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們沒有一輩子

昏迷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哥哥從某個童話般的國度飛天而來,恍如天使般出現在我面前。他說,他是來接我回家的。家裏還有爸爸、媽媽,他們都在等我回家,我終于又有家了。

我牽着哥哥的手,正想跟他走,夢境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轉。我的身體向前一撲,不知撞到了什麽,頭有點疼,跟着夢就醒了。我的眼睛睜了睜,但還是很累,無論多努力睜開也總要閉上。

我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清醒着,我似乎身在一輛轎車裏。魏楊在前面開車,擋風玻璃中央的後視鏡上挂着一個紅色的吊件,随着車身的移動,吊件如催眠的鐘擺,有節律地輕搖着。

我覺得那款吊件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在誰的車裏見過。

剛才身體的震動是一個急剎車造成的,魏楊還回頭看了看我。我不想被他發現麻醉藥的效力在減退,我已經有點意識了,所以立刻閉着眼睛繼續裝睡。他把車開到了一幢獨棟別墅前面,大門自動開了,車子駛進去。他下車,跟一個男人說了幾句話,對方就打開車門,把我抱了出去。

別墅所在的地方很僻靜,別墅內的燈光也很陰暗,我一直沒有看清楚跟魏楊碰頭的男人到底是誰。他抱着我的時候,我就更加不敢睜眼看了,因為害怕會被他們發現我醒了。

我想,我不但身體裏還有沒完全消退的麻醉藥效力,而且只身在這個陌生的郊外,我是一定不能跟兩個男人硬碰的。我最好是在他們都毫無防備的時候,找到一個最佳的逃脫的時機,出其不意,一擊即中。所以,我心裏再着急再害怕,也不斷地告誡自己,先冷靜地看清楚局勢再說。

接着,抱着我的男人說話了:“車子你開走吧,明天給我開到公司去。”

這聲音……

是唐柏樓?

這個人竟然是唐柏樓?

魏楊很輕佻地笑着說:“唐少明天還來公司嗎?”唐柏樓說的話更令我惡心:“那還得看我的小美人今晚怎麽個玩法。”魏楊說:“怎麽玩都得提醒唐少,以後記得我這個朋友。”唐柏樓說:“你放心,我這人最記得清楚的,就是誰對我有恩,誰跟我有仇,以後有好處少不了你的。”

他們說完,魏楊開車走了。唐柏樓把我抱進了別墅裏,上了二樓唯一一個燈火通明的房間。

他自言自語說:“啧啧,都髒成什麽樣了,魏楊也真是的,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以瑄啊,我先給你洗個澡,你等等。”他說着,把我放在沙發上,進了衛生間,我聽見他往浴缸裏放水的聲音。

我試着動了動,四肢依舊發軟,力氣還沒有完全恢複。

唐柏樓從衛生間出來,過來理了理我貼在臉上的頭發,又把我抱了起來。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即便力氣還沒有恢複,我也不能再任由他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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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暗地憋了一口氣,正打算盲拳亂打,先偷襲了他再說,忽然,卻聽見他得意地自言自語起來:“嗬,老沈說的,是拼了命也要保護的一個妹妹,他那麽說的時候,怎麽想到沒過幾分鐘他就真的拼了命了呢?真可惜啊,現在他沒辦法再保護你了。”

我頓時心裏起了疑,想偷襲的動作也都壓住了。我繼續裝昏,想聽他還會不會再說些什麽。到底他說沈航真的拼了命保護我是什麽意思?沈航死之前和他說了些什麽?……就在我猶疑的時候,別墅外忽然有一道汽車的燈光從窗口晃過,沒有關閉的花園大門外開進來了一輛車。

唐柏樓奇怪地到窗口一看,嘀咕說:“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他只好又把我抱回沙發上放着,臨走還親了一下我的臉說:“乖乖地等我回來哦。”

他出去鎖住了房間門,我聽見高跟鞋的鞋跟和木樓梯的撞擊聲,來的人小跑上樓,似乎情緒很激動。

他一出去,我就沖進衛生間用冷水使勁地淋臉,想盡量讓自己更清醒,然後便伏在門上偷聽。

唐柏樓的聲音有點遠,時而清晰時而不清晰,倒是來找他的那個人聲音很大,因為情緒激動而高起來的音調令她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十分清楚。那個人是個熟人,聽聲音就知道是檀雅。

檀雅一見唐柏樓就嬌滴滴地喊:“唐少,都說了唐少是最棒的,你看看這是什麽?”

唐柏樓的聲音帶笑,前面說了幾句話我沒聽清楚,後面他說:“現在……拿到合同就開心了?”

檀雅說:“嗯,有唐少在背後推我一把,女主角還能不是我的?我的順水人情總算也沒有白做了。”

順水人情?唐柏樓沒聽明白:“你做什麽順水人情了?”

我一邊偷聽,一邊小心翼翼地試着用發卡去撬鎖。

檀雅得意地說:“唐少啊,其實苗以瑄的失蹤,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呢。”這句話我聽得很清楚,開鎖的動作頓時一停,耳朵貼得門更緊了。

檀雅說:“她是被魏楊關起來了。”

檀雅一邊向唐柏樓解釋,一邊慢慢地朝我所在的房間這邊走。她說的話幫我梳理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原來,她在我和姜城遠被困電梯時聽見了我們的對話,那之後她就去找了魏楊。她告訴魏楊,姜城遠騙了他,暗地裏通風報信的人不是劉靖初而是我,魏楊想算賬,就得找我算。接着他們便合謀,在我和唐為簽約之前,魏楊将計就計,騙我說他去向劉靖初報複,把我引到了陷阱裏。當時我聯絡不到劉靖初,也是魏楊找了人在幫他實施這個計劃,阻斷了我跟劉靖初的聯系。

我簽不了約,還音訊全無,檀雅就要唐柏樓推波助瀾,把她扶正當上了女主角。等她得到女主角的合約,事成定局,她再通知魏楊放了我。這樣一來,她既達到了目的,魏楊也報複了我。而且她還教魏楊怎麽做可以不留下證據,令我将來想追究也無法追究。只是她沒有想到,魏楊得知唐柏樓一直對我很有興趣,他為了攀上唐柏樓,便沒有按照她的意思把我放了,而是把我送到了別墅。

檀雅一直在為自己的計劃沾沾自喜,在唐柏樓面前炫耀了一番。唐柏樓既然已經見過魏楊了,原本他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爽約,但現在已經知道了,但他還是不動聲色,随便說了一句:“你這個女人,為達目的真是不擇手段啊。”

檀雅說:“哼,苗以瑄那丫頭三番四次搶了屬于我的東西,我也只是拿回我應得的。我檀雅想得到的東西,不管是一個大西瓜還是一顆小芝麻,用什麽手段我都要得到,我可不習慣做輸家。”

他們已經離門口很近了,唐柏樓問:“那你覺得你現在是贏家了?”

檀雅撒嬌說:“唐少,要不是有你,我也贏不了啊。人家下午就簽了合約了,想找你報喜來着,又找不到你,聽顧鵬說,你到私人別墅來了。你來這兒幹什麽呀?別告訴我,是金屋藏嬌了?”

唐柏樓似乎不願意聽到從檀雅的嘴裏說出公司財務總監顧鵬的名字,冷冷地說:“聲音小點。”

檀雅又往我這邊走了幾步,說:“難道我說對了?房間裏真的有人?”

唐柏樓說:“好了,別說了,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檀雅說:“我知道,我跟你不過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夥伴嘛。可是……唐少,人家早都已經是……人家的心意,你不會不明白吧?”

唐柏樓不答反問:“你來找我,就是告訴我你已經簽到女主角合約了?”

檀雅說:“是啊,跟你報喜,也跟你道謝嘛……”唐柏樓不耐煩地說:“那我知道了,你走吧,改天我再找你。”檀雅很不滿:“你那麽迫不及待想趕我走,是怕冷落了房間裏的人是嗎?”

那時,我終于撬開了門鎖了,簡單的開鎖技能,還是以前跟劉靖初學的,正好派上了用場。我暗暗地把門打開了一條縫隙,對話聲就更清楚了。我聽唐柏樓有點發火問:“你到底走不走?”

“走,我會走的。”檀雅說,“除了來報喜,我還要告訴你,二少的投資計劃書我已經替你拿到了,發到你的私人郵箱了。還有佛爺,佛爺說,他說……說……”檀雅一邊說,一邊已經走到房門口了,幸虧我手快,把門又關緊了,“他說……要你明晚到禦華樓見他,有好事關照你呢……”

這時,我聽見了門鎖發出了輕輕的一點響聲,應該是檀雅已經抓住了門把手,她只要再稍稍用力往下一擰,門就會開,唐柏樓就會知道我已經醒了!我頓時着急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聽唐柏樓冷冷一聲:“你幹什麽?”

門暫時沒有開,門鎖的轉動停止了,我松了一口氣。檀雅說:“我想看看,這裏面的人到底是誰。”

唐柏樓說:“裏面沒人!你要說的也說完了吧,你可以走了。”

檀雅很不情願的被唐柏樓拉走了,他送她下樓,兩個人大概在樓下又糾纏了一會兒,然後檀雅才開着車走了。

唐柏樓回來的時候,嘴裏還哼着歌。

直到他發現原本鎖着的卧室門不用鎖也能輕輕一擰就打開了,他才忽然沉默了,有點謹慎地推開了門。

我坐在沙發上,雖然渾身還髒着,衣服也磨破了,姿态卻閑适高傲得很,對唐柏樓揮了揮手:“唐少。”

唐柏樓的失望驚慌都是一閃而過的,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點了根煙說:“看樣子蠢人真的不可信啊,魏楊竟然連用藥的分量都掌握不好。醒了多久了?”我笑着說:“門都被我撬開了,你說我醒了多久了?”他拍了拍腦門:“噢,別告訴我,剛才我跟檀雅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我點頭,說:“聽了七、八成吧。我讀書的時候閱讀理解成績挺好的,聯想推理我還挺拿手。”

他說:“別自作聰明了,你聽到的那些不算什麽。”

我從身邊拿起個東西揚了揚,說:“是不算什麽,可是如果恰好我已經把那個什麽投資計劃書也給我自己備了個份,發到我的郵箱了呢?發件人可是唐少你的名字。”唐柏樓的表情果然有點挂不住了。

我暗暗地慶幸魏楊沒有掌握好用麻醉藥的分量,也慶幸唐柏樓剛才把他的公事包也提進了房間,裏面正好裝着他的随身私人電腦。我想檀雅既然給他發了郵件,于是就抱着僥幸的心理翻查了他的電腦,果然看到了那封郵件,于是我立刻轉發到了自己的郵箱裏。但我還是拿不住唐柏樓到底會不會忌憚,只能抱着賭一把的心情,說:“唐大少爺,其實你跟二少之間要怎麽鬥,誰鬥輸了,誰鬥贏了,都跟我沒關系,我不過是想給自己拿個保障。如果被別人知道,唐少找人竊取二少的計劃書……唔,始終不太好吧?”

我從唐柏樓的反應看出來,他的确很在意那份計劃書,我賭對了。

唐柏樓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現在相信你讀書時候成績的确是挺好的了,你還知道什麽了?”

我說:“唔,那位佛爺不是一直在唐為的股東會上跟你爸爸大唐先生對着幹嗎?我聽說他跟唐家已經鬧到明着撕破臉皮的地步了,他還能有好事關照你?”我有點慶幸平時還從辦公室最八卦的女同事那裏聽到了一些有關唐為的小道消息,據說那位佛爺是唐為的元老級人物,是股東之中勢力僅次于唐柏樓的父親唐舜的,身份舉足輕重。但近幾年來他跟唐家很不和,公開地跟唐家人對着幹,想打垮唐家自己獨吞唐為。我說:“唐少,你可別瞞着自己家裏的人,跟外人混在一起啊?”

唐柏樓被我抓到了軟肋,顯然有點無可奈何了。我看了看時間:“呃,九點半。我剛剛還順便借房間裏的電話給我朋友報了個平安,我失蹤那麽多天,他挺擔心我的,我說要是過了十點他還等不到我再次向他保平安,他就可以報警了,警察會來這兒找我的。”唐柏樓明明很生氣,卻故意大笑說:“我小看你了。”我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可不止檀雅一個。”

他摸了摸頭,嘆氣說:“哎,女人哪!”

我笑說:“唐少也不必多慮,我也不喜歡給自己惹麻煩,不應該說的我不會說,不應該聽的,我也可以當沒聽見。其實我剛才已經有機會可以悄悄地溜走了,然後還可以把那封郵件給二少看,是不是?”

唐柏樓問:“你想告訴我,你是站在我這邊的?”

我噘嘴:“那倒沒有。我只要我自己平安無事,哪一邊我都不站。”

唐柏樓摸着鼻子:“好,今晚算你贏了,你可以走。不過,你要記得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別被我發現,你在背後做了什麽不利于我的事情。”

我說:“你放心,我知道怎麽做了,不過我還得麻煩唐少送我回市區。”我指了指牆上的時鐘,“十點哦。”

唐柏樓有點哭笑不得了,說:“苗以瑄,我發現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麽辦?”

我說:“既然唐少這麽喜歡我,倒真的有一件事情是你可以為我做的。”

他驚訝:“你還真敢提要求?”

我說:“我怎麽不敢?女主角本來就是我做的,我聽說這部劇拍出來還會送到戲劇節參賽,檀雅這麽想自己當女主角,不也是看重這個機會嗎?可是我這幾天受了那麽多委屈,我能服氣嗎?我怎麽還能眼睜睜看她得逞,不把原本屬于我的東西搶回來?”

他問:“合同都簽了,你想我幫你争回女主角?”

我點頭,學着檀雅說話:“唐少,人家也是相信你有那個能力的。”

唐柏樓隐約有點抓狂的樣子令我忍俊不禁,他說:“你們倆把我當什麽了?”

我說:“反正她的機會是從你這兒得到的,你再按部就班,把局面重新擰回來原來的就是了,我不信你做不到。”

他苦笑:“你真看得起我。”他拿起扔在床上的外套和公事包,說,“走吧,送你。”

我站起來,跟着他,悄悄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幾乎把全部的力氣都用來穩住我發抖的雙腿了。

其實,我之所以沒有趁着剛才唐柏樓送檀雅離開的時候逃跑,并不是因為我想留在這兒跟他玩什麽心理戰,而是因為我現在雖然人還算清醒,但身體依舊處于乏力發麻的狀态。魏楊雖然沒有掌握好用藥的分量,但他用藥也不輕,我并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麽一點事都沒有了。

我剛才跟唐柏樓說話一直是坐着的,就因為我就連站着雙腿也會發抖,我能跑多遠?把有限的時間用來像盲頭蒼蠅似的亂逃亂跑,還是用來發一封也許能保住自己的郵件呢?我選擇了後者。

幸虧我的選擇是對的,過了一會兒,唐柏樓的車就把我載進了市區。

我下車站在路邊,朝他揮了揮手:“唐少,我等你的好消息。”他趴在窗口,稍稍猶豫了一下說:“苗以瑄……不管怎麽樣,我覺得我必須跟你聲明,魏楊跟檀雅串通這件事,我也是幾個小時前才知道的。她是說她會有她的辦法支開你,但她沒告訴過我,她會跟魏楊串通這麽做。”

我說:“你還怕我去告你嗎?檀雅都說了,魏楊做得滴水不漏,我是投訴無門的。”

他拍了拍頭,說:“哎,我就是不想被你誤會。我這個人是不敢認什麽正人君子,但我也是有底線的,有些事我不會做,尤其是對長得漂亮的女人,通常我是很心軟的。”

我剛才只顧想着怎麽應付他了,現在确定自己已經安全了,突然想起他在浴室的時候說的那句話,我問他:“唐柏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沈航出事的那天,你們之間還發生了什麽?”

唐柏樓有點為難:“這個啊?”

我說:“你就當我是在威脅你,告訴我!”

他聳了聳肩,說:“好吧,我告訴你,電梯失事那天,沈航來我們公司,正好聽見我跟我心腹提到……呃,提到你了……”

“提到我?”

“嗯,就是說起那次在歌城,我故意灌你的酒……我承認,我是在酒裏面做了手腳,有心想灌醉你……老沈聽我這麽說,當時就沖進辦公室跟我翻臉了。就因為吵了起來,我想下樓避他,他又跟進電梯……後來就……”唐柏樓嘆了一口氣,“老沈說,我這樣對你太過分了,他想幫你出頭,說你是他拼了命也要保護的一個妹妹……哎,我也不想假惺惺地說什麽朋友一場,我跟他……大概誰都沒有真的把誰當朋友。我只是覺得……好好的一個人,可惜了啊……”

唐柏樓開車走了以後,我慢慢地靠在路邊一根燈柱上。白色的光從頭頂灑下來,光是慘白的。我盯着自己腳下一團黑暗的影子,那團黑暗仿佛是一個無底的深淵,我突然很怕我會墜進去。

我急忙走了,走得很快,藥效終于徹底散盡了,我可以走得很穩,一直不停,一直走,影子也一直都在,總會在我腳下出現,我怎麽都擺脫不了。越是擺脫不了,我就越慌,越怕陷下去,後來就小跑起來。

偶爾有經過的路人,看着滿身邋遢的我,就像在看一個瘋子,一個乞丐。

我跑上了大橋。那麽長的一座橋,我記得多年以前我是怎麽都不願意步行過橋的。有一次我跟哥哥還有沈航一起坐車,遇到塞車,汽車從橋頭堵到了橋尾,哥哥說走路,我不肯,沈航說走路也沒關系,我要是走不動他就背我。于是,我下車走了沒幾步就蹲在地上賴着不走了。沈航就蹲在我前面,背對着我,拍了拍背:“喂,上來吧。”

哥哥按着他:“像什麽話?別把她慣壞了。”

我不客氣地直接撲到沈航背上:“人家沈大帥願意背,你咬我?”沈航也跟着我說:“就是,你咬我們?”我哥哥撇嘴說:“沈航,你不是對我妹妹有什麽企圖吧?她還小,你可別想哦!”

沈航背起我,故意說:“以瑄啊,那以後長大了嫁給大帥哥哥好不好啊?”

我摟着他的脖子:“沒問題!就這麽說定了。”

往事如煙,我一路瘋跑,回想着我跟沈航之間的種種嬉笑玩鬧。那個曾經背着我跑過長長的大橋,跑得汗流浃背的人啊!那個悄悄送我化妝品,說女孩子就是有資本花枝招展的人啊!那個在我跌倒的時候扶起我,在我最絕望的時候陪伴我的人啊!那個說他寧可唠叨我被我讨厭,也不想看着我行差踏錯的人啊!那個說我是他拼了命也要保護的妹妹的人啊!要不是我,他會出事嗎?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縱橫,一邊跑一邊大哭了起來。

那座橋實在太長太長了,長得我都無法想象當年的沈航是怎麽高高興興一路不停地把我背過去的。

當我終于從橋頭走到了橋尾,我感覺自己好像又要再次虛脫了。我扶着欄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那一刻,我看見江上飄過來幾盞孔明燈,有紅色的,也有白色的。我盯着那盞白色的燈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就下了橋,到了紫濱路,順着紫濱路走到了江畔廣場。

依舊是有一輪挖沙船停在江邊,有兩盞大燈,照着堤壩和石灘的某一段。我看見一點火焰,還有一個人影。

我猶豫着走過去。

放燈的人松開手,一盞白燈緩緩上升。燈一飛走,他就看見了我。

姜城遠,真的是他。

姜城遠看見我不無驚訝,相信唐為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無故失蹤的事情了。我在車上還問過唐柏樓,我到底失蹤了多少天,他說,足足有一個星期了。姜城遠看着我,沒說話,我也頂着滿眼的紅血絲,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他大概覺察到我不怎麽友好,便拄着拐杖往廣場那邊走。

我跟着他,問:“姜城遠,你知道我這幾天為什麽失蹤嗎?”他邊走邊說:“你失蹤跟我有什麽關系?”我說:“就是跟你有關!”他的腳步忽然一頓,我又說,“就是因為你,因為你跟魏楊說是劉靖初洩露他的行蹤,警察才抓到他的,所以他就利用這件事來引我掉進他的圈套裏了。”

他打量我,慢慢說:“你沒事嘛。”

我說:“你希望看到我有什麽事?”

他說:“呵呵,你有什麽事,都不關我的事。”他說完繼續走。我追着他說:“魏楊關着我,是因為他跟你表姐串通好,一為報複我,二為給你表姐争取時間,搶我的女主角。”他說:“她今天剛簽約,她已經是女主角了。”

我大聲說:“她不會得逞的!”

他沒說話。

我說:“因為唐柏樓會幫我把女主角再搶回來。”

他還是沒說話。石灘凹凸不平,光線又不好,他走得很慢,很謹慎。

我繼續追着他說:“你知道唐柏樓為什麽要幫我嗎?”他終于說話了:“你不覺得自己很煩嗎?我哪一點看起來像是想聽你廢話的了?”我說:“姜城遠,記不記得你以前答應過我什麽?我想說的時候,你就會在,你就會聽。”他急忙說:“你也會說那是以前,現在我不會了。”

我不管他愛不愛聽,就是追着他不放說:“唐柏樓幫我,是因為魏楊把我當成讨好他的禮物,送到了他的別墅!”

他的腳步再次停下來了,拐杖被用力地拄在一塊大鵝卵石上,發出一聲悶響。

暗光裏,他站立的姿勢有點僵硬。

我在等他開口問我——你沒事吧?

可是,遲遲地,他沒有出聲。我一等再等,他還是一聲不吭。

我又問他:“你會在意我發生了什麽事嗎?”他轉過頭看我,借着挖沙船的燈光,看見我蓬頭垢面,衣衫褴褛,他說了一個字,你,然後就頓住了,緊緊地抿着嘴,眉頭也皺得很緊。

我再問他:“你會在意我嗎?”

他慢慢地說:“不會。”

我幾乎又要哭了,但還是忍住了。

“我沒事!”我主動說,“唐柏樓沒能把我怎麽樣!”我省去了我偷聽唐柏樓和檀雅對話的那一段,說,“可他告訴我,沈航是因為我而死的,是因為我!”

姜城遠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再次邁開了腳步。我跟在他身後:“沈航知道那次在歌城唐柏樓想灌醉我,所以他才會跟唐柏樓進電梯,然後電梯就出事了……如果他不進那個電梯……”我說,“他不進電梯,他就應該還活得好好的……他不應該管我的,像他說的,他不管我就對了!”

我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姜城遠已經走上堤壩,就要到廣場了。我拉着他說:“姜城遠你給我站住!你要聽我說,你必須聽我說,你……啊!”我只注意糾纏他,沒留神一腳踩到了堤壩的邊緣,腳往下一滑,身體也跟着往外倒。“啊……姜城遠……”

“苗以瑄……”他猛地丢了拐杖來拉我,幸虧他眼疾手快,拉得及時,在我幾乎要從堤壩上掉下去的前一刻,我抓到了他的手,借力穩住了重心。我的身體回了過去,撲進他懷裏,他險些沒站穩,倒退了兩步。

我那一撲之後,就抱着他不肯松手了。我兩手摟着他的腰,耳朵貼在他的胸口,還可以聽到他撲撲撲的心跳聲。

他想推開我,但他越是推,我就越抱得他緊緊的。

“有一個瞬間……我真的在想,你可能不會拉我,就看着我掉下去。”我說。

他愣了愣,說:“那次我為了撿手機也差點從人行天橋摔下去,你拉了我一把,這次算我還給你的。”

我說:“要還?那你欠我的,你還得清嗎?”

他說:“你欠我的呢?你又還得清嗎?”

我說:“那就互相欠着吧,不還,不清,就欠一輩子。”

他冷冷地說:“我跟你,沒有一輩子。”

我緩緩地松開了他:“你根本沒有告訴魏楊是誰通知你的,在電梯裏你只是故意說來氣我的。”這也是剛才在車裏唐柏樓告訴我的,“可就是你的信口開河,令檀雅偷聽到了,抓到了機會,令我上了魏楊的當,我被他關起來,失去了女主角,還差點被唐柏樓……就是因為你,你滿意了?”

姜城遠撿起他的拐杖,用拐杖點着我的肩膀:“我滿意?我為什麽要滿意?如果是我親手把你怎麽樣了,我就會滿意。可是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麽關系呢?是我讓表姐算計你、讓魏楊報複你的?他把你送給唐柏樓,也關我的事?呵呵,你這個人真是好笑啊。如果不是因為你,沈航不會進電梯,他就不會死?如果不是因為我幾句話,這幾天的事就不會發生?哪有那麽多的因果?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哼,你什麽都要背,什麽都要扛,什麽都覺得有你一份,這是你的事情,別把你那荒謬的推理加在我身上。你的遭遇,跟我,一點、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真的是在對我發脾氣?嘲笑我?痛罵我?可是為什麽那番話我聽了之後反而心裏更好受了一點?

我失神地望着他。

他轉身說:“別再跟着我,我不想聽你說!”

我喊他:“姜城遠……可是……舒芸的事,始終跟我有關,是我必須背,必須扛的,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我,走得有點急,只留給我一個慢慢遠去消失在黑暗裏的背影。

我蹲在堤壩上,挖沙船的燈正好又把我腳下照出了一個黑色的暗影深坑。我沒再擔心會掉進去了,或者,要掉進去就掉進去吧。

“我無法擺脫自己的影子,是不是,沈航?如果我沒有辦法對發生過的往事釋懷,那我還是背着吧。”我自言自語,“可我還沒有跟他講你的事情呢,我剛才一路上想起了好多好多你的事情啊,他都不聽了。可我就是想講怎麽辦?那他不聽,你聽吧,沈航……”

我望着茫茫漆黑的大江:“你要是聽到了,就讓風跟我打個招呼,讓我知道你在,你會一直在,一輩子在。總有人跟我有一輩子的。你、哥哥、爸爸媽媽,所有我愛的人,我們彼此,都在……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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