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原中也發了很大的脾氣,但不是因為狂躁期,也沒有恰好針對我。他在沒人的房間裏拍桌子,焦躁地踱來踱去。我去了森鷗外那裏一趟,我說穿幫了,中也知道了我是向導,森鷗外說這無所謂吧,反正他早晚會知道的。
我走出森鷗外的辦公室,正好撞上要進去的中原中也。我把森鷗外辦公室的門帶上,和他站在門口對視,他怒視我,然後轉頭要走。
我說你不是要去找首領嗎?
他沒理我,氣咻咻地往樓下走,我正要去幹自己的事情時他又轉頭回來,他沖過來揪住我的領子,把我推到牆上。中原中也死死地盯着我,說太宰,你騙了我真久。
我不置可否。
他真的挺生氣的,剛才在任務過程中他突發的狂躁期被我平複,然後我們就像往常一樣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中原中也在之後的過程裏一句話都沒說,但我看得出他滿心的憤怒與疑問。既然他已經知道了,那我便也不再遮着自己的能力,在進入敵人的大本營以後光是靠誘導與精神控制,我就解決了大部分敵人。中原中也是第一次看見我在任務中使用向導的能力,我駕輕就熟,全無阻礙,過路之處如無人之境,他愣愣地跟在我後面,一言不發。
結束任務後我們回到據點,中原中也直接進了房間踹門拍桌子,沖着空氣發火。現在他把我按在牆上,我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麽,他想問的東西無非就那麽幾個,你為什麽是向導,你為什麽瞞我,我的狂躁平複是不是都是你做的。我和他并不是結合的哨兵向導,但我的思維觸手剛才為了治愈狂躁而與他簡單聯結過,還存在微弱的通感,所以我現在可以很方便的知道他情緒的波動。他真的太矮了,我的後背觸着牆,微微低頭才能與他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神像是一只暴躁的猞猁。
第一次,用額頭抵着我的是你?他惡狠狠地說。
我點頭。
第二次,用手觸我臉,讓我安靜下來的是你?他繼續問,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
我點頭。
第三次,拍着我的腦袋,握住我的手的是你?
太近了,他的臉幾乎要貼上我的,要是他的眼神是火焰,可能我已經燒起來了。
不是你肖想的長發溫柔美人,還真是抱歉。我說。都是我。
他沒音了,手也頹唐地放下來。
喂,打擊這麽大嗎?我笑了。
太宰治。他輕聲說。你……真是太讨厭了。
我能理解中原中也的心情。
每個人都有過性幻想,更何況像中原中也這種沒有和向導結合過的暴力哨兵。港口黑手黨裏的向導本來就少,不如說這個世界上的向導本來就少,擁有強大精神力與治愈哨兵狂躁功能的向導就像珍惜動物,一出生就被妥帖地保護起來。森鷗外很在意我的職能與作用,我被提攜、被重用,大抵也是因為這一層附加的鑲金身份。中原中也沒有過向導——這我一直知道,從他第一次因為藥物的排異陷入狂躁時,在他身邊的就是被森鷗外派去的我。
在他心裏,這個在他最迷茫與痛苦的時候拯救他的人是什麽樣的呢?
我試着以中原中也糟糕的審美想象了一下,他能腦補出的大概就是那樣一個溫柔又賢淑的形象,他腦海裏那位三番五次救他于水火的向導——有着一雙冰涼又修長的芊芊玉手,放在他的額頭,對他柔聲說有我在,你一定會沒事的。中原中也一定無數次做夢夢到過那個人,飄然的長發,溫吞的眼睛——反正絕對不會是個身高一米八的男人。然後我今天告訴他,啊真是對不起啊,那個人是我哦,是你最讨厭的太宰治。
想到這裏我笑了。中也的腦袋向來很簡單,他對酒與帽子的喜好很簡單,他對人的厭惡很簡單,對事物的憤怒也很簡單。
第二天他一句話都沒和我說。
在據點不幸碰上的時候也是擦肩而過,我能聽到他憤怒的哼聲。我在心裏大笑,心想他一定昨晚做了很多糟糕的噩夢。他的情緒完全寫在了臉上,就算不用思維觸手感知,我都能看出他的氣惱。去首領辦公室時森鷗外說你們這樣不行,我下周還要派你們出去做任務呢。
我說無所謂啊,有我們兩個在,有什麽完不成?就算合不來也沒關系,任務一定會做好,反正我們合不來——也不是一兩天了吧?
森鷗外斟酌了一下我這句話,然後自言自語,最強向導與最暴力哨兵?
您是這麽想的?我問。
如果我告訴你,我希望你們結合呢?他突然說。
饒是我也吓了一跳,我下意識用餘光往四周瞟了一眼,慶幸于中原中也不在,若是他聽到這句話,沒準走出辦公室就會把房子給拆了。我說您別開玩笑了,他現在還不能接受我的向導身份,何況以我們之間的惡劣關系,比起結合,還是自殺比較痛快吧?
森鷗外搖頭,說你可是向導,沒有哨兵會拒絕一個向導。
我笑了。說哨兵不會拒絕向導,但中原中也會拒絕太宰治。
我在酒吧找到了中原中也。
他一個人在角落裏喝悶酒,沒帶部下。應該有人找他去搭讪過,雖然中也個子确實是矮了一點,但他卻确确實實是個非常強大的哨兵。他坐在角落裏,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氣場,一半是哨兵自帶的威壓,一半是常年混跡黑手黨的血腥殺伐。我走過去,他喝得有些不清醒,看向我的時候眼睛眨了眨,然後捏碎了一個酒杯。
這不是那誰……他說,青鲭嘛!
打擾你喝酒真是不好意思。我抱着臂說。首領叫我們回去。
他睜大迷蒙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艱難地辨認些什麽,終于他辨認出來了,他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着我。
哈!向導!
他大喊。騙子!
半個酒吧的人都往這邊看,大抵是覺得這裏很熱鬧,兩個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人的男人站在一起,其中一個還指着另一個的鼻子大罵騙子。人人都有好事之心,只是探尋的目光過于讓人不舒服。我沒想和喝醉的中原中也糾纏,但他卻不依不撓,甚至伸出手來。
你真是好樣的。他說,一邊攬過我的脖子。向導!你是向導!
這下整個酒吧的人都看過來了。
我實在沒辦法。所幸喝醉酒的哨兵的精神屏障薄弱得一捅就破,我嘆了一口氣,伸出我的思維觸手,然後一連下了好幾個心理暗示。中原中也大概一開始也就對我沒什麽精神防禦,他軟趴趴地就倒下來睡着了,我伸出手臂接住了他。
我拖着他出了酒吧,一面回頭和酒吧裏的顧客致意。打擾了。我說。
我開始頭疼了。我想起了森鷗外給我們的任務。他真的還願意和我配合嗎?
還結合。我又想起了森鷗外那句異想天開的話。
中原中也以後會和一個什麽樣的向導結合呢?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我把他扔進副駕駛座,一路上我都在思考這個有趣的問題,中原中也倒是睡得很沉,他歪着脖子,靠在椅背上,眼皮蓋住眼球,發絲垂落。我想了兩座大橋,五個紅燈,七個路口,直到我到達據點,把沉重的酒鬼從副駕駛座拖到地上。
然後我笑了。
我居然想不出答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