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爆豪醒來的時候懸浮在一個玻璃集裝箱裏,四個角被鐵皮和釘子固定在地上,頭頂上一個鐵的大蓋子,鎖得嚴嚴實實,他的脖子和尾巴都被和海蛇一樣粗的鐵鎖鏈纏繞,然後釘死在箱子的底面,脖子上的鏈條焊接在蓋子的中央,他粗暴地甩了一下手上和脖子上鏈條,厚重的鏈條在水中慢悠悠地晃蕩然後又落在水底,他不能往上游動,也不能往下窺視,只能不上不下地被固定在箱子的中間。

船在緩緩行駛着,帶動着箱子的水也在此起彼伏地翻湧出波浪,爆豪準備甩動尾巴強行扯掉這群人類準備捆住他的玻璃箱子,他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眼前黑白閃爍了一下,又開始浮現出斑斓的光點,如果有人這個時候從外面觸碰這個箱子,就會發現這個禁锢了金色人魚的箱子居然是溫熱的,還沒有度過第一次繁殖期的人魚被層層疊疊的鱗片包裹,鱗片微微向外張開,他像是一個落水幽綠色海水裏金色蠶蛹,在源源不斷地向外散發着熱量。

沉船上的士兵對這條可以輕而易舉單挑一艘巨輪的怪物心有餘悸,在抓到他時候,趁爆豪昏迷的時候又往它身上強行注射了幾支麻醉劑,就算這個家夥能耐得住藥性強行醒過來,也起碼可以持續好幾天肌肉無力的情況。

爆豪的情況真的非常糟糕,還沒有渡過的繁殖期高熱和血液裏幾乎能将一頭以噸論的鯨魚致死的麻醉劑含量,讓這條從小到大沒有被關過的野獸感到格外煩躁。雖然他自己對這種困境除了不爽倒是沒有什麽別的感覺,甚至對這群企圖把他帶上陸地的人類是蔑視的,這是來自于高等物種的傲慢。

但是無論這個家夥擁有怎麽樣強悍的攻擊力,他還是被短暫禁锢在這個狹隘又昏暗的箱子裏了,他甩了一下尾巴,堆在地面的鎖鏈“嘩啦嘩啦”作響,而人魚的表情在聲音下越發狂暴,這讓爆豪想到當初那個廢物用來裝他的小魚缸,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連獠牙都刺出了口腔。

有人跌跌撞撞,手上和腳上都戴着鐐铐從陰影中走過來,他消瘦憔悴得不可思議,淺棕色的粗麻衣物被肩胛骨高高頂起,仿佛是骨架被套了一個麻袋,布料在他身上空蕩蕩地晃來蕩去,幹枯卷曲的綠色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像是很長時間沒有被打理過了,雙頰凹陷下去,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生命力的植物般,只有那雙眼睛依舊透着平靜溫柔的亮光,海一般的靜谧柔和。

綠谷提着一堆活魚進來了,他是這個船上最低賤的犯人,因為不知好歹的忤逆了高高在上的公爵大人,連在廚房打雜水手的兒子都會鄙夷地對來拿魚的他吐唾沫,綠谷的作用本應該在這次捕魚結束活動後徹底消失,被其他人真的扔下去做魚飼料,但是老查理留下了綠谷的命。

老查理告訴其他公爵指揮官,只有被标記的獵物才有可能靠近人魚喂食,其他人靠近只會被當成食物,特別是這次還抓到了一金一銀兩條一看攻擊力就相當強的家夥,公爵大人倒是對拿人喂魚沒什麽意見,他帶了那麽多人過來,拿幾個人來喂魚取樂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很明顯這會在航行的過程中引起船上的騷亂,這在長時間的海上航行是致命的,他有點興致缺缺地高擡貴手放了這個看起來随時都要殒命的水手一馬,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能活着做好這兩條金貴的人魚的飼養員。

在人魚看來,只不過短短幾天沒見,自己的小廢物就變成了一個走起路來都晃晃蕩蕩的蘆葦杆,還是中空的那種,綠谷提着活魚走到玻璃集裝箱面前,他把裝了魚的袋子靠在了玻璃面上,自己停下來擦了一下從睫毛上滴落下來的汗,他每天要做很多工作,是船上誰都可以奴役和驅使的下等人,能活到下船的時候都是命好,大概率會在下船之前就被喜怒無常的公爵處死,而沒有人害怕得罪一個死人。

綠谷被所有人變本加厲地壓迫着,失血過多加上之前高熱的後遺症緩慢掏空了他的身體,繁多的工作讓他忙碌得像不需要休息的牲口,哪怕是安睡下去之後也會被人提着後頸抓起來扔到甲板上擦地,有一些人并不忍心看到這些舉動,這還是個沒有成家立業的孩子,但是更多的人在指揮官的明示暗示下加入了這場活動。

而綠谷就像一塊永遠都無法被粉碎的海綿,這些淩辱在他面前化成潮水,被無聲無息地吸入,而他只是平靜地消化這一切,老查理靠在船舷上抽煙,獨眼龍的退休老船長眯着眼睛看着沉默低頭跪在地上擦洗地板的綠谷,這個孩子身上有種匪夷所思的韌性,他不認為這些行為是對的,但他對這些人狂妄自大的嘲笑和諷刺都沒有感覺,綠谷似乎天生就能過濾來自于人性的惡意,這些人的惡意被他不輕不重地略過,而他會在這樣的環境裏堅定地朝着自己的方向一點一點地靠近,像是背負重殼的蝸牛。

他的精神能承受這些,但是綠谷日漸單薄的身體卻漸漸開始有些吃力起來。

轟焦凍和爆豪在被捕捉之後都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劑,然後這兩條需要被進貢給國王的特級人魚被鄭重地放進了兩間屋子的厚玻璃箱子裏,除去每天中午和晚上允許綠谷帶着一袋子活魚進去看他們一眼,然後喂食之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這兩間屋子,白天門口會有穿着板正整齊軍服的騎士帶着刺刀守着,晚上也會有水手舉着火把守夜,這是所有被抓的人魚裏唯獨被嚴加看管的兩條祭品。

但是不幸的是,這兩條魚一個剛剛度過繁殖期還沒有适應,一個還處于繁殖期的高熱,兩條魚血液內的麻醉劑濃度都一直相當高,綠谷進來好幾天都只能看到被鎖鏈鎖起來的兩條人魚閉着眼睛被懸吊在水中,他每天就在這段時間內把活魚袋子往旁邊一靠,抱住自己的膝蓋目光渙散地縮在箱子面前發呆。

——或者說是讓外面的兩個騎士以為他在發呆,綠谷很疲憊,他需要時間來思考策略,而十幾個小時不間斷的工作很明顯不能給他一個清醒的腦子來缜密思考一個方法,一個能帶人魚和自己逃出去的方法。

他只能每天在折段不會有什麽打擾他的時間段內努力思索,把白天眼睛捕捉到的輪船構造和耳朵聽到的一些消息綜合起來,綠谷不能把這些信息用紙筆記錄下來,他處于一個随時能被任何人侵犯打擾的環境內,最具有隐私保密性的工具就是他的自己的大腦,綠谷要在這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彙總他能得到的所有數據和信息,變成一張齊全精密的航海圖或者輪船構造圖存入自己的大腦內。

綠谷頭抵在玻璃上,眼皮疲倦地半阖,幽綠色的眸光緩緩傾瀉,他看起來像是快要睡着了,守在門口的兩個人對着這個瘦小瑟縮的水手嗤笑了一聲,其中一個人用俚語嬉笑罵了句弱雞,然後轉頭關上了門,兩個值班的騎士背靠在門上,動作熟練地把自己的盔甲罩子往下一拉,明目張膽地接着這個遮擋抱胸靠在門上假寐了起來。

綠谷今天很明顯不能有一個安靜祥和的中午,他靠着的玻璃突然震了一下,水從上面的蓋子的縫隙裏撲了出來,兜頭對還沒反應過來的可憐水手淋了下去,綠谷猛地驚醒,他懵懵地轉身站起來,看着箱子裏惡劣地笑起來,還似乎因為惡作劇成功興奮地擺尾巴的金色人魚。

綠谷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好,他全身上下被這個一醒來就不懷好意地搞他的家夥弄得濕漉漉,衣服邊還在順着破爛的線頭往下滴水,他最終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容,有些無奈和欣喜,小心地壓低了聲音說道:

“小勝,你醒了啊!”

爆豪甩着尾巴有些愉悅嗤笑一聲,這個廢物水手狼狽的樣子總是讓他百看不厭,但是突然他猛地反應過來,眯起眼睛,眼睑下的鱗片像是被挑釁了般豎起,耳鳍往兩邊扇動,爆豪表情猙獰,有些殘暴地開口道:

“你為什麽突然會能夠和我對話了?!你和誰度過了繁殖期!?”

他咬牙切齒地嗅聞,紅色的眼睛裏全是密不透風的陰霾和暴虐,脖子上的環形鐵箍被他劇烈發狂地想要靠近玻璃表面前的水手的掙紮動作弄得繃直顫抖,他聲音裏帶着不容錯認的殺意,而這殺意赤裸裸地針對着呆愣的綠谷,人魚隔着玻璃冷冷地審視綠谷,最後堪稱嘲諷地吐出幾個字:

“綠谷出久,你真的是個賤貨,你背叛了我。”

他嘶啞地重複:“你背叛了我。”

人魚的耳鳍像是眼鏡王蛇襲擊前被撐開的肋骨,他在憤怒,在威懾,爆豪居高臨下的俯瞰着已經投入別的人魚懷抱甚至已經被侵犯過的水手,身上每一塊鱗片都在直立着戰栗,最終他的耳鳍緩緩收回,爆豪冷漠地掃了綠谷一眼,在綠谷的面前伸出自己殘缺不全的右蹼,這個蹼被假扮綠谷的那個水手在慌亂掙紮裏一刀捅穿,現在還沒有愈合,上面是一塊白色的小貝殼。

爆豪冷漠地合上了自己的蹼,貝殼被他捏成碎片,從爆豪的蹼被刀捅開的薄膜縫隙裏飄飄揚揚落入水底,綠谷身體情不自禁抖了一下,他看着人魚轉身離去沒入渾濁水箱裏的背影,手足無措地呆住了,他低聲喊他的名字:

“小勝——”

爆豪暴躁地怒罵:“婊子滾開!”

人魚閉着眼睛不再看沒有走的水手,他對這個身上有別的人魚味道的廢物煩得要死,就算是聽到了頭頂上“咔擦”的箱子的鐵蓋子被打開的聲音,也沒有讓這條人魚掀開眼皮看一眼水手在搞什麽幺蛾子,綠谷的聲音從打開的鐵蓋子隔着水模糊不清地穿下來:

“小勝,小勝你在生氣嗎?”

小勝快被氣死了,但是小勝不說,小勝現在渾身高熱還發現自己找到的當年的小廢物什麽都不記得了,轉頭就給別的垃圾人魚上了,小勝氣得快要原地爆炸炸開集裝箱,幹脆他媽的和這個廢物水手幹脆同歸于盡算了!

一條魚落到了爆豪的旁邊,魚還是活的,一入水就驚慌失措地縮到角落裏,然後又一條魚落入水裏,魚直接掉到了爆豪的臉上,爆豪殘暴地睜開了眼睛,就發現接下來掉下來的不是魚,而是一個直接撞到他臉上的水手,水手手上舉着一條被強行盤成王冠形狀的鳗魚,綠谷讨好地戴到了人魚的頭上,他的鼻尖在下落砸出泡沫裏親昵地撞了下人魚的鼻尖,他青橄榄般天真的眸子認認真真注視着人魚,嘴裏一邊咕嚕咕嚕冒出氣泡,一邊用力地吐詞清楚地吼道:

“爆豪勝己,對不起,我錯了!”

這個家夥讨好魚類的策略怎麽過了十年還是沒變!

爆豪一邊卡住綠谷的脖子給這個快要親自把自己淹死的水手兇狠地渡氣,一邊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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