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緋山千夏鄭重其事的表情讓人感覺到她下一刻要說出什麽很嚴重的事。
“哈——?”富士田誇張地大叫。“情敵”?我跟兵藤君嗎?怎麽可能!首先我們争取的對象又是誰——啊、難道是——
“雫同學——我以為你相當迷戀她,”緋山千夏用手指點着下巴,“就算一廂情願,也是可以和對方成為情敵的吧,我本來是這麽認為的……原來卻是——”
“等等!”富士田越來越聽不懂地趕緊阻止緋山千夏自顧自地說下去,他慌張地瞄了一眼圓谷環,覺得這類莫名其妙的既可以說是八卦也可以說是謠言的話題,不該再擴大到第三個人的範圍了,卻沒想到圓谷環正微笑着似乎聽得津津有味,于是富士田開始追問緋山千夏以挽回一點兒自己的形象——
“小千,你全部都搞錯了。首先,我沒有迷、迷戀花岡同學,”說到這兒富士田似乎有那麽一丁點兒的心虛,接着他很快繼續道,“我是尊敬花岡同學。其次,你說的什麽‘一廂情願也能成為情敵’在此前提下就變得不成立了,雖然我也沒聽懂你這句。”
“哦、因為你是一廂情願地迷戀雫同學,兵藤同學對雫同學卻并沒有那個意思,所以只是你擅自把和雫同學關系比較親近的兵藤同學看作情敵——我曾經是這麽認為的來着。”緋山千夏耐心地解釋道,無視了上一句富士田對自己的澄清。
一口氣憋在喉嚨裏的富士田想說緋山千夏的腦子裏天天上演的到底是哪個年代的八點檔,而圓谷環在一旁露出“劇情好精彩”的愉快表情。
富士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吐槽,最後近似于自暴自棄地說了句:“你又怎麽知道兵藤同學對花岡同學沒有那個意思。”
“唔……我剛開始是覺得他那麽冷淡的人對誰都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意思,今天看到他的舞蹈也确定了果真如此——他深藏的熱情全給了舞蹈,”緋山千夏收回看向兵藤組的視線,再次盯住富士田,“只除了一個人例外,大概。”其實她到現在也還不确定,還有些懷疑自己的那個想法只不過是無解之下的天馬行空。
富士田似乎并沒有聽出緋山千夏的強調,他短暫沉默後說:“既然看了兵藤組的舞蹈,那你也應該了解,那個例外的人該是‘花岡同學’吧。”為什麽這話由自己說出來會有一種不好受的感覺?富士田重新看向舞池的方向,感到嘴裏有些發苦。現在這樣,簡直像是真的處于“情敵”的立場了……怎麽會……我并沒有對花岡同學……
“表演者表演的時候不融入自己的真情實感怎麽可能感動得了觀衆,”緋山千夏像看無知者一樣看着富士田,“讓你感覺到他們之間真的有熱情存在,這支舞蹈才更加動人。”
“這跟他本人的真實感情既有關系,又沒有關系。”
富士田難掩驚訝地看向說出這樣一番話的緋山千夏,覺得對方似乎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你那是什麽眼神!”結果緋山千夏馬上就不高興起來,恢複成平時昂揚的樣子,“不要忘了、怎麽說我在舞蹈方面也是你的前輩!”
“啊、抱歉……”富士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他此刻覺得輕松了不少。
原來是……“表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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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真的是“演技”嗎?
不對、這是我該糾結的點嗎!
緋山千夏掃一眼又變得一臉怔忡的富士田,嘆了口氣:“看你這樣子,估計這輩子也未必想得到了。”
富士田反應了一下,沒明白:“想到什麽?”
“那個對于兵藤同學來說例外的人是你——的這件事。”緋山千夏漫不經心地抛出這麽一句。她将自己披在肩上的長發向後撩了撩,看起來顯得舉重若輕。雖說她對這件事的接受程度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不過——
就是這麽回事了吧。無論自己态度如何,都不能決定當事人的想法。
更何況這個結論其實并沒有讓自己震驚到哪裏去。
或許她冥冥中早已察覺。
只是現在才終于明白。
可多多良自己,又會怎麽想呢?
富士田消化緋山千夏的話的時間過于長了,長到他都忘了要産生疑問。等他嘴裏終于擠出個“……诶?”時,正好一曲終了。
整個場館有一瞬的寂靜。富士田的心跳似乎也在這突如其來的寂靜中被淹沒了。
接着是喧鬧的喝彩和掌聲。
而富士田的身體裏仿佛也有什麽開始鼓噪了起來。
多多良察覺到了嗎——兵藤清春對于他也是例外的這件事。
緋山千夏從眼角瞄一眼呆愣在原地、臉色不太好看的富士田。
如果不是,之前就不會看起來那麽不自在了吧。
自從得出了那樣一個聽似天馬行空的結論後,緋山千夏覺得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一切稀奇古怪都變得名正言順。
“總之,聊過就能明白了吧。”
緋山千夏的聲音中罕見地帶了些安撫,富士田甚至不明白那安撫因何而起。
她再次側轉過臉來,盯住富士田的眼睛:“兵藤同學說過比賽結束後有話跟你說吧。”
富士田露出一點恍然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應聲,緋山千夏就用眼神示意着舞池的方向:“喏、比賽已經結束了哦。”
富士田猛地看向賽場,選手們正與自己的搭檔成對相攜走出舞池。
前面幾場都基本認真看下來,反倒是這最後一場,不知道是繃不住了還是松懈下來了,完全被胡思亂想帶跑了注意。
明明……是自己最喜歡的舞蹈,和自己最喜歡的選手們。
富士田苦下臉,有些生自己的氣。
直到感受到那道熟悉的視線——
攬着花岡雫走向舞池出口的兵藤清春正向他看過來。
富士田能看到兵藤清春額上泌出的汗,在舞池的燈光下有些晶瑩;兵藤清春磚紅的發依舊一絲不茍,向後梳着的舞臺造型總是令本身就相貌出衆氣質冷淡的兵藤清春,比起其他選手更加優雅而凜然;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寡言的人眼神總是多話,你不得不通過對視來揣測他心裏在想什麽,可真正對視時,那掩在濃密睫毛下的琥珀瞳眸中的光芒,又讓你感覺到自己被對方一覽無遺徹底看穿。
富士田飛快地收回視線,嗓子收緊,喉結滾動了一下,迅速地沖緋山千夏和圓谷環道:“我、我想起今天家裏有事,要先走一步!小千、圓谷小姐,麻煩你們替我跟兵藤君他們說一聲。拜托了、我先走了,抱歉!”
一口氣說完連對方的回答都沒時間聽,富士田逃跑似的逆着向選手們簇擁過去的人群擠了出去。
“多多良——”
緋山千夏惱怒的叫喊也沒能令富士田停下腳步。
“哈……多多良這家夥、真是的!”緋山千夏無奈地嘆口氣,頓了頓,轉向圓谷環,眼神像是怕自己做錯了事的孩子,“圓谷小姐,我是不是說了多餘的話……”才把富士田吓跑了。突然那麽說,确實有些難接受?
圓谷環微笑着輕搖了搖頭:“小千夏說或不說都不會對他們的事影響太多。”
圓谷環篤定的語氣令緋山千夏露出疑惑的表情。
“因為那兩個人只是以前沒有察覺而已。”——沒有察覺到已經存在的東西。可那個存在的暴露,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那種東西,可以被推遲,可以被提前,但恐怕沒人能抹去——就連他們自己也不行。
對圓谷環的話似懂非懂的緋山千夏稍微安下心來,想了想又有些氣不過地暗罵了一句:嘁、多多良這個膽小鬼!
“雫,兵藤跑哪兒去了?”赤城賀壽視線繞着花岡雫前前後後打轉,就是沒有看到兵藤清春的身影。
“清春他……”
花岡雫想起剛才她挽着兵藤清春快走到舞池出口時,兵藤清春的身體突然一僵,接着低低說了一句“抱歉、雫”,然後就抽出自己的手臂,大步向前邁去。
花岡雫只來得及扯住對方的衣擺,拽得令兵藤清春訝異地回過頭來,她臉上既有一些不甘心又有一些敵不過兵藤清春的複雜情緒,咬了咬唇說道:“清春,你徹底想明白了嗎?”
兵藤清春側過身來站定。
“大概。”
表述暧昧,語氣肯定。
“是嗎……”
花岡雫低了眼,捏緊了兵藤清春的衣擺,又慢慢松開,直到衣擺從自己指間滑落。
“那你就去吧。”
然而兵藤清春看着低着臉的花岡雫并沒有動,因為太熟悉彼此,所以能輕易察覺對方的異常,兵藤清春知道花岡雫情緒有些不對勁。
“去吧,清春。”
花岡雫明白兵藤清春在想什麽,于是擡起臉,綻開個動人如常的笑容:“富士田君要跑遠了。”
這種明明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發展、事到臨頭不得不放手的時候卻還是沒辦法裝作灑脫的境況,真是糟透了啊。一生經歷這一次就足夠了。
兵藤清春很清楚此時的花岡雫也需要他,可他猶豫了一刻還是說:“抱歉,雫。”語氣鄭重。
花岡雫依舊笑着,依舊說:“去吧。”
下一刻兵藤清春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這種時候越是猶豫不決,越是殘忍,越是對誰都不公平。
而且,兵藤清春更清楚的是,如果今天讓富士田就那麽逃脫了,那麽下次兩人再見面時,“兵藤君”就還是“兵藤君”,“富士田”也只能還是“富士田”。
那個家夥的話,一定會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當作他從來都沒有明白過。
一出體育館富士田幾乎都要忍不住跑起來,至少他的心髒已經激烈搏動得不受他控制了,可他又覺得實在沒必要那麽誇張。在大街上狂奔什麽的,還真當自己被狼攆啊。兵藤君至少還要換衣服什麽的……啊、況且他又沒有理由非要跟我說什麽話。根本不至于追出來。
我真的是……想太多。
自作多情了。
富士田呼一口氣,腳步稍緩,心情有些輕松又有些失落。
所以當被那個熟悉的聲音叫住的時候,他被吓得立刻停下了腳步,伫立在原地。
“富士田,我不是說有話跟你說嗎。”
富士田僵立着不敢回頭,只聽到兵藤清春低沉的說話聲伴着喘氣。
兵藤君……跑着追過來的?
沒有得到富士田的回答也不甚在意的兵藤清春直接決定道:“這裏說話不方便,換個地方。”
富士田終于稍稍側了一點臉,但看上去也不是願意配合的意思,說的話更是表明了還想要取消這個約定的意圖:“兵、兵藤君,剛比賽完應該很累了吧,今天就先休——”
“富士田,”兵藤清春幹脆地打斷對方,“換個地方。”語氣堅決,不容再拒。
“……嗯。”富士田只能放棄。
路過了社區公園,又路過了河堤,富士田兩次提議“不如就在這裏”都被兵藤清春無視了。
富士田望着兵藤清春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因為還穿着舞蹈服——跳完拉丁直接就跑出來,所以是白色深V上衣和黑色長褲的搭配——走路的時候舞者的風度異常明顯,筆直的背影,緊繃的身體線條……
感覺沒能放松下來呢……
一路上也總有人側目,只是因為被兵藤清春吸引了視線,相較而言,尾随在兵藤清春身後的富士田看起來就有些可疑了。就算被誤認是兵藤清春的腦殘粉跟蹤狂都情有可原。
這邊是……沒走過的地方呢。
漸漸也沒什麽行人了。
富士田張望左右後再次看向前方,兵藤清春的身影隐沒在前方的橋洞底下——他繼續往裏走了一點兒然後停下,轉過身來,對富士田說:“就這裏吧。”
天還很亮,橋洞縱長距離也短,不過六七米,所以橋洞裏面也不很暗,只是作為一個談話的地點,這個選址不只是新奇、已經能說是有些離奇了。
富士田視線游移了一陣,試圖忽略兵藤清春因舞臺裝束而存在感強烈的大片裸露胸膛。在這種光線不足的地方,兵藤清春反倒更顯得會發光似的惹眼。
“兵藤君,這裏是不是有些暗,不如我們回去剛才的河堤那邊——”
“這裏就很好,”兵藤清春不為所動,口氣清淡,“沒人打擾,也沒人關注——”
“——就算丢臉,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看到。”
兵藤清春直直地盯着富士田。
“丢、丢臉?”富士田眨了眨眼睛,掀起眼皮匆匆向兵藤清春投去一瞥,卻一下就撞上似乎早在那兒等着他的對方的視線,他趕緊又低下眼,心裏越發忐忑起來。
兵藤清春再次無視富士田的疑問,只顧說自己的:
“富士田,為什麽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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