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出現在綠谷夢境裏那些毫無表情拿着麻醉槍的人又一次出現了,他們手上戴着特制的盔甲手套,精确地從人魚的頸部注射進了兩支半,動作看起來駕輕就熟,然後一群人警惕地隔着玻璃罩子觀察了一段時間,才對國王點點頭,國王半死不活地掀起眼皮,嘴裏呼哧呼哧的喘氣,揚起手恹恹地往下揮舞了一下。

他的手幹枯得只剩下骨頭以及纏繞着骨頭的腐朽的皮,指甲尖利得像是禿鹫的爪子,綠谷被綁在一個熔鑄在地上的鐵椅子身上,他所坐的椅子正對着水箱,眼睜睜地看着水箱裏外部的一個木塞子被拔掉,裏面的水從他的腳下冰冷地傾瀉而出,冰塊漸漸融化,甚至有人為了加速冰的融化用開水澆灌在水箱裏,綠谷看着被打了麻醉劑之後毫無動靜的兩條人魚,強忍着自己不要哭出聲。

國王坐在他旁邊鋪滿軟墊的椅子上,像是枯樹枝的雙手交疊放在一個頭部橢圓的權杖上,他垂着眼皮又一下沒一下地在權杖的頭部敲打着,眼皮往內翻出褶皺,他已經沒有睫毛了,不知道是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就掉光了,旁邊的人進進出出,從綠谷旁邊搬來一大堆他見過或是沒有見過的刑具,燒得通紅的烙鐵在爐子上被烤出飛揚的火星,鋸齒盤旋而成的酷刑輪,鋒利的兩排尖齒組成的碎膝機,準備完畢的人俯下身在,在國王旁邊用響亮的聲音假裝低語:

“陛下,那兩條怪物都對光線有反應,能看見發生了什麽,我們是現在開始嗎?”

國王慢條斯理地掃了一遍這些刑具,司空見慣的眼神甚至顯出一絲乏味來,他仰了一下下巴:

“這次不用鐵處女嗎,不過那的确是很容易致死的東西,那就先這樣吧,開始吧,按照你們喜歡的方式來就行。”

隔了一會兒,老國王有些不放心地叮囑到:“先放點血,這些怪物聽說對血反應很快,先讓他們擡頭。”

穿着盔甲的随從從刑具架子上抽出一根和綠谷的小腿骨一樣長的漆黑尖刺來,他貼在綠谷的臉旁比劃了兩下,失望地發現這個看起來年紀不過十幾歲的小孩子居然在即将到來的地獄面前一言不發,這是他們這些喜好刑罰的人最讨厭折磨的囚犯,既沒有絕望的嘶吼,也沒有尊嚴盡失的求饒掙紮,這些被送到他們手下的犯人沒有表現出那些醜陋的姿态,那要他們如何用這些人的醜态取樂呢?

随從興趣索然地舉起尖刺,卡住綠谷瘦的咯手的下巴,拿着尖刺尋找了一下位置,貼着綠谷白得沒有血色的皮膚,緩慢地從綠谷的鎖骨下刺進去,綠谷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很快就被壓抑了下來,連悶哼都沒有發出,血液從鎖骨下的那根被刺穿的血管裏源源不斷地流出,是鮮豔殷紅的顏色,金色的人魚搖晃了一下頭,眯着猩紅的眼睛,在濃郁到作嘔的血腥氣裏擡起來頭,銀色的人魚臉色白得幾乎透明,他戴着口枷,異色的瞳孔裏倒映綠谷咬牙忍耐的臉。

随從臉色詭異得興奮了起來,這是他最喜歡的戲碼,這是動脈被刺穿破裂之後才會擁有的血的色澤,這個時候他已經無暇計較綠谷沒有慘叫提供給他樂趣這種小事了,青澀的水手血液的味道和漸漸起伏劇烈的胸膛都讓他眼神迷離,瘦弱的水手的絲綢睡衣被剝開,血液染紅了他比珍珠還要雪白的胸膛,被燒得快要融化的烙鐵從紅彤彤的爐子上被拿起來,對着他的畫布一樣幹淨的皮膚上比劃了兩下,像是在找适合落筆的位置。

烙鐵的溫度隔着一段距離就能将血液烘幹成黑色的痂,但是很快又被重新流出來的血液濕濡,綠谷瞳孔驟然緊縮,他仰着頭從喉口咳出短促的喘息,渾身都在發抖,生理性溢出的眼淚打濕他的眼眶,順着他的下颌滑落,落在他胸前死死摁在他心口上,還沒有熄滅的烙鐵上,發出“滋”一聲輕響,煙霧從他被烤焦的胸口上的肉缭缭升起,綠谷幹嘔了一下。

銀色的人魚開始瘋狂地掙紮起來,他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支麻醉劑了,換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動物都早就死在那些人滿含恐懼的注射下了,但是人魚還活着,綠谷恍惚地看着挂着轟焦凍的鎖鏈在他面前搖晃出了重影,他甚至能聽到人魚在叫他,也可能只極致痛覺之下的錯覺而已,綠谷從第一眼見到這條過分美麗的人魚,他就是略顯冷淡而克制的,就算是舍不得自己走,也只會說“你跑快一點,不要被我抓到了”這種話,綠谷從來沒有見到過人魚這樣的眼神——暴戾的,兇狠的,冰冷的,像是最致命的弱點被人擺弄的憤怒和攻擊性,是一種張揚而且無法遏制的怒火。

國王驚恐的呼叫傳來:“快,快,它動了!控制住它!”

旁邊等候的人幹脆利落地提起從爐子上燒開到錫壺口冒白氣的開水,準備從人魚的頭上澆下滾燙的水,讓這條躁動起來的怪物在魚類沒有辦法忍受的高熱裏冷靜下來,綠谷艱難地動了起來,他咬牙逼迫自己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提着開水的人注意力被這個像是感覺遲鈍的水手發出的聲音吸引住了,國王看着他,眼神又亮了起來:

“別管那些怪物了,小查理說折磨這個人會更快,他怕燙,把水澆在他的頭頂上——”

對國王百依百順的侍衛們從善如流,還在冒着白煙和泡的熱水從綠谷的頭頂上傾瀉而下,他被捆起來的手痙攣起來,人被熱水燙過之後是什麽樣子,綠谷記得很小的時候,拉爾烏處理那些雞或者兔子,就會用熱水去燙它們的皮毛,因為這樣燙過之後很容易剝掉,皮膚在被燙過之後毛孔會收縮,毛囊會壞死,熱水會順着毛發的根部鑽進你身體表面每一個微小的開口,盡情地用高溫折磨你,綠谷的身上浮起一層飽脹的紅,他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綠色的卷發掉落在腳上和地下,綠谷半阖着眼睛,他的睫毛被燙掉了,眼睛也是霧蒙蒙的泛着一層白色的膜,像是瀕死的動物。

金色的人魚兇悍地發出一聲嘶鳴,他被吊在沒有水的空氣裏,從綠谷身上蒸發的水蒸氣滋潤着他的表面,他厭惡這個悶熱的質感,他的尾鳍和耳鳍同時張開,這是人魚對其他動物最高級別的示警,代表這群人,這群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折磨他的所有物的人,觸碰到了海裏至高無上動物最不能觸碰的禁區,他猩紅的瞳孔收縮成一條看不到的細線,整個眼白密密麻麻地布滿蜘蛛網般猙獰的血絲,臉上立起鱗片。

爆豪狂躁地龇出獠牙,猛地甩動了一下尾巴,帶動着這個焊接在地上的水箱都震了一下,國王被震得坐在了地上,他驚慌地往後退縮,身下鮮紅的布料被失禁的尿液打濕,搖搖晃晃的王冠跌落他手邊,但是他都顧不了那麽多了,他顫顫巍巍地往後退着,吃力地揮舞着權杖,口齒不清地命令着:

“控制住這家夥——!!!別讓它跑出來了!!!給它再加一支,不,不,三支麻醉——!”

一群人恭敬地對着失禁的國王點頭稱是,旁邊的随從又一次舉起了麻醉槍,綠谷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他的嗓子被灌進來的熱水燙壞了,無論怎麽努力都只能發出漏氣一樣的嘶嘶聲,綠谷沮喪地喘着氣,喘氣對他都是一個艱難的工作了,但是他不想,不想看到這兩個家夥因為他再受折磨,他們本來不應該承受這些的,都是他的錯。

綠谷往下滴着眼淚,海水一樣鹹澀的眼淚劃過他醜陋的,被燙傷的皮膚,火辣的灼痛感,他發出動物一樣呼哧呼哧的抽噎聲,費力地彈動着,他身上被燙得七零八落,頭發也被燙禿了一塊,看起來是個渾身通紅還在哭泣的醜陋生物,黯淡的綠眼睛在不斷地往外流着仿佛不會停下來的眼淚,他哭得喉部的皮膚都在一縮一縮,像條被剝了皮的爬行動物。

國王恢複了冷靜,他被人攙扶着站起來,因為醜态遍出,有些猙獰地發號施令道:

“——快點折磨他!!一起,所有東西都一起!!!我等不了那麽久了!!你們都在慢吞吞地做些什麽!!把所有東西都一起給他上上去!!!”

四個酷刑輪給卡在綠谷的手腕腳腕上,碎膝機被固定在綠谷沒有知覺的兩條腿上,他坐的椅子的頭被鎖鏈拉扯着,随着椅子的機關身高在被緩慢剝離他的身體,他的身體軟得甚至需要人固定才能坐在椅子上被動接受這些刑罰,侍衛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手下同時發力,綠谷的身體彈跳了一下,他的腰挺直了一瞬間就抽搐了起來,綠谷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之後又迅速渙散開,他愣愣地張開嘴巴,目光呆滞地頓了一下,終于凄厲地叫出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綠谷的口鼻都開始往外滲透着鮮血,他無力地張開被熱水燙到黏附在一起的五指,又緩緩合攏,眼裏那些溫柔的,動人的,無奈的,縱容的眸光都慢慢泯滅,他慢慢合上了眼睛,努力張了張嘴,發出幾個奇怪的音節,牙齒上全是血,鎖骨下面流血的傷口幹涸,水手停止了呼吸,他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徹底不動了。

房間裏沒有人聽得懂他的遺言,只有人魚才懂,這個家夥沒有什麽想要留給人類的遺言,他唯一放不下的不過是這兩條追着他不放的人魚而已,所以水手停止呼吸前竭盡全力地也想要告訴這兩個任性的動物:

“不要,哭,出來。”

國王癫狂地趴在水箱上,他看着唯一的籌碼失去了最後的價值,但這些冷冰冰的動物依舊沒有流下他夢寐以求的眼淚,他被那些愚昧的低賤平民組成的軍隊逼上了絕路,他歇斯底裏了,他命令随從把人魚注射了好幾支麻醉劑之後扔在了水手的鐵椅子前面,随從在國王的指令下提起銀色人魚的頭顱,逼他靠近完全沒有任何呼吸和心跳的綠谷,國王老朽的面孔扭曲而猙獰,他尖聲怒吼着這條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顯得淡漠無比的人魚:

“你這條怪物!!!!你快看看這個人類!!!!!!!他死了!!他死了!!!!!!”

随從楞了一下,他打斷國王的話,無法置信地看着人魚的面頰,聲音帶有幾分不可思議的顫抖:

“陛下——陛下——”

随從的眼裏亮着光,他興奮的驚呼着,仿佛看到了什麽永生不死起死回生的良藥:

“它哭了——!陛下,它哭了,你快看,不是箱子裏的水,也不是開水,也不是冰融化的水——”

随從小心翼翼地輕聲說道:“——是人魚的眼淚,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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