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靠在牆角偷懶的時候,中原中也卻是在很認真地幹活,我看見他側着腰,看向外面,被帽子壓住的頭發之間倒是漏出一截很好看的後頸來。他的眼底有點青,應該是昨晚沒睡好,我又想起他今天傍晚火燒火燎地來找我的樣子,說又有任務了,你先跟我走。

他轉頭,說太宰治,你認真一點。

我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對勁,比如我覺得他狀态很浮躁,說我不夠認真的時候,我甚至看到他的指尖有些發抖,我覺得有些驚訝,但又在意料之中。看我沒什麽反應,中原中也走過來,他說你有沒有在聽?

我裝作随口一提的樣子,說你是不是又要打針了?

他明顯愣了,我知道我大概是說中了,他蹲下身,從外套口袋裏取出一支針劑。他的腦袋有些垂着,我知道他肯定是有些沮喪的,因為被我看破?我說不出。他把針劑遞給我,說你幫我打吧。

我從口袋裏伸出自己的手。他走到我面前,把後頸的頭發撥開,我看到他白色皮膚內部匍匐盤亘着的青色血管,我把那劑藥品推進他的血管,那些帶着明顯效果的藥劑就在他紅色的血液裏奔騰着,一直奔騰到他的四肢百骸去。

哨兵就這點麻煩。他說。

我把針頭丢在地上。他後頸的皮膚上出現了一個小點。我聳了聳肩,說沒什麽麻煩的,至少你比別人都強。

他大聲說,對嘛,畢竟你是普通人,是不可能感受到這種甜蜜的苦惱的。

哈哈。我幹笑兩聲。

我第一次見到中原中也的時候他就在極度狂躁狀态,隔着一條街,我都能感受到他不穩定到幾乎爆炸的精神力。我在森鷗外的電話指引下,去尋找那個失控的哨兵,最後我找到了一個瘋子。中原中也活像一個失心瘋,正在一個空曠的平地破壞能看見的一切事物,周圍的黑手黨都離他很遠,畏懼着不敢靠前,森鷗外在電話裏說他就交給你了,我說憑什麽?

森鷗外說,他以後會是你的搭檔。

我說可我看見了一個瘋子,連基本的自控力都沒有的哨兵,你指望我和他搭檔?

森鷗外笑了,說他不一樣,他某些狀态下是我見過最強的。

我挂下電話,那位狂躁的哨兵已經看見了我,他的眼神很兇,他都失控成這樣了,腦袋上的帽子居然倒是穩穩地沒掉。我舉着雙手說別打我,我是普通民衆。說完我覺得我可能也傻了,一個進入狂躁期的哨兵根本聽不懂人話。他壓了壓手上的關節,向我走來,周圍躲藏着的不明所以的黑手黨大喊你離他遠點,他很危險。我看着他走到我面前,然後揮起他的拳頭,黑色的物質萦繞在他的指邊。

我只能嘆了一口氣,然後伸出思維觸手。

中原中也的精神系就像是一團被狗啃過的毛線,因為狂躁期的關系,它們盤根虬結地堆積纏繞在一起,把哨兵在失控的邊緣越拉越遠。思維觸手伸進他精神系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顫抖,這位矮個子哨兵所有的神經元咆哮着舞動,它們震顫着搖晃,然後争先恐後地和我的思維觸手纏繞在一起。

我很想問森鷗外,這個哨兵從小到大有過向導嗎?

我和他離得很近,那時所有因為恐懼而躲藏在掩體後面的黑手黨倒都是探出了頭來,興致盎然地觀察着這一幕,大概是欣賞一個路人怎麽制服一個行走的人肉炸彈。思維觸手深入的程度不夠,我需要和他有一些肢體接觸才好,不用太多,只需要碰到一些皮膚。他就在我面前,個子很矮,比我矮了足足一個頭,他的眼神空洞迷茫,我知道那是因為我正在精神疏導的緣故,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靠近他,然後把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

他的神經元歡喜地都快唱起歌來。

我一根一根疏導着他一團亂麻的精神系,把它們一一分開,狂躁的安撫,焦急的消除,直到它們慢慢妥帖地規律交織在一起,進行這一切的同時我在不斷給他心理暗示,說我不是向導,啊,也別記得我是誰,我只是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心路人罷了。

然後他的狂躁期就這麽解除了,這個森鷗外所說的很強的哨兵——我的未來搭檔閉上了他沉重的眼皮,一點都不認生的倒在了我的懷裏,我推開他,然後趕緊走人。

我打電話給森鷗外,說我完成任務了,但是能別告訴他我是向導嗎?

森鷗外有些不明所以,他問為什麽?

我說沒為什麽,我就當個普通人好了。

所以中原中也一如既往地打着抑制劑。

他的體質倒是有點特殊,有的時候會對抑制劑出現排異反應。以我的觀察經驗來看,打十次針劑大概會出現一次的排異。排異的時候他會進入狂躁期,敵我不分見人就打,像一臺暴力的殺人機器,摧殘着別人的同時也燃燒着自己。在這個時候就需要我出場,但我在疏導時所做的心理暗示非常完美,搭檔一年了,中原中也至今都以為我是個普通人。我把自己的信息素與精神觸手藏得嚴嚴實實,畢竟我是一個很優秀的向導,和中也草履蟲一般的大腦太不相同。他困惑于我這種人究竟是怎麽進的黑手黨,畢竟黑手黨向來都是強悍哨兵的天下,他嘲笑我,說太宰治,我想來想去終于明白了,你是靠騙女人的手段才進來的吧?

他問這話的時候我正好用折刀割斷了一個人的脖子,我說你這種連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人,也沒什麽立場指責我吧。

他說失控的時候也沒事,總會有向導幫我處理的。

我說你別太依賴向導,關鍵時刻要是沒人給你處理,比如向導抛棄了你,那麽你就會像一個充多了氣的氣球——啪!就爆炸了。

中原中也倨傲地看了我一眼,說你真是想多了,我倒是記得每次都會有一個固定的向導處理我的狂躁,雖然森鷗外不肯告訴我她的名字,嘛我能理解,應該是那個向導害羞了,我直覺她是個長發的溫柔美人吧。

我腹謗,心說你的長發溫柔美人就站在你面前,比你高一個頭。但我還是只是嘲諷地笑了笑,說哦,那你就早點和她綁定,結為終身伴侶吧,這樣我就不用天天和你搭檔了。

我結婚和和你搭檔有什麽關系?我的妻子也不見得天天和我一起幹這種沾血的任務吧?他看着我說,我覺得中原中也一定一不小心就沉浸在了他的幻想裏,我擦幹自己手上的血,說你還是做夢吧。

他說,我會有一個最強最完美的向導的。

我笑了,說那先祝福你了。

然後中原中也又站在了失控的懸崖邊緣。

我有些不明白,一般在狂躁期來臨之前注射抑制劑,出現排異的可能性便會大大降低,我幫他打了一針,而現在他卻痛苦地喘着氣,扼着自己的咽喉。他的額角流下汗珠,雙手顫抖,他忍得很痛苦,我明白此刻他腦內的神經元一定又開始灼燒,那種感覺很不好受,我一直都明白。火燙的溫度會讓人忍不住去破壞視野裏的一切事物。我的好搭檔在失控的邊緣倒是還有些記得我,他艱難地擡頭,急促地跟我吐出幾個音節。

我聽出來了,他叫我快走。

我有些驚訝,我以為以他讨厭我的程度,應該是恨不得下地獄也帶上我,但他卻沒有,為了不波及到我,他拼命想離我遠一點。中原中也呼吸急促火燙,他陷入狂躁的時期太不好了,現在是任務完成的關鍵點,現在舍棄任務離開,所有之前的努力便功虧一篑。正巧我們還在敵人的大本營門口,我一早就感受過,裏面有哨兵,還有向導。

我想先給中也幾個心理暗示,但剛發出去便被幹擾。

我明白了,是敵方的向導在幹擾我。中原中也認不出我是向導,但對面的向導一感觸便知。同行相輕,我掩飾地嚴嚴實實,對面大概現在以為我是個只會發發心理暗示的低端廢物。中原中也失控的時候太不巧,他若是失控,大概這個駐地會立刻爆炸,連着我們要奪取的資料也會變成一團天空中的煙灰,随風飄散出去。

我心說,中也,你的長發溫柔美人要沒有了。

他正跪在地上喘氣,同時往口袋裏摸索着抑制劑,我心說沒用的,你都出現排異了,再打一桶都沒用。他正要往自己的脖子紮針的時候我過去扔了他的針頭,他暴躁地朝我大吼,說你幹什麽,我不是讓你走嗎?

他失控的樣子很不好看,說這句話時卻看起來色厲內荏,像只暴躁的某種動物,張牙舞爪。我靠近他,看着他的眼睛。他怒視我。他的眼睛倒是很好看,亮亮的,透着一股沖勁,大概哨兵都是這樣不怕死,沖在最前面渾身發光。他渾身顫抖地看着我,他整個身體都是燙的,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股失控的溫度。

太宰,我一會可就不認識你了,快走吧。他喘着氣,痛苦地低聲說。

我把額頭碰上他的。我們之間相隔一厘米。

你……?他驚異地開口。

你以後得重新認識我了。我在他耳邊,輕輕嘆了口氣。

中也,我說。

我是向導。

TBC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