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宴請成碧輝的日子就定在臘月十二的晚上,地點是虞楠裳不久前曾去過的福瑞樓。福瑞樓無論菜品還是裝潢,格調都極清雅,很受士林喜歡,老板與虞梅仁也是交好的。聽說虞梅仁要在他這兒設宴答謝救了虞楠裳的恩人,他比虞梅仁還要熱心張羅。
那天下午,剛吃過午飯虞楠裳就開始打點自己。
她平日裏整天介忙着為別人的衣飾用心,就不太愛給自己用心。衣裳歸攏起來就那麽幾套款式用料簡單的棉綢衣服,裏面最好的就當數去侯府穿的那套藍灰色的了——此她卻覺着太黯淡陰沉了。釵環除了那只失而複得的華麗鳳釵之外,也就幾根樸素的銀簪子并絹絨花兒。
到底叫蘇子去雲裳樓等幾個鋪子來來回回跑了幾趟,衣衫、鞋履、釵環、脂粉,皆取了新的來。
取回來之後又叫蘇子燒水,她要沐浴。又自去尋家中許久不用的熏爐,給新衣熏香。又叫宣叔早早去外面雇下出行的車馬,免得事到臨頭抓瞎;又叫她爹給把禮物盒子上的紅綢花重新打一打,因為她爹打的比較好看。
虞梅仁心思重重地打着那紅綢花,綢緞拉的嗖嗖作響,幾乎要把那厚重錦盒勒扁。
傅晏則捂着心口鑽進被子裏裝睡——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豈能不煩。看是看不見了,絲絲幽香又尋隙而入——那是虞楠裳沐浴更衣已畢,過來理妝。
卧室裏放置着一架雕刻牡丹紋的黑檀梳妝大臺。那是虞楠裳母親的陪嫁。因思念亡妻,故而虞梅仁一直把它留在原地沒有挪動過。
虞楠裳基本不用這梳妝臺,可是今兒個不同。她散着三千青絲,端端正正坐到這梳妝臺前,精細梳妝。
真是精細極了,也不用蘇子了,她自己親自來,光個發式就挽了三四種,一雙峨眉又描畫了小半個時辰。
她臉上的淤腫已經消了下去,剩下幾個刮擦的口子還殘留着一些結痂。她對鏡照照到底覺着無法忍耐,斜斜眼指使她爹:“爹啊,爐子燒的不夠旺,我覺着有些冷,你去看看吧。”
她爹一走,她立刻伸手用指甲去挑那些結痂。
“姐姐,你別挑啊,看着怪疼的。再說這還沒好透,挑掉了留了疤痕怎麽辦?”蘇子勸她。
“沒事沒事……”她哪裏聽。
傅晏本來打定主意不理她,聽了這話,趕緊探頭一看,心中頓時燥怒:“囡囡!不許碰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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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楠裳向他擺手:“沒事的沒事的……”
“我說了,不許碰。”他加重了語氣。
虞楠裳就覺着阿晏突然變的好可怕……她不由自主地依着他說的去做,這才感覺空氣裏的壓迫感慢慢減輕了——咦,這是我家那單純質樸膽小的阿晏嗎?他竟還有這脾氣?
沒等她細想,虞梅仁回來了,并取了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差不離兒了吧?都折騰了這半晌了。”
“還差的遠呢!”虞楠裳嬌嗔一聲,趕緊又繼續折騰。
終于折騰的滿意,時間已然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虞楠裳站起轉身問虞梅仁并傅晏:“怎麽樣?好看嗎?”
自然好看。她日常的裝扮,有小家碧玉的嬌俏。此時穿上這流光溢彩的錦服,又是國色天香的華貴。她什麽衣服都能穿的來。
虞美人卻是臉色微變。
都說虞楠裳長的像他,不像她母親。他平日裏看慣了,也不覺的女兒和亡妻像。
可是剛虞楠裳那一轉頭之間,櫻唇微翹,眼波流淌,歡喜無限,整個人散發着一種緋色的光芒。那模樣,和記憶中某個時刻的馮昕,完全重疊起來。
似乎,是偷溜出家和他私會的馮昕。
又似乎,是洞房花燭夜時紅燭之下的馮昕。
……
他心內五味雜陳,只扭頭擦了擦微濕的眼角,微笑點頭道:“好看,再好看也沒有了!”
傅晏則只虛虛答一句好看,其實眼睛都沒有看虞楠裳——為了那個無恥的校尉妝扮的,他才不要看!
偏虞楠裳就要湊到他面前,扭過他的臉嘟嘴對他道:“燕娘,你看這個唇脂點的可好?會不會太過豔麗了?”
傅晏已經是忍了又忍,偏她還要問到眼前來……到底忍不住冷聲道一句:“未免不夠端莊。”
“啊,是嗎,其實我也覺着有點!”虞楠裳立刻掩着唇去拿了沾濕的帕子抹掉。歪頭向鏡中打量一會兒,沮喪地拿了口脂盒子又到傅晏面前:“我今天不知怎麽了,怎麽都弄不好了。燕娘你幫我吧。”
時下女子的唇妝,都是用手尖點一點口脂在嘴唇內側一抹,然後用指腹氤氲開。
傅晏到底曾在宮廷中生活過十年,倒是見過各色美人纖指點紅唇。照貓畫虎,倒也是會的。
但是這點出來,又不是給他看的。
更何況虞梅仁這個當爹的還在邊上。虞梅仁立刻眼疾手快地把他閨女拉開:“讓爹來!爹點的才好!”
等虞楠裳終于對全身上下滿意了個八、九分,表示可以出發了的時候,已然是傍晚時分,拖延的不能再拖延了。
“可惜阿晏你不能和我們一起去。我好想你也見一見成校尉,你不知道他有多麽厲害!”臨走前虞楠裳還跟傅晏惋惜地說。
厲害?呵呵。“你不是說他對付賊子的時候你昏過去了,什麽都沒見着嗎?”傅晏面無表情地道。
“呃……”虞楠裳愣了一下:“你一說也是哦,可我心裏總是覺着見識過他的厲害的……明明沒有啊,這真奇怪!”
原來,虞姑娘還是對某的身手殘留了一絲印象的。暗中的玄初不禁自得。
因此等虞家人離開,他現身向傅晏問候的時候,冷漠的面孔就有些細微的變化。這些變化尋常人察覺不到,可是躲不開與他朝夕相處熟悉的宛若自己身體一部分的傅晏。
“何事如此歡喜?”傅晏驚訝道。歡喜哎,玄初也會歡喜的——恍如個木頭樁子成了精化了人的感覺啊!
“得未來主母贊許,故而屬下心生歡喜。”玄初如實相告。
傅晏一聽這話整個人都要蹦起來了:“什什什麽未來主母!哪哪哪個是你未來主母了!!”
主公既然發問,暗衛不可不應答。“便是說虞姑娘。”玄初再次如實道。
“還胡說!她何時成為你未來主母了!”傅晏大聲叱道。他嗓子被□□傷害,此時還不宜發聲。這一激動,就引發了一陣劇咳。
玄初忙給他捶背,又提醒他不要用力說話。
做完這一切之後,主子的話還是要回的:“便是她脫險回來、殿下抱着人不撒手那時。”
剛好點的傅晏,又給這耿直的玄初噎的一口氣差點沒喘不上來。
“或者是今兒個殿下摸人家胸的時候?”看他模樣,玄初對自己的答案産生了動搖。
傅晏好一陣才緩過來點。“以後我和虞姑娘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你,你不必在暗中保護了,離的遠點,不許窺探!”
“這個恕屬下不能遵從。”耿直的玄初繼續較真道:“按照我天字營歷代相傳的規矩,身為殿下的第一暗衛,便是殿下将來洞房花燭夜之時,屬下都當不離殿下身周一丈方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傅晏無力地拍打自己額頭,又是一巴掌打玄初後腦勺上:“你還想觀!你還想聽!美的你呢!”
玄初依舊嚴肅而專業地道:“屬下的訓練中有過男女交合這一項,屬下沒覺着有什麽美不美的——不過殿下卻是從無涉獵,屆時若是不得門路,屬下在旁,也好提醒殿下一二,免得殿下在嬌客面前露了怯、失了男兒的雄風。這也是盡我等的本分了……”
“等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後,孤必把這八個字刻在你的墓碑上。”傅晏無力地道。
果然耿直的玄初鄭重跪拜:“屬下謝殿下隆恩!”
一直到亥時上,虞氏一家才回來。當下夜深安置不提。第二天早上,傅晏觀虞楠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進進出出都哼着小調兒的。
傅晏自昨日起的一絲心涼,現已擴大成一個黑洞,呼呼地刮着寒風,下着雪粒子。一如這屋外數九寒冬的天氣。
虧得自己這還東想西想這許多時日,為着背棄自己人生原則而糾結苦悶——這小沒心肝兒的,渾然不知,自顧自地花枝招展出牆去……
“阿晏,你幹嘛那樣看我啊?”虞楠裳一轉頭看到了他瞅着自己的詭異目光。
“沒什麽……沒看你。”傅晏扭過頭去。
才不要理她!該清醒了,她愛怎樣便怎樣,終歸自己對她而言不過無關緊要的閑雜人等,自己該回歸原本的狀态,回歸自己古井無波的心境,只當不曾認識她!
傅晏咬着牙發着狠。
偏此時蘇子的聲音從外間傳進來:“姐姐,我剛出去碰見成校尉啦,他讓我把這封信給你。”
“啊?噓——這事兒誰也不許說。”虞楠裳的聲音,又是輕俏又是緊張。
這還私下傳書!這姓成的,果真厚顏無恥!傅晏一時拳頭緊緊握起,一時卻又按捺自己:她愛怎樣便怎樣……
“阿晏,我和你說件事兒哈,你不許告訴爹爹。”偏虞楠裳又要嬌滴滴地問到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