他說:“你還是先看了再跟我聊昨晚的事吧。”他的語氣有點冷,有點輕佻,我覺得不對勁,照他說的打開手機收件箱一看。最新的一條短信是劉靖初發過來的,是昨天晚上淩晨發來的。

而發件時間是——

是在姜城遠送我回家的路上?

我記得那個時間,我們離開歌城,攔到出租車,姜城遠扶我上車,我以為他會跟我一起坐到後排,誰知道他卻坐到了副駕駛位。那時,我聽到車內的交通廣播報時,深夜十一點。而深夜的十一點零三分,“我”給劉靖初發了第一條短信:劉靖初,我聽說魏楊已經知道當初我們跟舒芸那件事了。

我看着那條短信,倒吸了一口涼氣。

姜城遠緩緩地轉過身,眼神一低,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很冷,帶着輕蔑,還有點兇狠和陰森。

他說:“看完了嗎?”

我再看,劉靖初的回複是在十分鐘後發過來的:阿瑄,他怎麽會知道?

我這邊緊接着就回給他:魏楊進去之後,在牢裏碰到了一個他以前認識的人,舒芸出事的時候,那個人看見我們了。

接着劉靖初打來電話,但姜城遠沒有接。他只好又發短信過來:電話裏說啊,你怎麽不接?

他回:我這邊不方便。到底怎麽辦?

劉靖初說:你說,那人看見我們,他看見什麽了?

姜城遠在那條回複的短信裏,把我們當時是怎樣翻過圍牆、怎樣找到舒芸、又怎樣争執和打電話呼救都描述了一遍,雖然只是粗略地描述,可是跟事實不差毫厘。我看完那條短信,表情已經完全僵了。

再後來姜城遠就關了手機,直到剛才開機,一整晚劉靖初都在找我,發了很多條短信。

姜城遠冷笑:“剛才他還來過呢,在外面敲門,但是我沒開。其實我也有點後悔,我應該開門的,我真想看看,他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會是什麽表情……”

我望着對我冷嘲熱諷的姜城遠,倒退進客廳,跌坐在沙發背上。

原來,當時的現場真的有第四者,劉靖初沒有眼花。那個人并不認識魏楊,只是魏楊無意間聽到他跟他的獄友說起自己曾經目睹一場意外,魏楊再三追問,才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那人是個無業游民,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整天在城裏東游西蕩。舒芸出事時,他身無分文,連潮濕破爛的地下旅館都住不了,就在絲綢廠的廠房裏窩了兩晚。那天,他看見了心事重重的女孩一個人走在斜坡上,看見了從圍牆外飛過來一塊石頭砸到了女孩臉,女孩吓得往後一退,一腳踩空了,就從斜坡上滾了下去。從我跟劉靖初翻牆過來,到我們在救護車來到以前離開躲起來,他都看見了。還包括我們的争執,我們相互提了對方的名字,他也聽得一字不漏。

魏楊知道真相以後,就趁他的朋友去探監時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那位朋友,并且交代對方一定要親口轉告姜城遠。

姜城遠知道這件事以後的反應如何我不得而知,他也是剛知道沒幾天,沒有想到昨晚恰好會在歌城遇見我,對他來講,那是一個絕佳的弄清真相的機會,所以,他表面上是送我回家,其實最大的目的是用我的手機發短信試探劉靖初。

他冷冷地看着我:“這短信裏的一字一句,我沒有看錯吧?我沒有理解錯吧?是你?就是你?”

我不想再瞞他,點頭說:“是我,那塊石頭是我扔的。”

姜城遠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看。

我小聲說:“魏楊故意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是想挑撥我們的關系,讓我們都不好過,你不要——”

“不要上當?他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我們的關系?我跟你有什麽關系?”他突然抱起陽臺上的一個花盆,惡狠狠地大吼了一聲,把花盆往地上一摔!嘩啦一聲,白瓷黑泥,還有原本開得正茂盛的月季,紛紛碎了一地。

那刺耳的碎裂聲鑽進我的耳膜,耳膜仿佛也破裂了,身體裏的每一個器官都在破裂,從頭到腳,體無完膚。

他大吼:“你早就知道我跟舒芸的關系了,所以,一直以來你都瞞着我,讓我把你當好人,你看我被你騙得團團轉很可笑是不是?”

我急忙說:“不!我……我不是有心瞞你的!姜城遠,我不敢說……我……我真的不敢說……”

他指着我說:“如果不是你,小芸不會進安瀾院那種地方。如果不是劉靖初,小芸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還有我這條腿!……你們!我跟小芸到底欠了你們什麽?啊!到底欠了你們什麽啊?”

我卑微詞窮,只能一個勁兒地道歉:“姜城遠,對不起!對不起!……”

他用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哼,對不起?說對不起是為了乞求原諒,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因為你不配!你不配得到我的原諒!我也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原諒你!”

我聲音發抖地問他:“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你那麽恨我,那你昨晚……你跟我又算什麽?”

他冷笑起來,輕佻地攤了攤手,說:“昨晚?呵呵,昨晚的事,不過只是因為幾杯酒而已。如果沒有那幾杯酒,我不會一時糊塗……而現在,從這一刻起……”他的拐杖越過地上的狼藉,拄在我面前,他跨過來,笑得更狠了,“你覺得,我還有可能會喜歡上一個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嗎?”

我狠狠地瞪着他,我想哭,但我命令自己不要哭:“姜城遠,我不信!真的只是因為幾杯酒嗎?”

他說:“你信不信跟我有什麽關系?哦,我知道……你昨晚說得很清楚,你喜歡我。你喜歡我那也是你的事情,至于你肯不肯接受現實,那也是你的事。我呢現在倒覺得……能用這樣的方式羞辱你,多少也有點痛快!”

他勾了勾我的下巴:“你放心吧,我們之間沒這麽快完的。我跟你、還有劉靖初……我們往後的路還長着呢。”他慢慢走到門口,打開門又說,“苗以瑄,下次你再見到唐柏樓,替我謝謝他,謝謝他令我這個護花使者,嗯……賓至如歸……”

砰。

門被關上了。

我慢慢地轉過頭,盯着那道被他狠狠摔過的、熟悉卻忽然陌生起來的大門。

這裏是我的家,從前,這裏的每一顆灰塵都是我熟悉的。然而,一夜之間,目之所及卻陌生得可怕。

整個世界都陌生得可怕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進卧室,看着那張淩亂的床鋪,被子下面,隐隐地遮住了一點什麽。我慢慢地掀開,床單上的一抹紅色,紅得那麽妖豔,那麽觸目驚心。我的身體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力氣,我倒在床上,身體蜷着,抱着自己,想哭,卻哭不出來了。

那天之後,劉靖初再問我關于那晚短信的事情,我沒有如實告訴他。我只是說魏楊從他的獄友那裏知道了當年的事情,我說我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消息,至于那個別人是誰,我沒有說。

而那個別人,我卻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他。清晨的霧霭裏有他,夜晚的江風裏有他,擁擠的鬧市裏有他,冷清的孤巷裏也有他。這座城市,沒有一處沒有他。

我知道,他依舊偶爾會去江邊放孔明燈,有一兩次我還看見他了,他都站在那晚我們靜坐了一夜的石灘上,天空飄着白色的孔明燈,夜卻沒有再黑得那麽純粹,稀疏的浮燈,也不再那麽華麗浪漫了。

有一天夜裏,我一個人坐上了87路雙層觀光車,坐到我們上次下車的地方。

夜闌人靜,我憑着當天的記憶,找到了通往晚景養老院的那條路,養老院旁邊的空地上正好也曬着床單。

左起,第四行,一二三四。我走進去,走到尾,蹲下去閉着眼睛,手伸向前方。

這一次,我想說的不是“哥哥,我們回家嗎”,我只想說:“姜城遠,你來接我回家好不好?”

我已經有很多很多天不敢回家了。

我一回去,就會想到他曾經在那裏給予了我天堂和地獄,想着他如何狠狠地傷我,我不敢回去了。

你知道的,我的世界曾經被烈火燒過,被車輪碾過,茫茫塵世的大海,最後只剩我一人掙紮浮沉。我以為我足夠強悍了,足夠勇敢了,但原來,還會有一件事,有一個人,會令我變得不堪一擊。

那就是愛情,和你。

所以,姜城遠,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原諒我,求求你,不要對我那麽殘忍無情。求求你抓着我的手,把我拖出會讓我窒息的泥沼!

求求你,即便不喜歡我,也不要傷害我。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伸在半空的手,手指微微彎曲着,卻已經沒有一雙溫暖的手可以被我緊握了。

我始終也沒有抓住什麽。

漸漸地,我聽到了一點腳步聲,很緩慢,一輕一重。我屏住呼吸一聽再聽,那陣腳步聲似有還無。

我立刻站起來一看,空蕩蕩的黑夜,除了那些安靜的床單,什麽人影也沒有。

我想,我是産生幻覺了吧。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當我走出那塊空地,像游魂一樣緩緩地背離的時候,在那些一行一行整齊曬着的床單裏面,真的有一個人。他蹲在那裏,一直望着我,望着我的背影,最終我們都消失在了各自的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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