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魚的瞳色帶着海洋的漣漪和波浪,湛藍和清透的淺灰色,是人類眼睛沒有的純粹的美麗顏色,他的手乖順地趴放在船邊仰頭望着綠谷,仿佛一個路過來讨要彩色玻璃糖紙的孩子,而不是一個想要擄走水手的深海兇獸,他歪着頭看綠谷:
“你不喜歡銀色嗎?”
綠谷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麽話,就看到人魚猛地撐着船邊從水裏竄了出來,沾着海水的蹼牢牢地捧着他的臉,鹹濕的海水滴透水手髒兮兮的麻布領口,人魚貼在呆愣的綠谷的鼻尖,他沒有呼吸也不會呼吸,耳鳍輕輕顫動着,綠谷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幾乎能看到隐藏在耳鳍金屬色的鱗片下舒張的血管,他被人魚垂下眼睫在一片慌亂裏不容拒絕地吻住,人魚纖長睫毛上的水珠滴落在他們相貼的唇瓣上,太快了,綠谷甚至來不及取火把,他目眩神迷,只能感到帶着一點點鹹味的這個吻裏不斷上升的氣泡在他口腔裏炸開,他像是被人魚一起墜落到了全是碳酸氣泡的麥芽酒裏。
“噗通——”
人魚環住水手的背帶他跌入了海裏,無人踏足的船邊只有一柄燃燒的火把,獨自照亮這篇無法驅趕人魚的深夜海面。
綠谷掉在水裏劇烈掙紮着四肢想向上面滑動,落水的帶去的大量白色泡沫包裹着一人一魚,他們像是無意落入松脂琥珀的标本,人魚的蹼小心地收起容易劃傷脆弱人類的指甲,只剩下柔軟如同貝肉的軟蹼輕輕握住慌張人類的手腕,他環住人類的腰,含住水手不斷冒出氣泡的嘴唇,新鮮的氧氣被送入缺氧到快窒息的綠谷的肺裏,人魚的眼睛在海底泛着螢火蟲般的光,他們在傳遞氣體的時候無聲對視,荒唐又玄妙,他呼入的空氣是人魚的轉化而來,而呼出的空氣被人魚吞沒,變成散發在耳鳍周圍的一圈小氣泡。
水手和人魚在深夜的海水裏擁吻,共有一套系統交換着呼吸,綠谷的手無措地抵在人魚的肩膀上,他能感到掌心下面有力的肌肉在有條不紊地舒展,人魚的心跳在他指腹下躍動,而人魚默許他觸碰他任何一個擁有致命器官的部位,帶着他在海底漫游,發光的水母跟在他們周圍,像是全自動的便攜漂浮燈般照亮這缤紛的一切。
深海是比綠谷眼睛暗一號的碧綠顏色,珊瑚是比人魚的頭發豔麗的深紅棕色,魚群是無數種顏色,他們像是兩條難分難舍的親吻魚一樣在魚群裏被好奇地圍觀着,人魚和綠谷十指相扣,他把綠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心口的位置,吻着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綠谷睜大了眼睛。
他能感受到人魚心髒一下比一下更加劇烈地跳動着,人魚的頭發在海中像是紅白交織的霧氣一樣散開,他搖擺着尾部,綠谷觸碰到的皮膚體溫從冰涼漸漸變得滾燙,他的魚鱗片片張開,像是逆着尾巴摸了一遍的貓般支楞着,然後從人身的魚尾相接觸的部位,魚鱗像是被翻轉了般漸漸服帖下去,從上往下,随着魚鱗慢慢貼服,一點一點像是被染色般,變成更加豔麗的血紅色,綠谷完全被這變色的戲碼驚呆了,他下意識伸出指尖去觸碰人魚瑰麗如同寶石的鱗片,是瑪瑙一樣柔潤的觸感,泛着淡淡的溫熱,像是運到鎮子裏珍惜的火山石一樣的溫度。
人魚環住他的腰,把他翻轉了一下從背後抱住他,綠谷措不及防失去了氧氣接口,咕嚕咕嚕嘴邊冒出氣泡用嘴捂住,人魚掐住他的腰面色淡然地往更深的地方游動着,人魚為他撬開他多看了一眼的龐大貝類,把發現的珍珠送到拼命搖頭的綠谷面前,他們相握的指縫裏穿過還沒有指甲殼大小的魚,輕輕啄吻綠谷帶着體溫的指尖,被人魚面無表情地驅趕,他們從幽深的海底發現了沉沒已經的輪船,漆黑又腐朽,只有見不到邊際的海草像是鎖鏈一樣将其纏繞,桅杆折斷插入沼澤般的泥濘裏,綠谷眼神複雜地看着,人魚靜靜地看着多停留了一會兒看着沉船的水手,他猛得擺了幾下尾部,波紋一圈一圈擴散開。
無數的夜光游水母簇擁而去,不知道從何趕來座頭鯨用頭頂着沉船發出低聲的鳴叫,盤旋成球形的熒光魚群包饒着沉船,泥土從船上簌簌往下掉落,海豚從輪船破開的底部來回穿行,這一個深海吞噬了無數性命和傳說的黝黑一角,被人魚蠻不講理地強行點亮,成了或許比輪船還沒沉沒的時候還要斑斓絢麗的景象,綠谷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人魚對他淡淡地偏偏頭,那意思很明顯——
——【給你的。】
漂浮在半空的輪船在海裏緩緩向上升去,周圍是流轉的亮色,比今夜的星辰更加璀璨,他們像是漂浮到了天空裏,進入了銀河裏南船星座,人魚低着頭牢不可分地抱住自己的快要窒息的小水手,他專注地凝視着自己懷裏的家夥,看綠谷緊閉着眼鼓着臉憋氣憋到臉漲紅也不願意和他交換空氣的樣子,迷惑又煩悶地皺起了眉頭,然後半強制地壓住綠谷亂擺的手,閉上了眼睛,人魚在折斷的桅杆上閉着眼睛親吻被他帶入深海的水手,搖晃着比人的心髒還要燙的火紅尾部,而并沒有親吻的親吻魚看着他們擁吻。
海色比夜色爛漫。
綠谷一邊猛地捂住嘴嗆咳一邊像是被鯊魚追一樣爬上了船,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綠谷頭昏腦漲,這個還沒有和女孩子牽過手的小崽子已經完全數不清自己在水下被親了多少次了,天色已經泛着迷離的白,而火把早已熄滅多時,只剩下煙氣還在缭繞着。
綠谷翻轉身體,四肢攤開像一條沒有夢想的鹹魚一樣,癱軟在船上目光呆滞地大口喘氣,而紅尾巴的人魚靠在船邊看着他,把玻璃瓶子放在了船邊,安靜地等着被接納,綠谷艱難地側頭和人魚對視,發現玻璃瓶子裏放着一紅一白兩篇鱗片,形狀和大小都完美地差不多,看起來像是被精心挑選後放進去的一對。
綠谷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從濕漉漉的船板上爬起來拿過了這個瓶子,無奈地試圖和人魚解釋:
“其實不是顏色的問題——”
人魚雙手趴在船邊露出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綠谷一籌莫展地捂着臉嘆氣:“好了,我知道了,我收下了就是了,我收下了——”
綠谷像是被溜了一晚上的狗,吐着舌頭哈氣,愁眉苦臉地把瓶子卡在了自己的繩索上,綠谷莫名覺得面前這條一言不發沉默寡言,行動力還超強的彪悍人魚有點開心地搖了搖尾巴,面無表情地盯着挂在綠谷脖子上的瓶子看,綠谷莫名覺得有點好笑,他柔和下了眉眼,試探性地,輕輕地摸了摸人魚的頭:
“謝謝你帶我看魚和輪船,還有水母,很漂亮,我從來沒見過,感覺要這麽漂亮的地方才能養得出你們,你們也很美,是我見過最美的魚類和人類。”
綠谷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兩塊貝殼,目光澄澈地把貝殼遞了過去:
“作為交換,給你貝殼,是鱗片的交換。”
人魚低着頭看了一會兒綠谷放着貝殼的掌心,低頭準備把貝殼吞進去,綠谷一驚,眼疾手快地卡住人魚的下巴,終于妥協了,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看着面前表情迷茫的人魚:
“不是這樣的,不能含在嘴裏,不能吃的這個,你也不能用嘴運送它,是髒的。”
綠谷跪在人魚面前,認認真真地把人魚趴在船邊的手拿起來一只,把貝殼放在了人魚的手心,天要亮了,日光從天際照射過來,打亮水手溫柔的翠綠色眼睛和帶着笑意的嘴角,他在人魚的眼睛裏被鍍上一層金光,和落在掌心裏帶着人類體溫的貝殼一樣,是和深海幽色光澤截然不同的體驗,他彎起眼角動作柔軟地梳理着他的頭發,擦去他臉上沾到的船邊的泥土,人魚死死地盯着他,也不走,突然開口把綠谷魂魄一下子抽離軀體:
“轟焦凍。”
綠谷愣愣地看着這條人魚,人魚的尾巴搖得頻率快了起來,他臉上還是冷淡的表情,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轟焦凍。”
綠谷莫名從這三個沒有任何語調起伏的吐字裏察覺出了一點難以言喻的急切,他遲疑地看着仰着頭盯着他人魚,心內那個猜測莫名明顯了起來——
綠谷猶豫地對人魚指了指自己:“你是在用自己的名字,交換我的名字嗎?”
人魚沉默又冷冷地點了點頭,又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轟焦凍。”
綠谷控住不住地笑了起來,他低下頭靠近這個好像在催促他快點自我介紹的人魚,笑不可遏地說道:
“你是因為有條叫做小勝的魚知道我的名字了是嗎?我的天哪,你好可愛!”
綠谷眼睛亮晶晶的在日光裏對人魚說道:“我叫綠谷出久,很高興認識你!”
他笑的比初升的陽光更叫耀眼純淨,看起來又認真又赤誠,是人魚從沒有見過的人類品種,單純天真得過了分,他對人魚說道:
“公平起見,我也要說三遍,我叫綠谷出久,我叫綠谷出久,我叫綠谷出久——”
他對人魚伸手微笑道:“——很高興認識你。”
轟轟魚:親親get√三遍名字get√兩個鱗片送出去get√
爆魚(暴躁):他媽的,谷到底怎麽發音!?發明出這個字的人類給老子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