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脂。

“胭脂,你代替我吧,我不能死,我還有未完的事,我把玉牌交給你,他們不會知道我們的身份,我可以變成你繼續在這裏,我可以查到……”

宋胭脂冷冷打斷她:“夠了,今時不同往日,這是什麽世道了,你以為所有人都應該為你犧牲嗎?別做夢了,我也許可以收留你一時片刻,甚至是一年半載,但絕對不可能為你送死,今日也許就是你死期将至,我盡力了但不能替你去死。”

她流起眼淚,“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你我……我們難道不是好姐妹嗎?”

宋胭脂背過身,背影如此絕情:“好姐妹?就應當為你送死嗎!何況我根本不把你當做好姐妹,從前是我怕你,也因為你爹娘而怕你,所以讨好你,沖你笑,你自私蠻橫,一向霸道,你以為從前你身邊真有那麽多人欣賞你愛慕你?那都是我編出來哄你開心的啊,我只為了你每日多打賞我一些,從一開始,我們就是主仆,根本不是姐妹,我已經算對得起你,其實到了今日我大可以把你交給陸家人,我可以讓陸千芊提拔我信任我,也免得自己因你而引火燒身……”

她怔怔望着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眼前的人不是宋胭脂,她哭得接不上氣:“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這樣的人,難道你不能……你不能看在……”

宋胭脂一步步走遠,冷聲道:“我已經仁至義盡,我看你可憐才收留你,現在你多活了幾日,也算是我還了你爹娘的人情,呵,如果不是今時今日你有求于我,你照舊還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賤樣,我最恨你這樣,你憑什麽過得比我好。”

那時她的眼淚已經幹了,剎那就已經流盡,她所認識的人事都已經死去,她所認知的風雲都已經散盡,她所期盼的朝陽都已化作昙天,只因為她是一個自私,善妒又無知到可怕的人。

她是個惡人,是個殺人者。

她殺了宋胭脂。

明明快要忘記那一個胭脂,明明快要活成那一個胭脂,為什麽卻要被提醒,她不是她。

屋裏的風将燭火吹滅,前程往事如煙如霧,無情與寒冷将她包裹住,投進萬丈深淵,她睜開眼盯着無邊的黑夜、窗外的雪、深處的魂,就像在這些年的許多個夜中一樣,只是無聲的,輕輕的哭。

作者有話要說: 三洋的文一向很慢熱,大家懂的

☆、後會有期

翌日清晨,胭脂早早被冷風吹醒,睜眼時看見窗邊背立着一人,雪青色的常衣披在肩頭,娟秀烏黑的長發側搭在肩,像一把上好綢緞,只是背影已夠光彩照人,她小心喚了一聲,蘇如仕轉過身,正面裏衣穿的不怎麽平整,這樣一個被人伺候慣了的公子哥,自然不會照料自己。他走上來,摸了一把胭脂的發梢,“哪裏沾來五顏六色的湯汁?”

胭脂瞟了一眼方才頭靠着的地方,一片灰褐色的菜汁,她惡心,卻還是将胃中一陣翻江倒海忍住,蘇如仕兀自用衣袖在她頭上亂擦一通,“快起來,陸公府的馬車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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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陸千芊親自來接,要帶蘇如仕在青城中游玩一日,見二人走近,她抿嘴打趣:“如仕,我的人将你招待的可好?”

蘇如仕一步跨上馬車,淡淡道:“一如既往的好。”

此中似有別意,不知宋胭脂從前是如何“招待”客人的,胭脂想入非非,耳根一下燒紅了。

陸千芊掀開側簾瞧了胭脂一眼,嫌她今日打扮的不夠體面,垂下手給了一些打賞,“辛苦了,今日你便獨自回府,換身幹淨衣裳,白日裏好好休息,夜裏府上設宴,你務必打理陪同。”

她點頭,低聲問:“小姐,這位蘇大人是個什麽身份?”

“你忘記了?”陸千芊顯然一愣,又覺得府上客人來來去去,記不住也是必然的,便暗瞧了蘇如仕一眼,聲音壓的更低:“你笨死了,是董貴妃身邊的紅人啊。”

馬車絕塵去,胭脂回程路上忽的想起一些舊事,那年她好像在京城看過這樣一個人,那人妝後豔絕四座,水袖如雲,一腔曲兒綿長悠揚,臺下衆人無不叫好,那個人烏眉微曲,眉清目秀,口鼻就像被擺在宣紙上描繪許多遍,越描越深,那人好像姓蘇。

董貴妃的紅人……三成是戲子,七成是面首。

回到陸公府,小松正在門口掃落梅,看見胭脂回來連忙拉住她,噓寒問暖的,“姐姐昨夜怎得沒随小姐回府呢?難不成将你留在那裏了?難不成你陪了客人?沒受欺負吧?你這臉色……該不會是……是……”

這丫頭本性是善的,可惜在老宅裏學的太機靈,言多不免顯出幾絲浮誇與虛僞。

“是是是是你個頭。”胭脂抓來掃帚,與她一同掃着落梅與雪,“小姐安排下來的事,就是被欺負了也不能說成是欺負,會被掌嘴,知不知道?”

小松點了點頭,又道:“對了,昨夜我伺候小姐的時候,聽她說皇後娘娘給府上賜了一位管事,大約這幾日便到,小姐本不想要的,但盛情難卻,何況這事全因皇後娘娘疼愛小姐,不想她一人太累,小姐覺得收了恩賜才妥當。”

胭脂停下手:“管事?府上一向都是小姐打理的,對方什麽來路?”

“沒多說,小姐也不清楚,不知道這禦賜的管事來了,我們這些下人要如何。”

兩人正說着,從長廊西頭走來幾人,為首的女子是陸因茵苑裏的姑娘,那日胭脂被潑冷水備受折磨時,她立在人群中笑的最歡。

她走畢恭畢敬叫了一聲:“胭脂姐姐。”

胭脂低頭掃雪,視而不見亦聽而不聞,對方咄咄逼人的走上來,握住她手中的掃帚,她無奈擡起頭,臉上帶着笑:“哦,是紅翎,什麽事?”

紅翎幽幽長嘆,撫了撫胸口,“還好還好,姐姐可對我笑了,免得翎兒心裏一直擔憂着,害怕姐姐記仇。”

胭脂笑起來,話中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仇自然是有一點,不過大人都不計小人的過,何況自我家小姐将你們北苑染紅了一回之後,我便不記仇了。”

“姐姐可別怪我,咱們各侍其主,難免會有争鋒相對之時,有些時候我也是奉了主子的命,多半是無可奈何,”她從懷裏掏出一根白玉花簪,“姐姐你若真心不怪我便收下我這份心意,免得我夜裏睡不着總覺得心裏多個事,”見胭脂只冷冷盯着遲遲不動,她看似輕描淡寫的補了一句:“都是下人,你要懂我。”

這個紅翎模樣普通,骨子裏卻十分狐媚,本是陸千芊手裏的人兒,只是她很聰明識時務,又将美色賣弄的剛剛好,先前府中的來客,無論達官貴人還是皇親國戚,通通被她攀過枝,仗着八面玲珑又敢于舍身一直得到庇護,每年過春還有幾位達官顯貴專程給她稍來大禮。

陸千芊看得透,曾透露過要除去此人,卻因為崇西王曾到府中做客一次,走前留了一句話:“小翎兒乃可塑之人。”陸千芊早已從兩人眉來眼去之中瞧出點貓膩,自然知道崇西王這番話的深意:本王爺要這個姑娘,陸公府得好好養着。

陸千芊知道丢不掉紅翎,只好借個理由将她丢去北苑送給陸因茵,陸因茵更是不敢動她分毫,自此,她便成了宅子裏唯一一個閑養的人。

而針對胭脂,僅是她的個人癖好。

“多謝你。”胭脂将白玉花簪收進袖中,紅翎心裏滿意,便眉目微挑轉聲道:“翎兒還有一事,兩日前來府中的那位客人……姐姐你很熟悉?”

她散漫道:“我不熟。”

“二小姐說你從前伺候過他,昨夜難不成也是伺候他才沒回府?”

胭脂覺得譏诮,□□便是如斯,總以為人人與她一般。

“是伺候了一夜,蘇大人生的俊俏面白,黑發如綢,身形更是矯健,倒是值得回味的一夜。”

“什麽來頭?”

“宮裏的人。”

紅翎眼底有光,嘴角不住微勾,心裏有着打算,謝過之後帶着一群趨炎附勢的下人走遠了。胭脂心底冷冷笑着,如若心狠手辣的董貴妃得知一個不自量力的下人竟在千裏之外打着她面首的主意,必定要親自過來扒掉她的皮罷?

小松見胭脂将白玉花簪丢在牆角,不住有些心疼,上去将它撿起來往懷裏揣,胭脂在旁匆匆收拾完院落,邊離去邊道:“把它扔了,沒準是她從北苑偷來的,你又想給自己找被揍的理由了?”

午後胭脂一直在安排晚宴,從挑選丫鬟到挑選菜色,心裏每一分都記着陸千芊的喜好,其實來客喜不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主子稱心,她能混到這個地步,是因為唯有她最清楚這一點。

酉時,府中正堂內裘毯已鋪平,案桌也一一擺設,胭脂安排了數個頗有幾番姿色的丫鬟在廳中跪候着,左右看去都很滿意,她便繞道堂內一展巨大的屏風後歇息,這屏風上有九十九棵小翠松,每一棵都是完整的翡翠雕琢,用金絲線封邊,工藝細致,針葉分明,屏畫的遠處是直至雲天的高山流水,繪圖材料卻是不同色澤的細珍珠。

這是帝君賞賜的,屏風曾是一對,一幅賜給了八王爺,一幅賜給了陸德。皇帝他老人家對太傅是如斯敬重及在乎,僅從一副屏風便可小窺,以至于一直以來陸公府的一舉一動都能在宮中牽扯出點風雲,宮裏宮外的衆人在讨好皇帝之前,總要先對陸公府示好。

但是胭脂知道,這世上的人物無論如何光鮮顯赫,總有沒落的一日,沒落後人情盡成灰,史詩也鮮少歌頌,畢竟能被記住的只是少數。

她太累了,聽着耳邊響聲,抱着雙膝便睡了過去。

片刻後小松趕了過來,原本是為晚宴披上的百花綢襖也褪下來,夾在腋下,她抓來一個伺候晚宴的外圍丫鬟,“胭脂姐姐呢?”

丫鬟們方才全在聊天打趣,一時安靜下來四處望,“沒瞧着呀,怕是回東苑那頭休息去了。”

“那你們起來吧,小姐傳話,今夜晚宴不安排了,她與蘇大人去河堤夜船上看名妓跳反彈琵琶去了,深夜才回。”

“反彈琵琶?是花不如姑娘嗎?”

聽說主子明日午後才歸,外圍丫鬟們紛紛打聽去了,堂內案桌也只待明日清早來收,桌上擺着點心與酒水。

堂內燈火滅了,黑漆漆一片,直到燭心冷透,才有兩人推門進來,是一男一女。

那女子柔聲問男子道:“天寒地凍的,大人來此怎不通報一聲?”

男子拍去肩上飄雪,道:“本來也不打算通報,有人無人都要來的。”

女子噗嗤笑出聲,輕擺腰肢點亮了離屏風最近的一個落地燈籠,偌大的堂內亮起小小一圈光暈,她斟了一小杯酒水,遞過去又收回來,将酒壺抱在懷中。

男子奇道:“姑娘這是做什麽?”

“天寒地凍的,給你暖酒呀。”女子嘤嘤笑起來,聲音像刺耳的風鈴。

胭脂被尖銳的笑聲吵醒,登時冒出一身冷汗,暗暗大喘,眼前堂內沒有笙歌豔舞,陸千芊與蘇如仕也并不在,她透過半透屏風,隐約看見一些光,光裏站着兩個人。

她分辨出女人的聲音,是紅翎,不知她又在與府中哪個男子私下裏偷偷摸摸,胭脂急于得知為什麽晚宴不在,又不願因撞破紅翎的爛事而惹事上身,只好立在屏風後聽着。

一陣杯酒聲後,便聽紅翎道:“公子到府上是找誰呢?”

“找你們大當家的。”

紅翎似乎覺得對方有些來頭,便試探道:“老爺在京城,難道公子不知嗎?”

“陸德早将家安在宮中,陸公府的大當家應當是陸千芊。”

胭脂在屏風後一愣,這個聲音……

紅翎心裏估摸這又是宮中來人,頓時比方才還要熱情十二分,四肢化作春水,恨不得都流在他身上,那男子端坐着不動聲色,卻也不反感,望着她眯起眼,幾杯酒下肚微醺中念着她的名字:“紅翎是一種羽毛,長而硬,毛紋通紅細膩,姑娘可見過?”

“我房中就有幾支,是友人從鴻雁身上取下來的。”

“可有巧用?紅翎可以做成發飾,戴起來必然叫姑娘更出彩。”

“如何戴?如何戴漂亮?”

“你若能取來我便教你。”

“那太好了,公子在這等着,我這就去取來。”

紅翎走了,四下太靜,胭脂不敢動,連喘息都細細的,那男子又飲了幾杯酒,突然捏着空酒杯往屏風處走,立在屏風另一面不動,數起屏風上的翠松,“三十五……五十七……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他似乎覺得不對,又踱步到右側往左數,數來數去:“九十九……一百。”他反反複複的數,終于下了結論:“原來是百松圖。”

胭脂已從聲音分辨出此人,心中帶着一點無從說起的驚心動魄,卻又覺得他算術十分差勁,與那幾日的精明完全不同,他确定似得數了最後一遍,還是念到一百。

胭脂終于耐不住,輕聲喃喃:“笨。”

他将手按在屏風上,貼着半透的蠶紗,正對着胭脂的臉,那手的影子細細長長,指尖圓中帶尖,指骨微彎,像在撫摸女子光滑的蝴蝶骨。

“加上你這棵一動不動的松樹,不就剛好一百嗎?”

胭脂一驚,原來從他進門便已察覺到她,但她身後無光不可能有影子,莫非此人連呼吸聲也聽得見?

那人在那頭叩起屏風木:“出來出來,還躲什麽?”

她猶豫了片刻,終是探出一對眼睛,低頭望着一對嵌着金絲的黑綢鞋,随後是系在腰間一塊無字無畫的白玉玉佩,往上是胸口刺着的花藤紋。

燕南風今日容光煥發,那淚痣多了幾分俏皮,他見她呆呆木木,便擡手手指從她耳下過,捏起一絲長發放在鼻下嗅,“桂花香膏的味道還是這樣濃,和你被我撿到的那日一樣。”見胭脂皮笑肉不笑,他輕嘆:“這麽吃驚做什麽,莫非我沒說過後會有期?”

☆、皇城使

燕南風不動聲色細細瞧着她,将她一副要死不活、分明不怎麽高興卻強裝歡喜的樣子收入眼底,竟覺得這平平姿色的姑娘十二分逗趣,腮幫子好似塞了一枚圓鼓隆東的元宵。

他又笑,“你我既是熟人,那我也不和你客氣,現在這時候我要歇息了,帶我回吧。”

“回?”

“回你房中。”他一把拉住她。

胭脂退了兩步,屈膝垂頭道:“公子若這樣對小的,小的絕對活不過明日,府裏的女子若是私自敞開門讓男子留宿,除了方才那位紅翎姑娘,其他人都是要吃鞭子的,小的雖皮糙肉厚胃口大,但是也吃不下。”

這話一則是道盡難為,一則是說紅翎放浪。

他無所謂道,“你挨鞭子,我一并替你就是了。”

“小的不想連累公子,還請放手吧。”她一把拽住屏風邊沿,卻不想他聽話的松了手,她失力撞在屏風上,巨大的屏風碎落在地,玉石迸裂,珍珠橫飛,打破了幾處窗花。

胭脂面臨這駭人景象,短促一叫就軟在燕南風腳邊暈了過去。

深夜裏已經熟睡的下人紛紛被正堂中傳來的巨大聲響驚醒,接二連三挑燈趕來,燕南風拾起桌上竹筷脫手擲去,正插斷燈芯,他将胭脂抱起,匆忙從側窗逃之夭夭了。

不多時,正堂中傳出趕來查探的人群此起彼伏的驚叫,手足無措的下人四處叫喊,瞬時間陸公府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燕南風輕松躲避過人流,穿過府中竹林,竹林環繞着一汪廢棄的池塘,水上卧着舊白橋,他在橋中間停住,将胭脂平舉起來。

“再不醒過來,我就把你丢在池塘裏喂魚了。”見胭脂繼續裝睡,只好傾下兩只手作勢要丢她。

胭脂猛然睜開眼拽着他的衣袖,“把我丢下去吧,我寧願立刻死去也不想受小姐的活罪。”話雖如此,手攥他的衣袖卻是緊緊的,大有拖他一起下去的意思。

“明日她問起來,你大方承認便是了。”

“公子有所不知,那屏風是聖!上!親!賜!的!”

他垂頭望着她兩顆垂淚,心覺她根本不畏懼,不過是在裝,他想不客氣的戳穿,卻還是作罷。

“他算什麽,脫去身份不過糟老頭一個,你不會有事,我會保你。”

竹林中晚風幽幽,吹起他發簪後落下的散發,頭頂一圈月色又将發絲根根鍍銀,胭脂只眨了一下眼,又失了一層心跳,這一刻他面上失去了棱角,眼角一顆朱砂痣又徒添了一絲愁,總像是淚,她差一點伸手去抹,冷風再一激,她便回過神用指甲掐着手心,疼得讓自己清醒過來。

“公子真是好人,小的會給你當牛做馬。”

“我若對你不好,你就不願意給我當牛做馬對嗎?”

那是必然,但她還是說:“公子長得好看,小的還是願意的。”

他嘲諷似的短促一笑,拉住她的手腕,迎風向人少處走去。

那夜飄起鵝毛大雪,因湖面結冰游船不能行,陸千芊與蘇如仕只好夜宿在冰面游船上,等待天亮湖面破冰,因此并不知府中已因一副屏風鬧得人心惶惶,更不知胭脂繞過羊腸小道領着一個男人回了東苑屋中,而這個男人此刻已昏睡在她床上。

她床下常年點着迷香,但凡靠近床的人只需片刻便會頭疼欲裂,舌根發麻,再待片刻便會深眠至迷香燃盡,而她自己則在頸間系了一顆解香的木珠,因此可在屋內自由行動。

她上前拍了拍燕南風的臉,确定他不會醒來便開始搜他的身子,但他身無它物,只有那塊無字無圖的玉佩,胭脂仔細端詳,忽然看見玉佩上的一顆玉珠上刻着一個司字,是皇城司的牌。

莫非他是皇城使?

皇城使曾在宮中主管各大宮門進出,确保宮中安危,但如今已成為聖上的刀刃,權力大致執行法理或鏟除異己。

但他孤身來此地又是何用意呢?

她在思索中擡頭,卻見身下那人睜開了眼,正直愣愣盯着她,她一怵,卻被他扼住雙手,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便被他翻身壓到身下,胭脂的身子一沉,陷入松軟的床褥,雙手不住發抖。

他在強烈的意識中掙紮醒來,雙眼直直望着她,下一秒卻還是栽在她發間再度睡了過去。

胭脂就像手腳都拷上鎖鏈,連移動一厘都不行,他的身軀又熱又沉,吐息又一次次劃過她的頭皮,她渾身又酥又麻,不自然的打着哆嗦,心裏只剩下着急。

這一節迷香不知什麽時候會燃燒殆盡,莫非要如此被他壓幾日?到時候只怕不是被壓死是被餓死的……她胡思亂想直至深夜,直到冬雪又悄無聲息的下來,才在滿世界的沙沙聲中閉上眼睛豁出命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天微亮,小松已來敲胭脂的門,昨日禦賜的半壁松屏被撞碎在地,她已經來找過胭脂,但屋中是空的,以為她已去料理此事,誰知清晨去了正堂,依舊滿地狼藉,這不是胭脂的行事作風。

“胭脂姐姐?”門一推便開,裏面并沒有插上門栓,她下意識往昏暗的寝居室走,卻立刻停步,床上黑壓壓的疊着兩個人,下面是胭脂,上面那一身華服的是……男人!哪裏來的男人?!

她猛然退到門外,心中七上八下的,心裏胡思亂想着,再小心移步進去的時候卻看見床上只剩下胭脂,她一個箭步沖上去把胭脂搖醒,臉憋的像顆小燈籠一樣紅,還不忘四處張望,“姐姐你剛才睡着的時候……身上有有有那個!”

胭脂睡眼惺忪的望着她:“有什麽?”

屋子裏一切規矩,窗扉緊閉,被褥也平整的蓋在胭脂身上。

難道是眼花?或者是這巨大深宅中不可見人的勾當?

胭脂正直直望着她,她聲音小了下去:“有蟲。”

“哦。”胭脂慢悠悠爬起身,細長的手指插進長發,輕按着頭皮,“你門也不敲,又慌慌張張的,幹什麽?”

小松這才想起正事,将半壁松屏的事講了一遍,胭脂聽後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出門,小松跟在背後卻還在探頭探腦,總想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卻聽胭脂頭也不回的冷冷道:“小松,你是個乖孩子,凡事不要捕風捉影。”

她施施然帶着小松走了,門扉輕合,自然沒瞧見房梁上垂下一絲長發。

正堂中圍着一圈人,一些是幹着急,另一些看熱鬧,還有一些趁人不留意拾了幾顆珍珠和碎翡翠,正悄悄往衣袖下塞。

“都給我放下。”一聲喝止,人群裏噼裏啪啦珍珠碎寶如雨滴大量墜落。

胭脂冷着臉立在門外,那張人皮面具永遠都是慘白的,無論是大暑天還是大玄冬,随時随地擡起頭都能吓得人為之一怔,府中衆人敬畏她,一半因為陸千芊重用她,一半只因她慘白僵硬的臉。

她環視了四周,“你們好大的膽子。”又是一片寂靜,“半壁松屏是聖上親賜,哪怕是一根線也是宮裏的東西,戾氣那麽重的物件握在手中,你們倒是不怕死。”

紅翎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外,她半依着牆,笑着瞧了一眼胭脂,便對着天光玩弄自己的手指,“姐姐,東西已經碎了,按照以往的規矩也是要丢的,都是上好的石料,何必浪費,何不讓我們這些下人拾來把玩,只要姐姐你不提,少了一點邊角能查出來嗎?” 她昨夜取了物件返回過,早一步知道碎屏風的事,她挑動事端,莫非因為她親眼看見了胭脂與燕南風在一起。

胭脂心中不安,姿态卻淡然,只輕笑了一聲, “好,那你們撿吧。”有人試探着拾起一顆珍珠,見胭脂沒有呵斥,其它人見狀也紛紛去拾,一時間正堂中趴滿了人,甚至有幾處在暗暗争搶碎翡翠。

待都拾的差不多了,胭脂才上前一步道:“小姐們平日裏待你們不薄,原以為你們很惜命,沒想到敢于為小財死,今日所有拾了碎玉珍珠的人都是打破屏風的元兇,慢慢拾吧,回頭我會督促小姐一屋一屋一人一人的去查。”

又是呼啦一聲,大小玉珠從人群裏散落滿地,人人都怔怔望着她不敢再動。

門外有小厮趕來通報:“胭脂,小姐已經到了府門外,叫你去接車馬。”

胭脂只匆匆留了一句:“你們把屏風收拾去後堂,再把西苑的百蝶屏搬來這兒。”說着用袖中長簪重新盤了一個圓髻,匆匆趕去陸公府正門,身後則留下一陣唏噓聲。

屆時,陸千芊與蘇如仕的車馬已在門外等候片刻,胭脂喚了一聲便揭開車簾,陸千芊端坐着,衣袖垂兩邊,見她儀态不整又有些不高興,卻還是忍着脾氣朝她颔首,井然一副冷美人的姿态,而蘇如仕身穿赤褐底色的大衣坐在她身側,陽光一入車內大衣上金葉便十分耀眼,他始終是望着她的,眼眸深處雲霧迷繞,總附它意。

胭脂請過了好,剛要扶住陸千芊,便見她兀自抽手離去,用背影對她囑咐:“你先安頓了蘇大人,稍後來東苑見我。”

胭脂一頭霧水望着她遠去,卻是蘇如仕将手放在她肩上,“別看了,走吧。”她跟着走了兩步,惶惶不安的頻頻回首,又聽他問:“聖上禦賜府上的半壁松屏碎了?”

“大人你怎麽知道的?”

“有人一早等在岸邊,和你家二小姐禀報了此事。”

胭脂顯然沒料到這一出,這事她原不打算瞞着,更加瞞不住,這個去提前通報的人只怕是想找她麻煩。

她心不在焉的走着,腳步竟快過蘇如仕,不自知的朝前去了,蘇如仕見狀擡手放在她蓬松頭上,低聲安慰:“你不要擔心,你家二小姐也未必都因此事而煩心,她所煩之事是為一個男人。”

“男人?”

蘇如仕一掃前幾日的陰霾,笑道:“你可知道,皇後娘娘一月前說服陸太傅,并給你家二小姐指了一門婚,今日這個男人已到了。”

她跟着呵呵笑,嘴中試探:“我們家小姐貌美如花,養尊處優,不知道皇後娘娘的金眼指的是哪家的皇親國戚,蘇大人有所耳聞嗎?”

“聽說是宮中皇城使。 ”

胭脂一愣,扭頭偷偷望了一眼東苑。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三洋工作之後,已經好久沒有勇氣開筆寫長文了,之前定了個玄幻的故事,和《豔邪》是一個系列的,但是覺得故事不大圓潤,于是還是先寫了現在這個故事。這個故事裏其實仔細想想沒有誰是那麽好的,都是機關算盡的人,但我還是想寫出那種在廢墟中可以開出花兒的溫暖感。

☆、一展翠松屏

如今皇城使為皇後所用,只說明皇城司及其生殺大權早已被她掌控。

皇後其人,胭脂還有幾分印象,她面子上看似個華貴女子,出自名門貴族,一向靜心守賢打理後宮,不過十年前曾為求自保,心狠手辣自滅了本家,滅族時被兄長咒道:今生後世斷子絕孫。

她卻冷笑一聲:“拭目以待。”

她看似靜,實則好鬥,一向與董貴妃鬥的死去活來,作為兩股勢力二人各有實權,一向平起平坐,不合早已不是秘密。

兩派人馬都在靜候佳音,想搏一搏,搏至帝王病死的那一朝,再攻入乾波殿,将世子拉下馬,若搏對了自然又是半世榮華。

這些年宮中始終相争,始終腥風血雨。

但凡事都有變故。

今年開春,縱然是胭脂也聽說了這件事,冬至之時,國師突傳天山飛鴿,告之宮中,帝王痊愈,将于次年直達宮中。

這一時之間,兩派都用盡手段将陸德與太傅府歸為己用,以求自保,但這一搏有風險,且很有風險。

如今燕南風與蘇如仕都趕到府上,陸千芊不止要為莫名的指婚而煩心,也在為如何權衡介入陸公府的兩派勢力而愁心。

宮外亦不大太平。

安頓了蘇如仕,胭脂即刻趕往東苑,她到了主子門前,叩門喚了數聲,陸千芊才緩緩而出,眼眸微潤,眼睑微紅。

怎麽哭了?

胭脂不敢再看她,直接跪下,“小姐,奴婢有事要說,是關于正堂內聖上賜的半壁松屏。”

她緩了緩,聲音已恢複往日的冷淡:“我知道,已經碎了。”

“屏風是奴婢撞碎的。”

“那你擡起頭來罷。”胭脂應聲擡頭,左側臉頰立刻挨了火辣辣的一下,耳中嗡鳴。

陸千芊并不看她從她身側直接走過,聲音冰冷卻是沙啞的:“鑒于你主動向我說明,所以我改變主意不會下重罰,這一巴掌以及禁食一天算是給你的簡單懲罰,但是以後不會再這麽簡單,現在随我去收拾。”

胭脂口中千謝萬恩,緊緊跟上。

一路直至正院的後堂,二十幾個下人擁堵在門前石山之間,正擋住來路,陸千芊問:“圍在這裏幹什麽?”

下人們紛紛請好,個個滿面惶惶。

陸千芊又問:“還不進去收拾?”

一小厮面露難色,擡手指着裏面:“回小姐,裏面那個人…不讓……”

二人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堂內對窗全開,兩側天光照在堂內堆砌的碎玉廢珠上熠熠發彩光,而殘玉百珠之後卻立着另一展巨大松屏,一時間光暈四射,衆人都只得從眼縫裏望着。

而堂中那人背着正門正拾起手邊一塊較大的翡翠把玩,他似覺得這一攤事有意思,嘴中幽幽道:“當年聖上下西海,在孤島上發現一塊上好的翡翠原石,三十個随行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七個月之久才将原石完好的帶回京城,聖上一喜之下招天下名匠将翡翠破開,磨做一百顆松,成色最好最大的一棵松形翡翠嵌入屏風送給八王爺,餘下的九十九棵全部賜于陸太傅,将陸太傅與八王爺相提并論,可見聖上器重之心,就這樣碎在此處,可惜了些。”他轉身,嘴角一牽,上前抓起陸千芊的手,将翡翠放在她手心,“所以我帶了一展獨松屏風送你。”

陸千芊扭開頭,望也不望眼前人,“來人……”

燕南風擺手笑道:“來了已有幾個時辰,不用禮待,我已喝過茶水。”他從懷中掏出一紙公文,“皇後娘娘念你如親侄,讓我代筆寫了一封所謂家書,無非都是家長裏短,不看也罷,”陸千芊剛要接過,他卻已抛到一旁,“不如扔了。”

陸千芊伸出去的手握作拳收回,還是笑着,卻不望着他,“既然燕大人快人快語,不如與我聊一聊指婚一事。”

“既已成定數有何可聊?”

陸千芊突然垂聲,“不會悔嗎?”

“得一良妻,有何可悔?”

“大人擡舉了,”陸千芊又道:“聽聞娘娘還賜我府上一位管事?為何不見?”

“就在你眼前。” 他拍了拍衣袖。

“你?”陸千芊一張臉粉綠粉綠,抓着胭脂的手越攥越緊:“燕大人,我府上的人皮細肉嫩,比不得皇城司的各位大人皮糙肉厚,我看你不必插手也插不了手,我一人尚且打理的過來。”

燕南風含笑道:“我本不想插手,但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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