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沒什麽可給你,但求憑這闕歌

我回到家,洗了澡,換了幹淨的衣服,想好好睡一覺,但翻來覆去也睡不着。我覺得肚子很餓,冰箱裏的東西全壞了,沒有一樣是可以入口的,我只能抱着涼開水喝。在衛生間的時候,我依稀聽到敲門聲,但不确定,後來就沒聲了。我從貓眼裏看了看,看見有一雙男人的腳,有人正坐在我家門外。

我打開門一看,地上坐着的人立刻跳了起來:“阿瑄!”

劉靖初一把抱着我:“你到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都快急瘋了!”

我險些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你……你再不松開我,我才要瘋了。”

他松手說:“阿瑄,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我打不通你的電話,唐為的人說簽約那天你就沒去,你這幾天到底去哪兒了?”

我問:“簽約那天?那天我有聯系你的,但是聯系不上。”

他說:“那天?哦……那天我遇到了一點麻煩,手機被別人弄壞了,後來才修好。你找過我?”

我想他當時之所以會遇到麻煩,一定也是魏楊安排的了。

我說:“嗯,不過沒什麽要緊事。”

我又問:“你去過唐為?”

他說:“嗯,打電話找不到你,家裏又沒人,我只好去沈宮和唐為打聽。我前段時間一直忙着跟媽媽處理鋪子的事情,我去找你的時候,他們說你都已經好幾天沒有消息了。這三天我每天都來你家,每次敲門都盼着你會來給我開門,沒有人開門我就坐在門口等。謝天謝地,你總算出現了!”

我問:“處理鋪子?那處理得怎麽樣了?”

他說:“正好我媽媽有個朋友想搞副食店的生意,已經談好了,過兩天就會辦轉讓手續。”

我若有所思地問:“那是不是辦好之後就要走了?”

他不答反問:“阿瑄,你還沒告訴我,這一個禮拜你到底去哪兒了?我為什麽聯系不到你?”

我不想被他知道魏楊他們的所作所為,就說:“嗯,其實是我壓力太大,簽約之前被項目組的人逼得有點急,就害怕自己不能勝任,所以當了逃兵,出去散心了。結果……剛出去那天,手機就在車站被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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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信将疑:“你當逃兵?”

我點頭:“嗯,我就不能當逃兵了?”

他有點生氣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有多離譜?我幾乎以為是魏楊對你做了什麽。”

我問:“你找過他了?”

他說:“嗯。”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外側一大塊的瘀青。我着急說:“不是跟你說要冷靜別沖動去惹他嗎?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他什麽都不肯說。”

我故意想結束這個話題,就摸着肚子說:“我有點餓了,陪我去吃飯吧?”

劉靖初邊走邊問我:“那阿瑄,你還拍不拍唐為的戲了?”我說:“拍,我是女主角,怎麽不拍?”他問:“那拍完之後呢?”我知道他又想提去北京的事了,笑了笑說:“想去吃腸粉和菠蘿包呢……”

過了幾天,唐為網絡劇的女主角合約果然回到了我手裏。我不知道唐柏樓用了什麽方法撤掉了檀雅,她不僅不再參與這部劇了,而且還沒有得到任何違約賠償。她有多生氣是可想而知的,我一想到她生氣的樣子,心裏就覺得很痛快。

簽約那天我在唐為大廈先後遇到了檀雅和魏楊,兩個人的表情都很複雜,一看到我,眼神就不依不饒地跟着我。我不動聲色,只當看到了兩個不認識的人。只有唐柏樓看見我還氣定神閑,還問我說:“現在這樣子你還滿意嗎?”

我說:“給唐少添麻煩了。”

唐柏樓湊到我耳邊,小聲說:“我答應你的做到了,你最好也乖乖管好你的嘴,別多說話。”

我說:“唐少,我知道怎麽做,我相信唐少你也知道你應該怎麽做吧?”我輕輕地用兩根手指推開他,“以後你跟我說話的時候,不需要靠得這麽近。适當地跟我保持距離,就是你應該做的。”

他又笑又嘆氣:“我怎麽覺得你用這種态度對我,令我心裏有點……嗯,有點空空的,很惆悵呢?就好像我真的失戀了一樣。”

我笑着說:“你的甜言蜜語留着哄別的女孩子吧,對我起不了作用的。”

這天,我簽完了約,離開唐為大廈的時候,看見劉靖初在路邊等我。他一見我就使勁地招手,但笑得還有點勉強。他手裏提了一個袋子,他把袋子遞給我,我把袋子裏的東西取出來一看:“手機?給我的?”

他說:“嗯,你不是說一買到新手機就會跟我聯系嗎?你這幾天都沒有聯系我,就是還沒買喽?這個正好給你用。”

他開了機,通訊錄裏面暫時還只有他一個人的號碼,他撥了號,把手機遞給我,一邊說:“這樣的話,我就不用老是等,可以立刻跟你聯系了。”電話通了,他接起自己的電話,“喂,是阿瑄嗎?”

我把新手機放到耳邊,有點吞吐說:“嗯,是我。”

其實,我已經買了手機了,我只是沒有第一時間跟他聯系。收到他的這份禮物,我忽然覺得慚愧,不敢跟他說實話。

他高興地說:“我終于等到你給我打電話了啊,哈哈!”他後退了幾步,跟我隔開幾米,說,“喂喂,阿瑄,這樣呢?我們隔遠一點,電話裏我的聲音能聽得清楚嗎?”

我說:“嗯,很清楚。”

夕陽從他的背後灑過來,我們站在路邊,他的剪影看起來柔和而優雅。他繼續用手機跟我對話:“阿瑄,我要走了。”

我有點心不在焉地說:“嗯,我也要回家了。我在前面的車站坐車,你要到對面坐車,我們倆是反方向的。”

他說:“不是,阿瑄,我是說,我要跟我媽去北京了。”

我愣了一下:“哦,手續都辦好了?”

他說:“嗯。”

我問:“什麽時候走?”

他說:“我本來想晚一點再走的,但是我媽很着急,她想越快離開越好,她買了後天中午的機票。”

我說:“哦,後天啊。我剛剛簽約了,要趕進度,明天就要進劇組,後天我是沒有時間送你的機了。”

他靜了靜,說:“那我們就在這裏告別吧。”

我心裏忽然很難受,難受得好像被螞蟻噬咬着一樣:“在這裏嗎?呃,劉靖初,你還沒吃晚飯吧?我請你。”

他問:“最後的晚餐?”

我說:“別胡說,什麽最後,一點都不吉利!”我甚至有點想哭了,“就說你到底吃不吃嘛?”

他想了想,說:“吃,我的女王大人下命令了,我還能不服從?”

他挂了電話,我看他又再靠近我了,我揪緊的心這才松了松。我們就在附近找了一間西餐廳,要了牛扒,我還為他點了一瓶紅酒。點完餐他趴在桌子上故意用手捂着嘴巴很小聲地說話:“喂,阿瑄,你點的紅酒很貴哎。”

我也學他的樣子小聲說:“沒關系,我難得請你吃飯,一會兒你就使勁喝,別浪費了那麽貴的酒。”

他啞着嗓子像個破喉嚨的小老頭似的:“哦,好的!我喝不完就打包,我拿到飛機上再喝。”

我說:“喂,我們為什麽要像做賊似的說話呢?”

他立刻挺直了背,大聲說:“就是嘛,幹嗎呢這是。”隔壁桌的人聞聲看過來,我們倆都笑了。

吃飯的時候,我們誰也沒提北京或者離開之類的字眼,我們也都沒喝太多酒。我不知道他是為什麽喝那麽少,我是害怕喝醉,因為我想清醒地記得這場告別的每一個細節。我想記得他給我倒酒時微微翹着的小指;記得他用手撐着臉,安靜地聽我說話時的表情;記得他把賬單推到我面前,噘着嘴央求說:“阿瑄姐姐,你給我簽個名嘛,将來要是你紅了,真的成大明星了,小弟我有你的簽名,将來如果不幸山窮水盡了,我就用你的簽名也能換點糊口的錢。”

我笑着把賬單翻到背面,寫了我的名字,想了想,又在上面寫了一句話:劉靖初,我最好的朋友。

他看着那句話,笑了笑,謹慎地把賬單折好,放進了錢包裏。

我們出了西餐廳。我忽然說:“再去唱唱歌吧,或者去酒吧,去喝咖啡也行啊。”

他問我:“你明天不是要去見導演嗎?”

我說:“現在還早呢,才九點。”

他說:“吃得挺飽了,喝不下什麽了,也不想唱歌,那就散散步吧。”我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說散步是老人家的行為嗎?”

他說:“那是我以前太不懂珍惜了,竟然還計較什麽好玩不好玩、悶不悶,其實,有你就夠了嘛。”

我心裏又一酸:“喂,說好了啊,今晚不準煽情。走吧,這裏離我家不算遠,我們就走路回去吧。”

他笑了笑:“嗯。”

吃飯的餐廳離我家大概有四十分鐘的步行路程,我們走得很慢,走了一個小時。快到我家的時候,走到一條小街口,我拉着他說:“這裏的管道壞了,在修,路面都掀起來了,剛好路燈也壞了,我們還是從旁邊那條街繞過去吧?”于是,我們又多繞了一條街,大概又多走了十分鐘。

終于到了我家樓下,我剛想開口,他卻搶了先:“阿瑄,總要說再見的。”

我心裏被他這句話狠狠一刺,忍了一晚上的眼淚還是湧了出來:“劉靖初,只有在你面前我不用死撐,想哭就哭,以後我都不能在你面前哭了嗎?”

他摸着我的頭說:“笨蛋,你以後只許在我面前笑!”

我說:“我會去北京找你的。”

他說:“我也會回來看你的。”

我說:“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好好的,不要沖動,不要惹事,想做什麽之前,都想想你媽媽。”

他說:“知道了,你就快比我媽還啰唆了……阿瑄,你也要好好的,不要再讓人欺負你了。否則的話,我再是聽你的,我也要去教訓那個欺負你的人。所以你別給我找麻煩,知道嗎?”

我眼淚汪汪地笑了笑:“嗯,知道啦!”

他揮手說:“上樓吧。”

我走兩步又回一回頭,再走兩步,又回頭。他催我:“你走快點吧,你回家了我也好回家了。”

我轉身就跑,一口氣跑進屋,想開燈,手放在開關上,卻停住了。

我不開燈,他就不會走。

于是,我摸黑走到窗口,用窗簾擋着自己,朝樓下一看。他也正仰着頭,望着我家的窗口。

我望着他。

舍不得,很舍不得。

可是他遲早是要走的。更何況,還是我在這場注定的離別裏悄悄地推了一把。他還不知道,幾天前,我背着他去找了他媽媽。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擔心魏楊還不會罷休,所以我告訴劉媽媽,我希望她越早帶劉靖初離開越好,不要再讓他卷進我的事情裏面來了。也是因為這樣,劉媽媽才會決定立刻去北京的。

劉靖初一直仰着頭,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他的視線一直停在我的窗口,沒有挪動過。

他喊起來:“阿瑄?阿瑄,你到家了嗎?阿瑄……”

我閉着眼睛。

他也許看見我了,大聲地說:“阿瑄,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我捂着嘴,再怎麽忍還是哭了。

這一次,他沒有等到我開燈。他雙手插在褲袋裏,低着頭慢慢地走了,身影沒進了那條路面凹凸、路燈壞掉了的黑暗小街裏。

我看不見他了。

我慢慢地在窗邊蹲下來。

過了一會兒,黑暗裏忽然傳來了有點熟悉的歌聲。是張國榮的歌。張國榮的那首《共同度過》。

原來是我的手機鈴聲。

我接起來,劉靖初在電話裏說:“阿瑄,那盞壞掉的路燈我弄好了,你現在拍戲可能會早出晚歸,不能老是繞路走,有路燈會方便很多的。以後沒有我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凡事要小心。”

我緊緊地咬着嘴唇,不停地深呼吸,終于能令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穩。我說:“劉靖初,謝謝你。”

他說:“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嗎?沒事了,那我挂了。再見。”

他又想起什麽:“呃,阿瑄?”

我說:“嗯,還在。”

他說:“你聽見我給你設置的來電鈴聲了嗎?哥哥的歌,我最喜歡這一首。”

我說:“聽見了。”

他說:“我每次聽這首歌都會想起你,想起我們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情。這是我的專屬鈴聲,你就只讓我一個人的來電用這首歌做提示吧,好嗎?”我使勁點頭:“好,好,我答應你。呃,劉靖初?”

他問:“還有什麽?”

我說:“你唱哥哥的歌很好聽的,你再唱一唱這首歌給我聽吧。”

他靜了靜,于是,就在電話那頭輕輕地唱了起來:

垂下眼睛熄了燈

回望這一段人生

望見當天今天

即使多轉變

你都也一意跟我共行

曾在我的失意天

疑問究竟為何生

但你驅使我

擔起灰暗

勇敢去面迎人生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

都盼再可以在路途重逢着你

共去寫一生的句子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

我都盼面前仍是你

我要他生都有今生的暖意

沒什麽可給你

但求憑這闕歌

謝謝你風雨內

都不退願陪着我

暫別今天的你

但求憑我愛火

活在你心內

分開也像同度過

……

他唱歌的時候,我飛快地沖出了家門,下了樓,跑到那條被他修好了路燈的小街口。他真的還在那裏。

他背靠着牆,低着頭,身體彎成一個孤單的弧度,影子拖得很長。

我悄悄地看着他,聽見他的歌聲從手機傳來,也從不遠處傳來。我聽見他的聲音仿佛哽咽了,但他立刻就掩飾了過去。整個晚上我只顧自己的情緒,一再拖延,不想他走。我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催我,不是真的着急回家,他只是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會兒就會跟我一樣為離別而落淚。

而我們也都知道,路走得再遠,我們遲早也是要說再見的。

他唱完了歌,說:“阿瑄,再看見你的話,我真的會哭的。我不想再在你面前哭了,你別出來。”

原來,他知道我在……

我們都挂斷了電話,轉身,背對背,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我還是忍不住走一走就回頭看他。

回了三次頭,每一次都看見他的背影,一次比一次遠。

第四次回頭的時候,他就不見了。

冷清的街道,昏黃的路燈,還有樹的影子,仿佛一下子就帶走了我很多很多的舊時光。

兩天後,劉靖初去了北京。

我拍第一場戲的時候,在一片空曠的建築工地上,有一輛飛機從頭頂飛過,留下了一條白色的雲線。

我仰着頭,對着天空揮了揮手,導演忽然喊了聲“Cut”。

“以瑄,這場戲是說你即将見到你留學歸來的未婚夫,要開心,要有笑容,有期待,你哪裏來的眼淚啊?”

是嗎?我摸了摸臉,原來我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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